留学：中国式娇惯

薛涌

我有个学生，突然给我发了条求助微信，说他有了心理问题，每天坐在桌子前发呆，最多只能读两三个小时的书。看他发信息的时间，已经是子夜一点半了。这年头，有心理问题的孩子不少，我就接触过好几个。事关重大，我立即和他母亲通话，然后安排和母子俩一起视频对话。

事情很快搞明白了。孩子一心想上纽约大学的商学院，夏天考SAT，才考了1850分，靠这个成绩显然不行。他觉得怎么也要2100—2200分才行，准备10月份再冲一下，但发现自己根本启动不了，说没有动力了，纽约大学似乎也不那么想去了，生活失去了目标……我直言相告：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如果夏天SAT才考1850分，到10月份过2000分基本上不可能。你听了培训公司的忽悠，觉得一拼就能到2100分，这纯属“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其实你心里有个另外的自我，知道这不靠谱，于是给自己编出借口，说不想上纽约大学了。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经典版本。

理清这种心理纠结，下面要做的就很明确：上不了纽约大学，不意味着没有大学可上。根据自己的水平调整一下目标就行，但不能就这么找个借口不读书了。他接下来的话，就让人拍案惊奇了：“纽约大学上不了，其他低一点的大学都太烂。怎么办？”

“谁告诉你纽约大学‘之下的大学都太烂？什么是上？什么是下？你以为美国就一个纽约大学吗？研究过人家的课程吗？在网上听过人家的公开课吗？知道其教育体系和其他大学的不同之处吗？阅读过人家课程的指定书目吗？”

面对这些问题，孩子完全傻了，嘴里嘟囔着说：“我要上纽约大学，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比同学们差。”最后我给他归纳了一下：“闹半天，你上纽约大学的原因，就如同买名牌一样。你看人家都穿耐克跑鞋，自己没有穿过，一定要穿。对不对？”

孩子只好默认。于是，我接下来问另外一个问题：你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名牌的欲望要上纽约大学，知道这点小欲望要花掉你妈多少钱吗？孩子更晕了。这个问题，他承认，从来就没有过过脑子。

他母亲是个典型的好母亲，亲口向我保证：我们从来不给孩子施加什么压力，他的想法，我们尽量支持。他要上纽约大学，我们就鼓励他去。但是，他为什么去、去了有什么结果，他自己不知道，家长也不知道。

纽约大学，一年学费超过4.6万美元，加上纽约昂贵的生活费用，一年的教育费用超过6万美元。4年下来，要24万美元，大约合人民币150万元。这么一个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孩子，即使能上纽约大学，读4年下来会有什么结果？大概只能回国当“海待”，月薪能拿4000元人民币已经算不错。就算日后月薪会涨，但也马上面临着成家、生孩子等人生大事。另外，这类读大学如同追名牌的孩子，多半会选择北上广深等一线大城市生活，生活费用奇高。工作头十年，不啃老已经不错。如果按他们的起薪标准，工作30年才能把这150万挣回来。那时已经到了55岁左右。这还必须有一个条件：他们所挣的钱全部存起来，所有生活费用都让家长支付。这可能吗？

所以我劝家长，对这种连为什么上大学都想不清楚的孩子，为留学烧钱肯定是白烧了。海归贬值，已是大势所趋。这不仅因为留学的人数太多、供给过剩，而且更因为这种无脑型的留学生太多。我告诉那个孩子：如果你非要留美，那就去纽约一所州立大学，凭目前的成绩进得去，费用便宜一半，学到的东西不会比在纽约大学少一点点。然而，这孩子不会听，仍然觉得上所“很土”的州立大学没面子。

顺便交代一下此文背后的利益关系：我是吃留学饭的。遇到过许多类似的孩子，经常会在家长缴了学费后编出各种借口不来读书。我宁愿砸了自己的饭碗也要劝一劝家长：我们这代人，是怎么走到今天的？难道艰苦奋斗了一生，就是为了把孩子培养成败家子？

（罗 夫摘自《新民周刊》2015年第37期，喻 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