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燕
独自走向辽阔的大海,内心总是震动不已。
大海喧嚣着,但它又有种巨大的寂静。这种寂静好像将我的一切感官都有指向性地打开了,只能听到大海深处的喧嚣,闻到海水清凉的腥咸,看到大海闪闪发光的光滑表面和蔚蓝的深处,喉咙里只有大海的咸涩之气,心中万念洁净,只有一句:这是大海。
海水冰凉,凉得正好将皮肤上的一切回忆统统荡涤干净,不论是剧烈的,还是温柔的,污浊的,还是疼痛的。当海水浸没全身,就像经历了一次洗礼。
我17岁时第一次在青岛见到大海。当时引导我去海边的人如今已经辞世,他是我少年时代好朋友的父亲。当时,我从他的肩膀外看到天边出现了一抹奇怪的蓝色,长长地匍匐在蓝天下。“那就是大海。”他指着它说。
走下石阶,走上滚烫的黄沙,走过潮湿的沙滩,走近大海。我看见一块被击碎的贝壳在波涛中起伏,好像生活中那些令人遗憾的事,一排蓝色波浪刹那间就将它拖回了海洋深处。
我想,17岁后,我经历了丰富的生活,但如今独自走向辽阔的大海时,内心仍旧震动不已。无论这大海,在青岛,还是在热那亚,在圣地亚哥,还是在巴厘岛。
甚至远远在岸上,看到一个陌生人独自走向大海,自己的所有感官也能全部被充满,对那海天之间孤独而满足的身体感同身受。那个陌生的身体充满大海深处的熟悉涛声,他就像一个海螺。
“那就是大海。”我心中这样对那人说。
(李中一摘自浙江文艺出版社《我的旅行方式》一书,Getty Images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