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如风的少年
我在学生时代,就开始羡慕身边那些自在如风的人,他们对待追求别无二心,在人生的重大抉择上往往可以潇洒地掌控全局。我羡慕他们,并刻意把自己打磨成这类人。
整个17岁我都在跟学习较劲,试图通过成绩来换取更大的自由。那时候我的“理想国”是南京大学,一心一意非它不可。每天早读课后,班主任会三番五次地重复一些话,引经据典地告诫我们此刻多学一些,将来的选择才会更多一些。我对学习天生缺乏主动的热情,可一旦置身于硝烟弥漫的大环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那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恰恰可以帮我阻挡一切来自现实的压力。
高三的氛围迫使人变得麻木,把太细的神经切断,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勇士。我算不上勇士,但绝对是跟着冲锋号往前狂奔的战士。这样才贴合我所在班级的称号—宏志班,是有宏图大志敢与名校较量的班级。这些延伸的含义是同桌告诉我的,他是我高三换的第三任同桌,班主任用频繁的桌位调动来促进学生学习上的互补,老师用心良苦,但凡有一丝松懈,在当时都自觉无颜面对他。
同桌是从文科班转来的,数理化却学得出奇的好。他不像高三生,不具备高三生该有的特征,比如终日沉溺题海、目光呆滞、寡言少语、行色匆匆。这些附加在我们身上如肥大的校服般清一色的特征,在他身上全都没有。班主任喜欢他的活跃,说他思维跳跃,关键时刻总能超常发挥。我抬起埋进练习册中的头,望向讲台,正看到班主任向同桌投来的期许的目光。这样的目光我太熟悉,是来自家人的盼望,从小到大,如影随形。
我始终没有办法像同桌一样,不为学习忧愁。有些人天生在学习上有如神助,不见得比你熬得通宵多,不见得比你刷题快,头悬梁锥刺股更是与他们无关,可是一旦到了考场上,总是有一种“秒杀”一切生物的霸气,轻而易举拿高分。于是,很多时候,刻苦而又不见回报的人便处在一种尴尬的位置上,对“付出就有收获”这样的真理产生怀疑。
在高三那样一个情绪一触即发的氛围里,再小的挫折也会被自我无限放大,我总是时而坚强时而脆弱,时而平和时而狂躁。情绪繁多,又不会自我调控,总要等到下一次考试,发挥超常取得可观的成绩后,才能原谅自己上一次的失误,也才能相信自己其实能做得更好。
我太渴望像同桌一样,做自在如风的少年,这种自在是学习上的收放自如,是提及梦想时可以高谈阔论的自信。我那时候特别相信他能实现梦想,因为我不止一次看到过他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无惧无畏的光。这光芒只属于17岁,只属于踌躇满志的高三。
梦想与高三的碰撞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久到连梦里都找不到高三(9)班在第几层楼。但我敲下这些字,心里却又如此潮湿,喜怒哀乐连同时光都像是新鲜的。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所经历的奋斗的时光不算多,高三这一年也算不上是最辛苦的,但它的深刻是贯穿青春的。
只要想到年轻的心里藏着此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梦想,就会激动得可以一夜不睡觉去做题,去背词汇,去记公式,甚至会英勇地对着夜空呐喊:“我已经准备好了,高考你怎么还不来?”
高三那一年,我几乎从每一天的早晨就开始期待夜晚。好像白天的自己被套上了盔甲,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得不精力充沛。只有夜晚,才能褪去层层包裹,能感受到额头的汗珠是如何被晚风吹干的,能平和而缓慢地审视一道道练习题,能在复习到很晚的凌晨时分,趴在窗前看看城市的路灯。这些白天忽略掉的万物与感受,在某个夜晚被我拥入怀中,不知为何,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那时,我特别庆幸自己已经走到了高三。已经走到这里,真不容易。
我们经历的高中时代,激励无孔不入,竞争无处不在,两天一场小测试,三天一轮全仿真大考,整个过程完全像高考一样,只为锻炼做题的手感,提早适应考场氛围。万事俱备才能赢得漂亮,考前冲刺才不至于败得太惨,我用这样决绝的心态来给自己施压,同桌说这样是不够的,要先有梦想,有目标,然后为之提笔而立,为之狂热,为之踌躇满志,与高三碰撞出一个得偿所愿的未来。
他说这些时,我刚刚撕掉一张英语试卷—做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没来由地懊恼,总是在同一个类型的题上摔跤,需要掌握的词汇记不牢固,综合分数也跟着变得忽高忽低,心情如困兽一般,连挣扎都是徒劳的。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激励的话反而再也听不进心里去。在终日平静的表面之下,是内心暗藏的狂风骤雨。
老师说:“只有隐忍,才能使内心趋于强大,何种境况下,都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说高中三年我在学习上的表现始终平平,那么我隐忍的本领绝对是大于所有人的。我只希望自己能够于不动声色中完成青春的答卷,不做梦想的手下败将。
同桌是非清华不上的人,连老师都肯定了他的志向。他对我说:“你要写下非某某大学不上,以此来提醒自己,只有这样才能真的走到那里去。”于是,我就真的跑去复印店买来A4纸,用钢笔规规矩矩地写上:“我,赵雨欣,非南大不上。”虔诚而又小心翼翼,还认真地按了一个手印,就贴在桌子上,何时看到都满心欢喜。
我把一切都当真,能做的都要去做,可能这就叫“梦想”,于当时的我来说,像一种信仰,即使庙宇坍塌了,神还是神。
青春的缺失
他们都说我把20岁之后的人生过得太热血、冲动、鲁莽且义无反顾。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当年高考留下的遗憾多年来耿耿于怀仍未平复,所以才在来日尽我所能地疯狂弥补。
高三最后的记忆像默片一样,风把豆大的汗珠吹干,我喘着气狂奔,嗓子沙哑,发不出声音。那年的5月是个太不幸的季节,天灾人祸、生死离别像一块巨石,猛然砸向了正在为高考冲刺的我。所有的感官功能尽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恍惚得忘了悲伤。老师告诉我:“人生中每一次低谷与伤痛,都是为了磨砺出更好的你。”同学安慰我:“你已经成年了,怕什么。”亲人鼓励我:“去高考吧,一切都会好的。”
直到坐进考场,我依旧是恍惚的状态,机械地写下姓名、考号……也只有在想起外公和医院里的妈妈时,才会被砸向答题卡的眼泪惊醒,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要写呀,你要把题做完,将来考医科大学当医生啊。”
高考如同一场海啸席卷而来,所有的惊心动魄、悲欢起落,迟早要离场谢幕。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倒我了,能咬牙熬过今天,就一定能扛得起明天!
填报志愿时,班主任留我谈话,聊了很多,估分的情况、未来的期望以及南京大学。我故作轻松地说:“就算一切照常,我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考上南大。”他鼓励我:“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关于理想,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一句话让所有的酸涩都直逼眼眶。按了手印的A4纸,连同对南京大学的一切幻想,就这样被留在了课桌里、校园里、青春里。我相信我与千千万万的考生一样,对待梦想时满怀赤子之心,但人生中总存在一些偏差,让你暂且将它放下,绕段远路去完成更应该做的事,这就是生命中的不得不啊。
17岁的夏天发生了太多事,外公去世,妈妈住院,我参加高考,这一切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一切迷茫与哀伤都达到了青春之最。对17岁的我来说,这些不亚于毁灭性的灾难。在那个年纪,我的世界还只是青葱一片,喜怒哀乐不过关乎考分高低,还不曾深奥到可以谈论人生,却被人生狠狠地绊了一跤。世事无常,过早地被我感受到,直到现在,将近10年后的今天,我仍然不知道这份经历是好是坏。可我想,既然命运给了我这样的过程让我去成长,它就一定不会没有意义。
如果青春必定会有缺失,那么多年后的现在,当我在朗朗夜空下闭上眼睛,回想到的心酸与遗憾是什么呢?不是挫折,不是脆弱,也不是17岁的自己抱着肩膀哭泣的黄昏,是梦想,以及对梦想的一再渴望却终不可及。
没有时光让我重返17岁,再做热血沸腾的高三生,所幸天意眷顾,我与梦想绕了一个大圈,以另一种形式又回到了彼此身边,完成了对青春的交代,这是我迄今为止做过的最荣光的事。
“我有遗憾,但不后悔。”这句话等了很多年,今天能敞敞亮亮地说出来,我很开心。
(司志政摘自《破茧成蝶》2015年第6期,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