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濛
19岁那年,我第一次走出国门,踏上留学英国的征途。因为从小就对各种模型非常感兴趣,所以申报学校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机械专业,而利物浦大学机械学院正是这一领域的佼佼者。
很快,一封邮件让我绷紧了神经。邮件里说,第一周通常不上课,学校会通过一种叫“Ice Break(破冰)”的活动,来让大家了解一下学院的配套建设,同时也可以给学生们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邮件的最下方还附了一张分组表,我被指定为小组负责人。
第二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早早地来到指定的多功能教室。这里早已经布置好了,每张桌子都被标记着组号。不一会儿,各个小组的成员都陆陆续续到齐了。我环顾了一下我的组员:一位黑皮肤的人,两位白皮肤的人,加上我这个黄种人,整个一个“联合国小组”。
二
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利用提供的资料和材料,完成一个以水为动力的“火箭”。老师介绍完基本情况后,特意讲了评分的标准——不仅需要完成“水火箭”的制作,还必须写下设计思路、制作过程、数据分析,更重要的是每一次的小组会议纪要和讨论方案,都是评分的重要参考。
接下来就是各小组大显神通了。经过自我介绍,我知道黑人同学戴维斯来自美国,高大帅气的托马斯来自德国,威廉是利物浦本地人。出于民主的考虑,我让大家讨论一下方案并自领任务。
没想到,戴维斯一开口就说:“不如我们每人做一个,谁做得好,就把他的交上去作为小组的成绩。”这个提议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威廉认为,这有违学校让学生团结协作的初衷;托马斯觉得这样做简直就是欺骗。正当三个人各执己见、僵持不下时,他们突然想到了我这个负责人,三双颜色各异的眼睛齐齐地向我看来。
没办法,我必须表态了。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我还是主张团队协作。一是时间短,每人做一个估计来不及;二是既然是一个组的,我们就应该同进退。
三人同意后,我开始分配任务。因为刚才戴维斯的提议,我默默把他归入了“大麻烦”一类。我决定让他做一些轻松简单的工作,虽然我自己辛苦一点,但不至于惹到他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托马斯负责数据分析和最后的演示演讲,威廉负责火箭的结构设计,我则负责组织协调和每次的会议纪要。
三
第一天,一切都还顺利。到了第二天,我便遇到第一个困难——会议纪要。我本来速记能力就不好,更何况还在这样一个完全的英语环境里。中午,组员都去吃饭了,我还在对着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笔记和录音笔里嘈杂的声音唉声叹气。一想到今天真的完成不了会议纪要,我就感到头痛欲裂。
正当我抓耳挠腮之际,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原来是戴维斯。他说:“哥们儿,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赶紧回答,准备收起文具远离他。他没在意我的慌乱,把一个本子递了过来。
我打开一看,居然是他做的会议纪要!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便在我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说:“虽然你是负责人,但是你没有必要一个人做所有的事情。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为这个团队负责。你完全可以找一个能够胜任这个任务的人来协助你,懂吗?”听了他的话,我简直有点无地自容——这就是我戴着“有色眼镜”看别人的下场。
就这样,我的麻烦被我认为将会是小组里的“大麻烦”的人轻松解决了。
四
小组里面最让我放心的就是托马斯。都说德国人做事一丝不苟,他也确实让我见识到了德国人对待每件事都精益求精的态度。他负责做数据分析,这是我们设计中的核心部分,也是最难的任务。
每天早上,托马斯都会从包里掏出厚厚的稿纸,开始他一天的庞大计算,起初我也担心他一个人处理不下来。但让我惊讶的是,他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这让我对日耳曼民族的赞美增加了不少。
就是这么一个严谨的如同机器一般的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手机关机,邮件也没回!这让我们紧张起来:因为老师马上就要验收结果了,他那部分的工作是别人替代不了的!
正当我们抓狂时,收到了托马斯的邮件。邮件里托马斯跟大家解释了消失的原因:“对不起大家!我家里临时有事,不得不立刻赶回德国。我已经完成了计算,并附在了附件中。演讲的幻灯片和录音我也准备好了,也在附件中。非常抱歉不能和大家一起完成最后的工作。和你们一个组我很开心!我很快会回到你们身边!”
五
在英国生活了四年,我总结出了英国人的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拘谨的外表下,往往藏着一颗随时躁动的心脏。
威廉就有着这样的特质,开始时他也是拒人千里之外,没想到混熟后,他几乎没有一分钟是沉默的,总爱拉着我们听他讲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是一个极限运动爱好者。”他说着还会卷起袖子和裤腿,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样一个“话痨”加“多动症患者”,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个能认真完成工作的人。
但是,当威廉拿起他的笔和笔记本开始工作后,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更具有英国绅士气质的人。他负责的是“水火箭”的结构设计,他总是默默地在他的本子上画着各式各样的火箭,他怕我们有的地方看不懂,还会把细节部分图文并茂地标记在旁边。按照他的设计,我们制作的“水火箭”很漂亮,每一处连接部分的处理都很完美。
但是,最后测试时,我们却遇到一个大问题——密封。这天放学前,大家正准备收拾书包,威廉突然问我们能不能留下来开个会。这让我们很惊讶。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我知道英国人对于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非常在意,他们在工作时间以外是绝对不会工作的,所以每天一放学,最先离开多功能会议厅的大多是英国人。
但是为了把任务圆满完成,大家纷纷答应了他的提议。
威廉在会议桌旁边的白板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SEAL”(密封),我知道这是要进行“头脑风暴”了。这是他们很喜欢的一种团队合作方式,参会人围绕着中心主题自由地提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对这些想法中的某一个想法提出更多的建议,不断完善,从而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
之前,我们每次遇到困难,大家都很乐意采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一次,我们每提出一个想法,威廉就会在“SEAL”旁边打一个箭头,指向我们提出的意见,思考片刻后,他又会摇摇头,在旁边打一个小小的叉。就这样,我们想出一个,威廉否定一个,直到最后大家都沉默了。
“玻璃胶!”我突然喊道,“我之前看见土木学院在他们的任务中用到过玻璃胶!”我的话让威廉眼前一亮,但他旋即又摇了摇头:“不能使用玻璃胶,土木学院使用,是因为老师把玻璃胶作为材料给了他们,但是我们学院并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材料,如果用了就是作弊!”
我和戴维斯都赞成用玻璃胶,托马斯不在,虽然威廉以1∶2的票数不敌我们,但他坚决不同意,他不想让他的设计通过作弊来完成。我不禁在心里暗骂他“死脑筋”!
第二天,威廉拿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他通过优化设计,让水只接触火箭的推动部分,完美地解决了“密封”问题。
六
很快,交作业的时间到了。那天,我们交上去漂亮的火箭、整洁明晰的会议纪要、详细清楚的设计思路和数据分析。
在最后的演讲环节,虽然我们是唯一只有三个人参与的小组,但是依靠着托马斯完美的计算和动画模拟,再配合播放他的录音,我们在“团体演讲”环节中也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老师表扬了我们的完美表现,尤其是对密封问题的处理,因为老师早就发现很多小组是通过玻璃胶来解决问题的。而我们能在最后的设计上有不错的分数,完全是靠着“循规蹈矩,不懂变通”的“英国佬”威廉的解决方案。
有了三位不同国籍、不同性格组员的鼎力支持,我们这个“联合国小组”在最后的评分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我也因此顺利地完成了我在英国的第一次团队任务。要知道,在英国大学,团队合作是大学的必修课,虽然没有一个大学会为此单独设立一门课程,但是每一个老师都会通过小组作业的方式,向学生传达团队合作在未来的工作中对每一个人的重要性。在这里,我不仅学会了和不同性格的人相处,更学会了如何融入一个有着不同肤色、不同文化的集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