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战斗：漫威英雄文化史（上）

朱步冲

在战争与萧条中诞生

纽约，被誉为超级英雄的城市，这里是蝙蝠侠行侠仗义的犯罪之城高谭市的原型，也是复仇者联盟与神奇四侠的基地所在。蜘蛛侠在这里的摩天大楼之间自由攀援，灵怪博士则在夜间雾气蒸腾的街头行侠仗义。无独有偶的是，创造这些超级英雄传奇的艺术家，也生活在这里。马丁·古德曼，1908年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个俄罗斯移民家庭，在13个孩子中排行第九。他身材不高，腼腆， 爱阅读，家庭收入的唯一来源是父亲伊萨克做建筑工人的收入，但在马丁上小学五年级时， 父亲在修缮屋顶时不慎跌落受伤，失去了工作，成为一名街头商贩，马丁因此被迫辍学。

凭借着勤勉与激情，马丁在Newsstand出版集团找到了一份实习生的工作，从邮件检发、校对做起。自1934年起，他逐渐进入核心管理层。在他的管理下，Newsstand旗下拥有多本特色各异、标题醒目的杂志，其中一本就叫《漫威科学趣闻》。

20世纪30年代初的纽约， 和美国其他地方一样，饱受大萧条的折磨，禁酒令更使黑帮犯罪猖獗。日后的超级英雄，首先脱胎于大萧条时期的犯罪侦探连载小说与漫画，诸如狄克·崔西、青蜂侠以及西蒙·坦普勒等。他们放荡不羁，采用非常手段以暴制暴、打击犯罪，是游弋在社会边缘的犯罪克星，成为大众流行文化中的热门元素。在连载小说和广播剧之外，一些画家开始在报纸的边缘栏目，用漫画连载的方式讲述这些在城市阴影中发生的破案故事。这些侦探故事开始和大力水手波派、人猿泰山等人物一起成为读者最先浏览的热门内容。

1938年，两个年轻漫画家杰瑞·西格尔和乔·舒斯特，把自己手绘的13页漫画蓝本《超人》以130美元的价格卖给了DC 漫画公司的前身—美国国家联合出版社。借助超人这个身穿蓝色紧身衣与红色披风、力大无穷的新宠，国家联合出版社旗下的《动作漫画》杂志发行量轻松突破了50万册大关。

西格尔和舒斯特的成功， 激励了许多同样雄心勃勃、试图创造出有自己风格的漫画英雄的年轻人，也让古德曼萌生了创办自己的漫画周刊的想法。他给自己的工作室起了一个响亮的名称：“时代漫画”（Timely Comics）。为了物色一个足够出色的漫画师，古德曼首先找到了劳埃德·雅克—Central漫画工作室的负责人。雅克的工作室里此时有两个21岁的国家设计学院的辍学生—卡尔·博格斯和比尔·艾弗特，他们决定将最简单的两个概念“水”与“火”，变成超级英雄力量的源泉，由此诞生了漫威历史上最古老的两位超级英雄霹雳火和纳摩—霹雳火约翰尼·斯托姆是天才科学家霍顿博士试验的产物，他可以将全身变成熊熊的火焰，不惧高温，可以高速飞行，向敌人投掷火球；而艾弗特创造的两栖人纳摩，是古老的亚特兰蒂斯王国的统治者，可以在水中自由行动，力大无穷。

1939年8月31日，漫威漫画单行本第一册正式出版，只有64个页码，售价10美分。除了霹雳火与纳摩，还有桑普森的森林冒险家卡赞、艾尔·安德的蒙面牛仔大盗等良莠不齐的作品。杂志本身受到了青少年的热烈欢迎，总共售出了大约8万册。然而仅仅过了一天，它就不再是美国民众关注的焦点，因为纳粹德国悍然入侵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很快，随着Marvel Comics发行周期的加快与内容的膨胀，古德曼需要更多的超级英雄来填充页码。Newsstand开始直接雇漫画家为自己进行创作，日后以笔名“杰克·科尔比”闻名漫画界的青年画家雅各布·库兹博格创造了“红翼人”，但漫威此时拥有的人物很少能够像“蝙蝠侠”或者“超人”那样大红大紫。在这种情况下，漫画家乔·西蒙接受了古德曼开出的12美元的“天价”周薪，他的任务简单而艰巨：创造一个能够让男性青少年读者为之痴狂的“超级明星”英雄。

“我整夜不睡，靠着香烟和烈酒维持精神，不停地在稿纸上描绘形形色色的护体盔甲、隆起的上臂肱二头肌和胸肌，还有手套、靴子、面罩和各种各样的武器。”西蒙回忆说。但是古德曼很快就有了一个更绝妙的点子，这个英雄应该对抗的不再是虚构的异形、邪恶科学家或者罪恶的犯罪集团，而是现实中向美国的繁荣安宁逐步进逼的邪恶法西斯轴心国。“漫威男孩儿”已经在漫画中对抗了邪恶的独裁者“希勒”（Hiller），纳摩则开始帮助英国皇家海军捕获英吉利海峡中的U型潜艇，但这还远远不够。最终，西蒙让这个即将出场的英雄手持圆形超级盾牌，制服也被设计成了与美国国旗一致的红、白、蓝三色，并在盾牌中央和胸口放上了一颗醒目的星星，并将其命名为“美国队长”。故事情节完全是一个地道的美国励志神话和征兵广告：瘦弱但勇敢的美国青年史蒂夫·罗杰斯为了应征入伍，不惜参加了美国政府主持的秘密科学试验，成为体能惊人的“超级士兵”。第一期《美国队长》的封面由西蒙亲自设计：超级英雄挥拳痛殴阿道夫·希特勒。刚一面市，杂志就售出了惊人的100万册。

就在《美国队长》首期面市后的几天，一个瘦削、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坐电车，从布朗克斯区来到古德曼的办公室。在休息室里，他向女秘书呈报了自己的名字—斯坦·李伯。他是古德曼太太琼的表亲，刚刚辞掉了自己在制衣厂的工作。他此刻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漫画作家。

李伯的工作一开始是打杂，包括拖地、煮咖啡，间或替漫画专栏作家创作一些配角的台词。两个月以后，为了激励一下这个勤快的年轻人，西蒙给了他一个小小的任务：为《美国队长》撰写一个大约两页的故事情节。然而李伯却上交了一篇巨著，并冠以“美国队长挫败叛徒阴谋”的标题。他甚至为自己起好了一个简洁的笔名“斯坦·李”，很快这个笔名将随着Marvel英雄形象为所有“粉丝”所熟知。

回望·天下

不久后，西蒙和助手科尔比因为暗中为DC漫画干私活而被强硬的古德曼解雇，年仅18岁的斯坦·李成为时代漫画创作部的执掌者。1943年，美国的漫画出版年营运额突破了3000万美元，大部分漫画周刊的主力消费者正是在非洲与太平洋战线上浴血奋战的美国军人。再没有比美国队长更受欢迎的超级漫画英雄了，他在画面上为战争鼓劲，不断挫败纳粹疯狂科学家和其他危险犯罪分子的阴谋，所向披靡。在罗杰斯上尉的拉动下，每一部时代漫画作品的周销售量都能轻松突破50万册。

新英雄

二战结束后，“冷战”和核战争威胁为大众娱乐注入了一股全新的焦虑与放纵气息。一方面，是经济的大规模复苏带来的消费热潮与享乐主义，“婴儿潮”出生的一代年轻人可以驾驶汽车远离守旧的小城镇，前往电影院、酒馆寻欢作乐；另一方面，则是无数美国家庭在后院挖掘核爆防护掩体，囤积给养。人类探索太空的最初尝试还带来了对于未知地外生命的恐惧。在新崛起的EC漫画公司出品的恐怖漫画《恐怖秀》中，僵尸、木乃伊、蒙面公路杀人狂和独眼外星人红极一时，从而迫使古德曼不得不改弦更张。于是，在斯坦·李和科尔比的企划下，绿巨人浩克诞生了。这是一个发生在疯狂核物理科学与“冷战”时代的“化身博士”式的故事。年轻的核物理学家布鲁斯·班纳，在沙漠试验场中试图对一枚纳粹德国遗留的核炸弹进行测试，为了拯救误入试验场的小男孩瑞克·琼斯，班纳未能及时离开，而此时炸弹被一名一心想窃取核心机密的苏联间谍引爆……致命的伽马射线让班纳变成了力大无穷的绿色巨怪。

1962年夏天，斯坦·李决心创造一个更加亲民，尤其是让青少年读者喜欢的超级英雄，以迎合漫威越来越低龄化的读者。起初，李创造了一个通过魔力戒指获得昆虫般超能力的孤儿，但他的副手迪特科毫不客气地指出，科尔比已经在3年前为Archie漫画创作时用过类似的点子，搞出了一个名为“蝇人”的角色。于是李索性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拉里。最终，新角色在第15期《惊奇幻想》（Amazing Fantasy）上露面，与其他自信心爆棚、出身不凡的超级英雄不同，这个叫彼得·帕克的发育不良、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有些自闭症的孤儿，是在高中的一次科学实验室参观中，被一只神奇的蜘蛛叮咬后，偶然具备了超能力。尽管如此，他在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依旧忍气吞声，入不敷出，从学校毕业后，只能在《号角报》找了一份兼职摄影记者的工作，依靠不时“抓拍”到自己超级英雄形象的独家照片而保住饭碗。

为了抵抗恐怖类漫画对超级英雄的不断侵蚀，李和科尔比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起初这个灵感来自读者—虽然漫威搬入了位于麦迪逊大道665号、毗邻中央公园的豪华办公室，但古德曼依旧要求每个人都要仔细阅读如雪片一般涌来的读者来信。一些读者抱怨，为什么在每部独立作品中只有一个超级英雄对抗邪恶势力？李决定，炙手可热的英雄们不再单独地在平行世界中孤军奋战，他们将集合起来以面对更为强大的敌人。于是，雷神索尔、蚁人、钢铁侠、美国队长等人组成了大名鼎鼎的“复仇者联盟”。

此时，美国社会面临的震荡与撕裂丝毫不亚于漫画中邪恶犯罪势力肆虐的虚拟世界：美国在越战的泥潭中越陷越深；约翰逊的“伟大社会”一揽子计划使政府陷入了巨额财政赤字，经济增长疲软；黑豹党、嬉皮士、民权运动以及激进左翼的街头政治席卷青年一代，要求美国做出前所未有的激烈变革。漫威的“X战警”就是诞生在这种动荡之中。1963年秋天，同为“变异人”的镭射眼、风暴女等英雄与漫威读者见面— 他们的超能力并非科学试验的产物，而是一种天赋，他们身处社会公众的怀疑、敌视之中。尽管屡次拯救人类于水火，但他们依旧被隔离、审查，未能拥有正常人类的权利与自由。不难看出，变异人英雄就是为了平权而奋斗的非裔美国人，而X教授与万磁王两个人物的现实原型就是马丁·路德·金与马尔科姆·X：一个平和，一个愤怒；一个试图通过合作沟通融入人类社会，一个则号召用一切可能手段，以犯罪作为反抗。实际上，斯坦·李是个温和的自由主义者，他频频接受《乡村之声》以及《滚石》等激进文化刊物的采访， 声称漫威的英雄世界并非脱离现实—漫威的英雄阵营里增添了多位黑人英雄，诸如1966年《神奇四侠》第52期中亮相的“黑豹”，以及后来的“猎鹰”山姆·威尔逊。（未完，下期待续）

（灰灰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5 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