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在上

2015-05-12 10:59杜建军
延安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渭南农场劳动

杜建军

2014年2月14日,我在单位加班很晚回家,无意间打开了高中同学的微信群,突然发现了宜川中学校友联谊会发的讣告:吕润昌老师因病于2月13日在渭南去世,2月15日上午九时召开追悼会。霎时我悲情袭身,稍作镇静后我对爱人说,我要马上去渭南,以便赶上翌日上午的遗体告别,再看吕老师最后一眼,送老人家一程。只可恨正值春运期间,当夜发往渭南方向的火车票已告售罄而未能成行。整整一夜我在家伤心落泪,不能自已,对吕老师的记忆林林总总涌现在脑海中。

1970年,我爸爸作为被“解放”的“走资派”,调往宜川县工作,9月我从安塞中学转到宜川中学初七一届二班读书。当时吕老师是初七一届三班的班主任,并给我们临时带过语文课。他当时三十五岁,早生华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显得成熟而威仪。我第一次了解吕老师是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早操时他给学生讲解投弹要领,从地上捡了一颗手榴弹示范,只见他起步先双手平举,三步助跑,然后一个漂亮的转体,把手榴弹甩出50多米,赢得同学们一阵热烈的掌声,这让我非常地惊讶,想不到文质彬彬的老师,竟有这般力量和特长。

那时候学校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工学农掀起高潮,全校行动起来兴建校办工厂,各班有各自的项目和产品。初七一届的一、二、三班教室相连,共同占了一排房子,年级活动经常在一起。我们二班制作肥皂,三班熬硝。老师们穿梭往来,忙里忙外。学农的劳动更多,有劳动课,有学农基地劳动实习,有英旺农场的半农半读等等。我注意到吕老师每次劳动都不耽误,而且比学生还卖力。听有的同学讲,吕老师正在申请入党,好好劳动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1971年7月,我初中毕业,刚满14岁。我们采取考试加推荐的方式选拔升高中,同学们各回各家,等待开学后出榜,有些农村的同学直接回乡务农了。毕业刚半个月,我竟接到学校的通知要我到校农场去义务劳动。我有点纳闷,怀疑是通知错了,我是初中毕业生,能否考上高中还是个未知数呢。爸爸和妈妈知道后,鼓励我去,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锻炼,反正毕业了家里也没什么事。妈妈还说,一定是你思想好老师才想起了你。我回到学校看见了吕老师,寒暄之后,才知道他因学校的工作放假后还没回老家呢。老师的敬业精神和处事态度令人钦佩和感动,我也没有了怨言。我找校领导报到以后才知道去农场劳动还抽了高中年级的六个同学,彼此都认识。他们说大概学校已经内定你上高中了。大家假期在一起,都是没有报酬的好劳力,半个月的农场劳动生活得很愉快。

农场劳动回来后不久,高中录取发榜,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吕老师给我们高七三届一班当班主任,给我们带语文课。从此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在吕老师的直接教导下学习,在他的关怀和呵护下成长。我当上了班干部,1971年11月,上高中三个月我入了团,成为全年级高中入团最早的团员。

高中读书期间,我最爱听吕老师朗诵课文。吕老师上课时一口渭南口音,抑扬顿挫,有板有眼,语调高亢而略带嘶哑,具有独特的吸引力。现在还清楚得记得讲鲁迅的著名杂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最后一句是“还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个形容字:‘乏”。他把那个乏字念得长而重,很有韵味。

我和吕老师有缘,得到他格外垂青。为了提高我的文字水平,老师好几次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当着我的面给我批改作文。他让我给学校的黑板报上写稿,教我写板书,有时逼着我写一些命题文章。1972年学校办运动会,我被安排和高七二级的同学一起办运动会广播室,既当通讯员又兼播音员,不光播各班报来的稿子,还要要写快讯和短诗等等。这真是一个绝佳的练笔机会。老师就是这样有意给我压担子,创造学习和锻炼的环境,使我打下了良好的语文基础。

吕老师对我们在学习和生活上给予了极大的关照,对我们的错误也毫不留情地严厉批评。我受的两次批评是因为我考试出现了不及格。一次是语文中期考试不及格。主要原因是我没下工夫学习,读书不求甚解,厌恶背诵课文和语文常识,尤其语法知识考得一塌糊涂。吕老师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并教我怎样学语法。老师批评以后,我学习语文认真了许多。我们的语文成绩是大考和平时作文成绩结合打分,到毕业时我的语文名列年级第一。但是由于兴趣方面的原因,我语法课还是弱项,现在想来有愧老师的教诲。还有一次挨批是因为我俄语考试不及格。那时正在“反帝反修”,小孩子思想偏激幼稚,“反修”反到不想学俄语,上课不爱听讲,下课不背单词。吕老师要我认真反省,检讨错误。他说,反修就不学外语啦?你学会俄语不能反修吗?如果没用处,国家为什么设外语课,办外语大学?当时把我批得体无完肤,也令我幡然醒悟。我利用假期补习了俄语,补考成绩达到优秀。

吕老师一介书生,学富五车,唯有对政治和名利不太敏感。我的中学时代属于文革时期,政治运动接连不断,名目繁多的会议、材料令人应接不暇。老师积极要求入党,却不热衷于各类政治活动。他讲起毛主席著作、鲁迅文章滔滔不绝,可我从没有见过他写过应时政治文章。老师们开会各述各的观点,他却少言寡语,静静地听别人的发言。学校里开展了各种竞赛活动,同学们年轻好胜,总想争第一。他却强调顺其自然,重在参与。他倡导学生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和谐进步,告诫我们淡泊名利品自高。他用自己的言行举止影响着我们,给我们树立了榜样。

吕老师一心扑在工作上,抓学习成绩,抓校风校纪,管理非常严格,有许多的条条框框,把班级生活搞得生气勃勃,班风很正。那时时兴同学之间“一帮一”和“谈心”活动,老师要求晚上不准谈心,熄灯以后必须睡觉。冬季还要考虑取暖安全,防止失火和煤气中毒。由于老师的认真负责和我们自觉执行规章制度,保证了班级的安全无事故。前几年我们班同学在西安聚会时,大家还开玩笑,说当年老师管得严,同学们都不敢谈恋爱,以至于没有一对同学夫妻。

遵照上级指示,从我们这一级开始改夏季毕业为冬季毕业,要延长半年一个学期。记得我们排好队伍听老师讲话,老师问我们同意不同意学制延长,大家齐声回答“不同意”,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无奈地苦笑。其实同学们不是不想多学习半年,而是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和不断变化的形势,让人无所适从,批林批孔、批宋江、批师道尊严、学反潮流英雄等政治活动,搅得大家无法正常学习,直接影响到学习情绪。最终学制还是延长了,直接的结果一是我们到农场的半农半读每学期都有两个月,身体到是得到了锻炼,使我们这些城里娃下乡插队时很快就适应了;二是文革期间的教材都相当简单,老师们利用延长的学期给我们尽可能地增加知识量,有效地弥补了政治运动对学习的冲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深入地接触,我对吕老师的印象越来越好,甚至有了一定的依赖感。文革中,宜川中学和农中合并,农中旧址成立校农场,离城里三十多公里,种几百亩地。那里一年四季农活不断。学生半农半读,都是无报酬的劳力,吃饭还得自掏腰包。吃住学都在农场。在农场师生一致,同吃同住。老师既要讲课,改作业,又要备课,为每天的劳动做各种准备,还要照顾我们年龄小的同学,可谓身心皆疲,非常辛苦。有一次,农场搬运玉米,到了晾晒地方以后,挡架子车箱的老笼(大荆条筐)卡住了,几个同学都卸不下来,吕老师过来看了看,双手抓住笼系,两脚蹬住辕杆,运了一口气,猛地一下就把老笼扯下来了。我们太小,关键时刻还要看老师。老师烟瘾很大,歇息的时间总要坐下抽口烟。他说,年轻的时候干活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人到中年就不行了,睡一晚上还歇不过来。吕老师的吃苦精神感动着我们,也在我们心中树立了高大的形象。高七二届毕业后,我们成了最高年级,也是农场劳动的主力,每个学期有两个月的劳动,最后一学期连续两次农场劳动,毕业考试都是在农场完成的。

高中两年半时间,吕老师一直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每走一步都渗透着老师的心血,每一点成长都离不开老师的教诲和呵护。我们受到了传统文化的滋养,经历了社会的动荡变化,长了知识,长了身体,思想感情得到熏陶,精神生活得到充实,道德境界得到升华。毕业典礼上,农村的同学领了毛选和劳动工具,城里的同学被通知统一由县知青办安置到农村插队。一群上高中时的无知少年,变成了一个个可以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大爱无疆,师恩难忘,几十年过去了,同学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正是对老师谆谆教诲的回报。

吕老师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宜川县教育系统工作。那时他爱人分配到黄陵,老人在渭南,三地奔走实在艰难。岁月的磨砺劳其筋骨,累其心智,但他无怨无悔,默默奉献他为之奋斗终身的教育事业。他不争名利,关心同志,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调回渭南以后,还为其他老师的工作调动奔波,协助解决了一批教师的两地分居问题。

前年,我听说吕老师得了病,和同学一起去渭南看望老师。这是四十年后的重逢,我见老师满头白发,身体佝偻,脸盘消瘦,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由内心阵阵酸楚。吕老师见我来很觉意外,又高兴又热情,他一边给我倒水一边盯着看我,皱着眉头说:建军,你咋胖成这样?我们一直聊了几个小时,老师的精神和心情都非常好,问这问那,让人有一种情如父子的感觉。恩师如父啊。没想到这次会面竟成诀别。

回忆和吕老师在一起的时光,有欢乐,有痛苦,有愉悦,有泪水,师生情谊深厚无比,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一想到老师的逝世,我都会有一种天地无光的感觉。眼下已到了惊蛰时节,农人牵着耕牛走上田野,开始了耕耘。他的学子们也在不同的岗位,用自己的力量塑造着自己。老师在天堂能看到这些吗?会的,我相信老师的灵魂会和我们在一起,他在天堂会永远护佑我们。

责任编辑: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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