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谷 王国平 葛顺连
你若爱,百般皆可爱;你若感恩,处处可感恩;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大地选择了你,你就是未来!
——题记
引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85年前,《寻乌调查》《兴国调查》《长冈乡调查》……赣南——成为中共群众路线的发祥地。4年前,这片土地的领导者,江西赣州市委又开创性地开展以“送政策,送温暖,送服务”为主旨的群众路线活动。4年来,每年3千多个“三送”工作组,累计约9.8万名干部深入基层。放下架子,放低身段,低到地平线,与大地融洽一体,饱含激情,日夜打拼在这块红土地上,筑路、建房、修桥、改水……挂钩帮扶每一贫困农户。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4年赣南——改天换地之变,梦一般实现。
4年间,“三送”故事如星斗闪烁,缀满蓝天。
4年来,笔者穿梭山乡旷野,地毯式采访这块红土地,所见所闻,汇集一束,以飨读者。
1、百年华屋村66户村民抓阄庆
华诞,80老妪抓阄抓回一个老儿子
晚秋之月,又肥又白。这一夜,对瑞金市叶坪乡华屋村人非常重要,关乎各户人家的生存权。灯光炽亮,气氛喜庆而紧张,当盛纸团的饭钵端上桌,62户户主立即形成了一个铁桶般密实的包围圈。几百华屋子弟站在身后,期盼的眼神直抵每一只被挟起的纸团。他们用这古老却最公平的方式抓阄分房,用无比激动的声音宣布一户人家的新生,欢呼一座新村华诞。十万鞭炮脆响,久久回荡在这座古老而簇新的村庄。这一系列在电影上才看得到的惊奇场面,说明一个主题:华屋村的土坯房改造进入收获期。
秋风清,青松挺。华屋村苍翠的后龙山似一条青龙,呵护着山下的叶坪村。叶坪村占地200多平方米的谢家祠堂,曾为共和国摇篮——红色政权雏形之地。为誓死捍卫这块圣土,当年43户的华屋,走出了18名红军战士。后山上17棵松树,枝繁叶茂挺拔苍劲,就是17名红军告别家乡时种的。17名战士一去不归,17棵青松成了他们的替身,也成了不畏艰险的象征,华屋人的精神支柱。然而,每每俯视小村,青松摇动枝叶,频频发出不安的声响:百年老屋更加破败;村路,更窄更加泥泞;池塘臭气熏天;猪牛睡进了厅屋,莫名其妙的怪症、癌症是常见病。村民天天怨声载道,诅咒现状,可真商量拆迁时,有的大侃危旧土坯房的好处,有的漫天要价,有几次把拆迁会都吵散了。
这个积累了太多贫困与荣光的小村,由《国务院关于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精神的强力助推,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百年老屋一夜间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广场,直通高速的大路。
规划设计、砖瓦、钢筋水泥……“三送”工作队无不张罗,因人脉熟悉,办事效率高,显得比村民还尽心力。几代人的企盼中,楼房春笋样节节拔高。村民的心慢慢悬了起来,高兴中有担忧,楼房虽是一样的楼房,却争方位争地段……争出抓阄分房的方案。为防止抓阄出“老千”,村民们又绞尽脑汁想出绝招:不用手抓,使竹筷夹。一生清廉的竹子,削皮去节,起立成双,成了农民一大发明,助推华屋村轰轰烈烈的土坯房改造的最高潮。
62户分楼房,毫无经济能力的4户五保、孤寡老人,也都分了新套房。40多岁的华军是红军后代,没有房子,像只流浪猫四处打工,过年就寄居在别人家吃餐年夜饭,然后逃一样地在寒风中离开这个让他心乱的村子。这次,他也如愿以偿,分到一套装修好60多平米的套房。望着还散发着清新气息的新房,这个孤独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的汉子,奔到后龙山上,对着红军爷爷种下的那棵树,烧起三炷高香,泪水涟涟磕了三个响头。搂着写有他爷爷名字的那棵松树,哇哇痛哭。
比华军大20岁的超级光棍华沂,和80岁的老母,也在双双流泪。二人喜极而泣,原因不单是分了套房,而是母子能够执手相对,团聚一堂。贫困人家百事哀,十几年前,为一件生活小事,母子侧目,久而久之,积怨成仇,一直分开过。相见,成为双方一个尴尬,一种痛苦。相互有意回避,多少年了,这对老母子没走在一块,甚至连面都没碰过。
给人以良善,还爱以人性。“三送”人员极力“撮合”,规定谁反对住在一起,就不给分房,抓了阄也不能住。村理事会知道要“整合”这以倔闻名的母子,是行善积德,也全力配合,在一旁齐声“威胁”:我们做房子每家出了10多万,这4套“五保户”房子是市里出20多万块钱做的,分配权在上面,给谁住不给谁住,还得看表现。母子俩盯住阄,泪眼相望,几分钟后,华沂终于拉着母亲的手,流着泪颤巍巍地说:妈——妈——我们住楼房去吧!言毕,二人禁不住号啕起来。他们得到的不仅是房子,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儿子、母亲!
一切均在改变,最重要的改变是人们识别、理解万物的眼光,关于善恶,关于爱恨、关于生死等。老表说,土坯房改造,是个改朝换代的大事,几代人的梦一下子就实现了。“三送”干部说,住上了高楼的村民,个个像吃了茶油,眼睛亮堂堂,心里也亮堂堂,不愉快的往事,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也“相逢一笑泯恩仇”。
60多岁的华堤和30多岁的阿华,因为争水结怨10多年,这次抓阄成了邻居。阿华知道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主动找到华沂,说有要帮忙的事,就言语一声。华沂也饱尝结怨之苦,赶紧说,你家装修速度快,材料堆不下,就放我院子,有事没事我跟你瞄着,保证你不少一块瓷片。
华屋村华丽转身,在赣南,乃万山秀木不胜枚举的一幕。过去,全市171万农户中,竟有69.5万户住着危旧土坯房。两年多来,有62万余户危旧土坯房,像华屋村变成洋房村、别墅村,比比皆是。“洞中方7日,世上已千年”之神话,在这块红土地上并不新奇。赣南的打工仔遍布全国,隔一二年回乡不认识村镇,找不到家门者屡见不鲜。
村民,还是原来的村民,乡村,却不再是原来的乡村;乡村,不再是原来的乡村,村民,还会是原来的村民?
2、钉子户进了党支部
刁民变成了村干部
说起来满肚窝火,火又无处发,钉子户刘星星人影都见不着。宁都县小布镇“三送”干部的拆迁工作受到顽强抵抗。打电话又不接,满世界乱跑,搞三黄鸡养殖,开液化气站,跑上海、广州搞货运。这刘星星还真像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
无独有偶,隔壁中兴屋组一个叫黄庭年的,也是个打着灯笼难找的钉子户。他早年也跑运输贩运生猪,挣足了本钱,回乡养猪,成了响当当的“养猪大户”。脑筋急转弯,他开起了饲料经销店,批零兼营,为各乡镇送货。有几次,三送干部瞅他回了家,夜晚打着手电来敲门,吃了闭门羹。
拆迁能否成功,非他二人不可。事情明摆着:门对门,户对户,群众看大户。这两个大户会拆,别人就没得说。这两个大户不拆,其他人拆了也没有用。
刘星星家有老土坯房300平方,十年前又与四弟在两边盖了砖混房,200多平方。拆掉这500平方,按政策只能分回170平方,明显吃大亏。黄庭年吃亏更大,他家占地1200平方,拆后只能返回400平方。谁拆,谁脑子进水!
小布镇是红色革命圣地。当年,中共苏区中央局在此成立,从此,这块土地就被命名为“中央苏区”。朱毛红军在此粉碎一二三次围剿,毛泽东亲笔题写的那副对联: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就贴在距他们家不到二百米的广场上。此对联,刘星星、黄庭年从小耳闻目睹,不仅熟稔于心,更是运用自如。他们不约而同使出“敌进我退”一招。两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后来一合计,宣布退出理事会,啥事也别找。
三送干部一次次跑腿,一次次落空,又气又累,还得调整心态,上户结对子慢慢做工作。70万户土坯房改造,对于谁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易事。这是艰难的行走,艰难不仅在于物质的巨额汇集,还在于或更在于观念更替。艰难在于:受益匪浅的村民,一部分人不愿意拆迁、搬迁,故土难离,他们用各种理由推诿、拒绝甚至于对抗。没有硝烟,这,也是一场巨大而深刻的革命!与80多年前发生的土地革命一脉相承,人们的价值观在改变现状的一波波冲击中疼痛。
李畅来搞“三送”,原想搞三送就是到乡村混混。不料,遇到高手混不成,暗暗称奇,原来村民并不比干部笨。认真起来的他与混混的他就不是同一个人,深入调查,研究对手,大长见识,渐渐地沉浸其中。他找到刘星星,单刀直入,响鼓用重锤敲:
你是个有钱人,小日子过得舒心惬意,看看周边邻里,住的破旧房子,他们都看着你拆不拆,看你私心有多重!你见过大世面,外面的城镇怎样,你再看看你自己的家乡,连大板车都推不过,人和猪狗牛住在一起。你是个老兵,还是个老党员,党出台好政策,要建设美好家园,你不但不服从组织安排,起模范带头作用,还自作聪明,顽固抵抗。在这场战斗中,你就是一个逃兵,一个叛徒!
这番话,李畅对自己说过10遍。曾经丧失信念,自己在思想上难道不是个逃兵、叛徒?!
刘星星黑脸庞憋得发红,半晌,拎出一瓶五粮液,叫道:“来来来,喝酒……”
黄庭年家,李畅与三送干部轮番上阵:
经调查,红四军军部是曾驻扎在你们黄家祠堂“玉高祠”,那座清代建筑,被战火烧毁了。这房子是红军帮忙重建的。你不记红军的恩情,反而以此要挟政府,这不是忘恩负义吗?你父辈是支前模范,你大伯参加红军,英勇牺牲。作为红军后代就要有点红军精神!你看看村里,有多少人一家三代挤在狭小的破屋里,你若坚持不拆,就是丧失信仰,为富不仁,不就成了过去的土豪劣绅?!
这话也是自省。李畅反复思索过:丧失信仰,为富不仁者,干部队伍中有之。当初下派搞三送工作,自己还心存不满。如今才理解,市委每年派3千多个三送工作组深入乡村,对每一个干部都是能力的检验和心灵洗礼……
黄庭年脸一阵红一阵白,老婆穿梭其间,不停地添茶加水。
几天后,钩机开来,刘星星手一指:先拆我家!又一指在外打工的四弟家:我做主——拆!最壮观的要数黄庭年家,1200平方庭院瞬间夷为平地。大户一拆迁,20多小户纷纷效仿,村里热火朝天、翻天覆地。
数月后,恰逢村班子换届,二人人气鼎旺,刘星星当选党支书,黄庭年当选村主任。
李畅刚松了口气,拆迁中又冒出两个难题:
70多岁的刘石长,蛮气霸道,三代十几个人住几间老屋,拥挤不堪,却每次都跟人吵口捶桌子不肯拆!
把责任举过头顶。党性回归的刘星星主动请缨:我来,他是我这房的叔公!
有酒话就长。一杯一杯,叔公喝着星星提来的酒,谈天说地聊到钱:不是不愿拆,就怕冇钱来重做。不是三送干部的刘星星也搞起三送来了,从口袋里数出15张百元大钞:“叔公,你超过了限定时间,不能享受政府的拆迁奖金。这钱,我奖给你!”刘叔公又叹气,他还有一块心病:阁楼上一副上好寿木,是积攒十几年钱,千挑万选准备的。房子拆了,寿木放哪?刘星星意识到:的确是个问题。当地人有提前备好棺木的习俗。土坯房一拆,什么都可以简易过渡,这寿木随便不得!刘星星风风火火找人手,两天工夫,建成一座简易木棚子。择吉时,26具寿木抬入,难题办成了喜事。
黄庭年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拆迁动员工作搞得轰轰响。村民“陈小荣”,父亲治病花了20多万,拆后重建还真是难题。黄庭年琢磨好了,进门直说:“我给你两万元!”嘿嘿,他看中了陈小荣的手艺——装修,“我家房子就由你来搞装修,工钱先付你建房。我再介绍另几家你装修。”陈小荣眼睛一亮,也学干部样去动员别人拆迁,不仅盖起了房,还挣了一笔钱!
拆迁难,后期的征地更难!
两个小组,二三十户人家在福建三明打工,屋门空锁,征地无从下手。刘、黄一合计:去三明,开现场动员会!
理事会成员、村镇干部、所有驻点“三送”干部,浩浩荡荡直奔三明。
刘星星有底气,肚里准备了实在的道理;黄庭年则有势力,打工的几十号黄姓人,都是家族堂兄堂弟,他说话往往是一呼百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