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吕家河民歌本《刘全进瓜》

2015-05-11 00:49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翠莲金钗民歌

李 娜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湖北十堰 442000)

作为戏曲的《刘全进瓜》,已然流传于各地唱本中。此次旧事重提,主要想讨论的是这个经典曲目在吕家河民歌[1]中(下文中全部借代为“民歌本”)的承传和易变。

据收集整理者李征康老师介绍,此本唱词的整理甚为麻烦,当初差点因为一些私人缘故而遗落甚至影响入书。眼下,有必要以正确的样貌对成书中的几个不当之处聊作纠改:字词方面,第十五节“刘全气得冲冲怒”;第三十一节“祸福无门自己招”;第三十四节“无数恶鬼两边站”;第四十二节“挨磨推檑好吓人”;第四十五节“阴间落个下火坑”。形式方面,第二、十二、三十六、五十二、五十九节,“三句头”后应该跳行另起。

这首民歌,后又收入《武当山南神道民间叙事诗集》[2],列为第八篇。诗集再行辑录时,以民歌本为底档,进行了一些矫正或整合,矫整涉及章节重组、字词修订、话白中标点符号增删等环节。比较来看,后辑者更为谨本详始,其中插入的一幅手绘李翠莲图,形神颇似的模样,也尤为夺目。

目前,民歌本初稿业已不在李老手中(多半可能已被销毁),无法将其与成书比照,乃分外可惜之事。不过,时隔多年再度回望,李老还是能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后文将以他的部分说法为引子,牵涉出起码三条论述线索:有无递补;互文双关;重圆逆转。

一、有无递补

此原则下主要包括阴阳相接、失而复得等辙迹。民歌本在大体轮廓上保持着通俗故事的常见态势,只于关键情节和重要细节中突显自身的地方特质。

(一)整体收录,有头有尾

正如已知的那样,长韵脚史诗往往出现在有书写文化的民俗传统里。民歌本整体,用丧歌(阴歌)形式作成,曲折有序、妙趣横生。在本地,这样的民歌还可以放进“山坡锣鼓”中当做“阳歌”演唱。当然,也只有“唐将班子”的人马(及其后裔)才能驾驭这类叙事兼及抒情的有韵长歌大本。陈连山老师在《武当山南神道民间叙事诗集·后记》中(第四节)简要谈起过用“阴调”和“阳调”演唱此长歌的适用性调整。

在保证叙事攒零合整的前提下,民歌本将更新的欲求转嫁到“地方性述怀”上。我们以歌词第53-57节为例来看看:

五十三节:夫妻去还魂:

夫妻出了阴阳门,欢天喜地往前行,抬头举目来观看,青山绿水喜盈盈——拉镜:有声有色

五十四节:翠莲等复生:

园中百花齐开放,万紫千红香喷喷,白花开来白如银,黄花开来黄如金,红花开来红似火,绿花开来绿似锦——摇镜:有色有香五十五节:皇姑无精神:

我坐宫中心里烦,懒得梳妆少容颜,山珍海味都不沾,与我打扫后花园,游玩散心寻清闲——推镜:无色无形

五十六节:花园景致新:

芍药芙蓉并牡丹,李花开放如粉染,风吹荷花香满园。石榴花开叶叶鲜,玉簪花开两头尖,蜜蜂藏在花蕊内,蝴蝶纷纷飞两边——空镜:形色反差

五十七节:秋千下殒命:

秋千打在九霄云,打个仙女下凡尘,打个黄龙三转身,打个童子拜观音,珍珠卷帘打得轻,打个拳王乱点兵。小鬼上前割断绳,皇姑掉地在流坪——跟镜:有无参补

显然,民歌本在述怀时,一边留心摆布了方言境域内的语词展布,一边兼顾着百姓化本土化的思维逻辑。于是,我们看到了服从平衡现象学原则的宜称图景:氛围的酝造(声色光影);环境的移替(里外周边);节奏的调谐(轻重缓急)等,而着意穿插进去的后花园静态景色描摹,特别能见出本地民歌“声色兼收”的浣染效力。

(二)穿越生死,有起有结

民歌本中,对刘全夫妇出入酆都的程序交代得相对清楚。李老则兴奋地提到过,倘若吕家河这里的城隍庙仍在,还可以从中找到相应的像意图画。

我们简要浏览一下民歌本中的“The nether world”:

图1 酆都线路

就这个层面来看,民歌本已经稍有“叙事内镜”技巧的流露:同质情节,或者重复自身:明确内涵;前者在情节轴线上提升自己居于民间性文本的“易读性”情味,后者则于象征维度上夯举自己深处审美场域的“可读性”价值。

复制性的内镜技巧,使我们不免在情味与价值间游荡:“我们全力重建了可称为这些思想形象的人种志环境。换句话讲,这些思想形象产生的历史和意识形态条件,在一个给定的文化中保持或移动。这种情况下涉及的,是圈外人很难理解的思辨,其中的谜语在性质上代表了一种微不足道的东西,是逐步被学者诗歌、骑士文学、和写实语言所世俗化的神学秘密。”[3]255

(三)沿继周边,有同有异

这里,先说说关于“瓜”的话题。民歌本采用的瓜种是“北瓜”。按照本地方言习惯,读音即“白瓜”。李老对这事儿的解释很有趣:“北瓜已经绝迹了!都送到地府去了,所以世上就没得了!”我们可从另一角度审读:给阴司送去他们“所无”之物,正对应着人类“偿其大欲”之异化私心。

在太原道“山西民俗”栏目下,看到过一篇定名《北瓜》的文章,摘取三段权作参览:

南瓜是南瓜,北瓜也是南瓜。故园木瓜冲以及远近的一大片地域,从前都把南瓜称作北瓜。后来出外求学打工做生意的多了,染了些“摩登”风气,回来不叫北瓜了,改叫南瓜。但村里那些上了岁数的人,大多像他们脸上的皱纹一样固执,仍然叫北瓜。

真正的北瓜也即笋瓜,我没有亲眼见到过,或者即使见过了,也只知道是瓜,而不知其是东西南北。有人说,东瓜(冬瓜)、南瓜、西瓜、北瓜的命名,是依据它们原产地所居方位来分的,牵强得很,估计是胡诌。即如这笋瓜,原产南美洲的智利、玻利维亚和阿根廷,并不居中国的北面,而是西南。查菜蔬图志,这笋瓜形如圆柱,表面有棱纹,很像西葫芦。

还是说说自家的“北瓜”。农家都喜欢种藤蔓类的蔬菜,像北瓜、葫芦、佛手瓜、月亮菜、刀豆、豇豆等等。从经济学角度而言,它们有两个共同的优点,一是花果期很长,往往是从夏到秋,种了很划算;二是易于管理,一粒种子丢下去,见风就长。从精神层面而言,藤蔓常绿养眼,且有“绵长不尽”的吉祥寓意。《诗经·大雅·緜》就说:“緜緜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江淮地区旧时农家新女婿上门,挑猪腿子和鲤鱼的箩筐上,也常贴有写着“瓜瓞绵绵”字样的四方形红纸,至今有些地方仍然延续着这一古老风俗[4]。

作为葫芦科植物,此“瓜”属南属北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其“中介”意义:或正(生;活),或反(腐;死);或单向(进入),或双向(进出)。在埃及,葫芦不是常用为陪葬品吗?对别个世界而言,“瓜”是“瓜”即可,吸引他们(那个世界的住民)的注意力的大概只消一点:(生←∥→活)/(熟←∥→死)。刘全所进之瓜,生熟均未点明。而就翠莲赴死尚能还魂来说,此瓜得为“生瓜”才能实现交界互通的效能。

诚然,当人们逐渐忘却那些可谓原初的文化内蕴或心理传承时,旋即而起的别样神志便会萌生:有一笑话,说在瓜类排名时,北瓜过于喧闹,评委们给它命名为“傻瓜”。当北瓜醒觉到自己被欺,选择了集体自杀。世上便没有了这个东西。——染旧作新,与手到来擒,哪个更能助力于民俗文化之倍道而进?

其次,我们另选一个可供引比的本子,再做拣阅。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青塘“武当神戏”中,流传着一个唱本,叫《李翠莲游地狱》(至今并未见诸于出版书籍,因而暂不做注释),乃本地居民喜闻乐见的“八岔戏”剧目。青塘,地处武当山“北神道”,吕家河,则位于“南神道”。生于两地的两个文本,在地缘文化和审美接受上颇有沾亲带故之遗调。

(1)主旨相同,情节侧重不同。

民歌本弱化唐王戏份,强调刘李二人的夫妻矛盾,并且让夫妻二人一同在还阳路上“鉴赏”地狱(以地狱第十层、十殿阎君所管辖的“转轮地狱”为主轴)光景;青塘本,侧重以李翠莲的眼睛“展览”地狱境况,以之显豁警示世人的宣教目的。青塘本对“地狱”各层的描画,较民歌本更为毛举细务。

或许也是为了与这个角度的题旨相映相荫,青塘本的后半部分还专门铺设了“刘全在大街上举目观望,细打量长安城为官之人”的段落:

头等人修得好朝郎驸马,二等人修得好掌管黎民,三等人修得好宰相王位,四等人修得好衣冠荣身,五等人修得好顶冠束带,我刘全未曾修今日受贫。

字行内外,不光渗透出民间百姓对荣华富贵的膜拜心理,而且氤氲着道教阿时趋俗的捞笼风气。而这些并威偶势之举,极有可能折损文本的审美质地和艺术水准。

(2)矛盾相同,细节处理不同。

两个本子里,都布置了夫妻口角与生死轮回的因果关系:民歌本在刘全施加给李翠莲的“语言暴力”方面略有收敛,青塘本则似乎意欲重点强化“何患无辞”:带酒归家、无理撒气、不计儿女之求情、妄断一己之猜忌……前者,倾向于渲染夫妻矛盾中翠莲之善之“莫名冤屈”(刘全夫妇阳寿均未尽);后者,着力彰显家庭纷争中刘全之恶之“注定报应”(刘全仅余三天阳寿)。

两本间的参读细节,尚有不少可做罗列:

比如,民歌本只说“刘全金殿接旨意,头顶北瓜将身起”;青塘本中,男主人公给阎君进献的却是“南瓜一对”:“放在金茶盘内,放在刘全头上”。

再比如,青塘本中说到,唐长老“师徒们都坐到我的门庭。敲动了木鱼儿真经朗诵,我听知出经堂走出门庭。乃手中无银钱斋饭不整,取金钗付于了长老唐僧。”

民歌本中则说:“翠莲无事门前站,见一和尚来化缘,手敲木鱼把经念。……翠莲一听心欢喜,一时就把善心起,忙把头上金钗取。”

如上比重不一的语词措置,令我们感到:青塘本,所要醒豁的仍是翠莲之“善人”底蕴,民歌本,更像生活琐碎的某种“无心之失”。青塘本,还有这样的后续唱段:

李翠莲来气昂昂,骂声刘全无义郎,我在阳世好行善,斋僧斋道修庙堂,只为我把金钗舍,逼我一命见阎王,阳世不能把冤诉,鬼门关上算算账。

此唱段,出现于刘全进瓜刚入地狱之时。这唱词,让他们夫妻间的那点波折平添了“现世报”的俗缘格调。续看下面几段,将对此分外了然:

阎君说,那为何只有三天呢?判官禀曰,为他阻人行善不信报应,折他阳寿十年;为他放账利重克扣穷人,折去阳寿十年;李翠莲舍了金钗还逼她自缢而死,又折去阳寿十年,共计折了三十年,该负三天。

阎君听说大怒,吩咐鬼卒将刘全打入地狱,永无出期。

李翠莲忙扎跪森罗宝殿,尊一声阎王爷细听我言,关王庙撇儿女无人照管,望阎君怜我儿放我夫回还,我情愿把阳寿与他十年,放夫回俺举家日后团圆。

阎君说道,刘全你本应打入地狱,念你妻善人,放你还阳劝世人多积阴德、诸恶不作,免到阴曹受苦,你若不信善恶报应,打入地狱永不得人身。为你进瓜有功,将你三十年阳寿还阳寿,还你去罢。

对这般“现世报”的调子,复附一例:《三团圆》异文之一的《田翠萍遭冤》[5]。这故事说,张宝童因拒绝焦皮匠之妻白翠莲的勾引而误杀其性命,县太爷开恩让他保释回家,为顾及家人颜面,他选择离开妻室田翠萍出外谋生。多年以后,他只身返家(丈人家),乔装改扮去考验妻子是否坚守妇道。田翠萍被自己父亲推搡进客官(即张宝童)房间,以泪洗面到天明。张宝童回到自己母亲家,冲着从娘家归来的翠萍说:“给你绳子一根,刀子一把,愿意绳上死,不在刀上亡。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你自己知道,不要等我动手!”翠萍闻言,二话不说上吊死了。下葬后的棺木,恰逢盗墓人,盗墓人的推搡使翠莲死而复生。翠莲一家搬离故土隐姓改名另觅生路。张宝童被干爹做媒迎娶回名叫赵小平的姑娘,谁料,这姑娘正是他的原配夫人。——翠萍之无妄冤,以“不死”为转机、以“重娶”为契机:诸番时空挪移叠合后,一应有偿有还!真乃天从人愿,此“人愿”,是人伪抑或天欺?

(3)人设相似,枝节延展不同。

两个唱本,在所有误会纠葛的症结上,展呈的人物链条大致相同。但是,青塘本较为合宜地刻画了刘全的一双儿女的戏份:儿女们介入家庭悲剧,采用了本地沿袭多年的民间小调“哭五更”: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哭至黎明;久续的哭戏,不仅涂抹出唱本的悲戚氛围,而且借助“江阳韵”的郎畅旋律把百姓们熟知的生离死别推向情感共鸣的高峰。

再者,青塘本处置“御妹”(民歌本里,她是唐王之妹,青塘本中,她却是唐王的女儿)情节时显得过于粗糙:从写“金春公主”登场到她打秋千命染黄泉,不过百余字,唱词仅一段。民歌本中,从第五十五节到第六十节,均写皇姑之事。至于,从两个对象身上能够引申出的重要命题——小说、民歌、戏曲三者间的互释与对话,可另文专论,此处就不喧宾夺主了。

二、互文双关

接续前言,我们开始讨论民歌本由题材取向所造就的内在张力与线性展缩。

(一)题材选布中的“语意双关”

这一特征,源于语汇与蕴意的彼此可逆,民歌本将其锁定投影于以下两个视点及其向度上。

1.金钗施受

通过下面的罗列对举,能很明显地发现叙事话语的双关机能,以及民间叙事中“无巧不成书”的毕吐毕露:

翠莲:无事门前站:

一时(善心起)+一支(小金钗)+“一斋”:米、柴、袜、鞋

和尚:化缘到门前:

千里(化斋到府门)+无人(施主善心无人比)+“一斋”:不换柴米去换钱

凝望这些“善缘”亦即“祸端”的境况,三界六道中人,包括我们,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又能算得准理得顺?

再来看刘全夫妇濒临“劫难”当口的言行心性:

刘全:一见金钗心胆寒:为啥到你手

翠莲:她将金钗赐贫僧:不必起疑心

刘全:一见妻子心发怒:咋到僧人手

想是贱人太不贤,见我几日没回还

水性杨花把心变,你与和尚把情奸

翠莲:见他不言语,双手奉茶忙问起

刘全:勉强说几句:有个朋友病得很吃药扎针全无效,要借金钗煎药吞

翠莲:听说金钗语:当时心中无主意

只得勉强对几句:失落金钗无处寻

不敢对夫说分明,又怕丈夫怒气生

因此不敢吐真情。

刘全:一听怒气生:骂声贱人你是听

金钗送给那和尚,还装糊涂瞒真情

花言巧语你哄谁,丈夫脸面你丢尽

你这贱人太不该,你与和尚送金钗

不念夫妻恩和爱,活活打死小贱才

翠莲:打得翠莲无主意,口咬舌尖长叹气

金钗送僧没出息,浑身有口难分辨

活活屈死李翠莲

刘全的谎言(加框的部分)换来的自然是翠莲的谎言(同样加框)。假若我们认定这是人类通有的“毛病”,甚至是“心腹之疾”,那么这俩人所能给予人们的教育意味将不仅仅局限于“家庭矛盾”之列。也许,我们更应该从人类本能外化的角度加以省思或查察:急病让夷,真真难乎为继吗?而实际表演对唱中,歌师常为男性:此一自褒为男(♂≈占上风),彼一则被贬为女(♀≈居下位)。——倒错的性别互渗,有没有遗漏“自我讽示”的趣向呢?

再看一篇故事:《皮狐精变金钗》[6]。故事里,千年皮狐精相中了叫一个张莲的大姑娘,天天游逛她的屋子。张莲的弟弟不满十二岁,看得见那妖精飞窜。皮狐精变作一支金钗插在张莲头上,无人时才现身。张莲爹妈请来法官施术砍杀了皮狐,张莲当了一辈子“老女坟”。

以该故事为由头,我们切入建构于“超性别”之上的“金钗”的隐喻功能(首饰意义层面,无需赘言):

图2 金钗寓意

图中,越靠近纵向直线坐标的意义(旋转式运动正反均可),越发重要,并且在叙事导向中生成紧张性节奏。在这些节奏内部,还蕴含着“虚实相合”的:“金钗”本为中药之一,又有“救命仙草”之称。“金钗”的施舍与归还,以及由此而起的悲喜兼及,不能不让人进行适度联想。

《房县民间故事集》内采录过一则不太成熟的中草药传说,即命名《金钗》[7]。传说中,金钗是神农峰上一对儿夫妻(金竹和蔡琴)的独生女儿。金钗嗓子好,她的歌声迷住了给山霸王花狸狗家干活的奴隶崔生。二人原本两情相悦,却被花狸狗逼死山崖。死后,姑娘变成了药草金钗,崔生变成了守护金钗的吾鼠。

披挂“后生故事”的外衣,这个文本不免在细微末节上显得较为僵硬。尽管我们知道,民间叙事可能未必十分注意“张力”的构成要件,但是,传承久已的文本却总能在各类琐细中巧设“连环”,接而增强自身的能动性与建设性。

民歌本的能动性与建设性,恰恰由“金钗”影射营造,此“锁闩式”意蕴又连带出“所指”与“能指”的互逆形态:“通过两种形态之间的这种微妙平衡,通过它对可逆转性和不可逆转性的同时要求,象征意义的动力才带有(以局部和集中的形式)科学世界观的所有矛盾,成为生活自身的形象。”[3]256难的是,要捕捉这些形象与形态,必须准确掌握“时间差”,“时间差”之缝隙,仍旧需要足够的“时间”,而世界留给我们的时间着实太少太少。

2.名称指涉

“人物的名字之作用正像是对于其属性的概括,它的稳定性部分地保证了它所表现的世界之稳定性,并使我们能够围绕它组织那一世界的更宏大部分;如果它被怀疑或消失,那么作为整体的叙事稳定性也将受到威胁。”[8]137民歌本内的人(或物)的名称,略加序化,便不失其绵密与情韵。且看下图:

图3 名称寓意

以中轴为界,左边(即刘全夫妇)部分多为“相生”构图,右边(御妹∥替身),则倾力于“相克”性向。在植物本身“攀缘藕连”的特点上,左半部分更有“相合”意趣:在希瓦罗印第安人的神话里,“藤条”是连接天地的媒介;这类神话的一个版本说到,夜鹰是月亮的妻子,月亮离她而去,她企图顺着藤条上天追赶丈夫,丈夫隔断藤条,她随身携带的一篮西葫芦撒满一地。神话中,夜鹰妻子先因为挑拣偏食煮熟的“好的”西葫芦而惹恼了丈夫,又因携带了“错误”的对应物(生熟未卜)再次失去丈夫。我们的故事版本,没有对这些神秘着墨太多,不过,取藤瓜谐意于“连续”和“固定”,倒是可催思索的民间心态外显。

而且,“这种指涉问题可以扩展到人物及其名字之外,通过不同名词指涉同一对象,或用同一名词指涉不同对象,尽管(或者说因为)那样会危及连贯性与明确性。”[8]137御妹陡然命损“秋千”下,乃最能形于外观之刻意求工:秋千,源自先秦的“游戏”,后为开解闺愁之“半仙戏”:既有“飞天”之美好范像,又有“千秋寿”之良善祈望。然而,这一切均在御妹身上立时转为颠扑即破的“非常规”。溯源而行,我们会清晰地瞥见民间文化传播里根深蒂固的“反讽”情结。马上,会重新绕回这点认知。

(二)“江湖——庙堂”的互文化配置

“世俗化”品性,是大部分民间文学形式都会渗漏的特征,因之催生的民众性情感体验、市井性接受维度,也几乎决定了民间文学“次承续”与“再构成”的主干轮廓,我们常常能从轮廓之下的“讲述习惯”或“阐释移位”等方面掘露个案文本的针对性魅力。

严格来说,民歌本依旧因袭着常规的“骨牌式”套路,抓住时间线索和惯用规律进行事件递推和主题呈示。在内容取舍上,民歌本效法“下行化演绎”:“刘全进瓜故事的人物结构为夫妇二人,这就给市民的想象力提供一个可无限拓展的空间,民间艺人从市民的审美倾向和趣味出发,生发出种种细物琐情以契合市井细民的期待视野。”[9]

传唱于道教文化遗韵中的民歌本,极度轻弱了“庙堂”(皇帝与御妹)内的生死别离:无“御妹说梦”、缺“唐王遗言”,又略去“王妹相互探视三次”的过场,更将“泾河龙王”的故事边缘化,仅仅用之作为唐王遊地狱的主要诱因。

民歌本,还舍弃了“望乡台哭祭”描绘刘全“情痴”的节段,又把夫妇“相会枉死城”的纷扰纠缠简单化,也不纳入“天妃的考验”(张大复《钓鱼船》)、不吸取“观音大士的安排”(上海抄本《翠莲宝卷》);亦不谱写“得南瓜种、种瓜再送”(云南唱本《唐王遊地狱》),更不放进“王婆戳事儿”“刘全沦落乞丐”等俗套安插。

民歌本,大约尚未(主动)觉察到字里行间投注“江湖±庙堂”之域的双重反讽感应。“江湖——庙堂”的互文式并列,首要在于兑现教化目的。因此,“颂君恩”“感圣泽”之类的话语,是万万不能少的。比如,唐王许诺“有谁愿做进瓜人,世代儿孙受皇恩。”又如,“都说我主五谷丰收享太平,天理国法民安宁。”

与此调值不同却也表达同样意图的句子,再比如:

“阎君一听真高兴,吩咐两边鬼卒们,快送唐王阳间去,朝中怎能无国君!鬼卒一听阴风起,忙送太宗去还生。满朝文武齐欢喜,拜谢天地拜众神,可喜天子回阳转,黎明百姓齐欢腾。”(第四节)

“阎君一听心欢喜,唐王天子有情意,送来北瓜不容易。刘全阳寿没有尽,送他还阳没留停,多多拜上唐天子,稳坐山河享太平。”(第三十六节)

这两段话里双方的“超级速度”,难免令人瞠目结舌吧。既然“讽喻本身就是一种文体,鼓励听众发掘字面之下的隐含意义,……这种文化比口语文化更喜欢可以追求自省。”[10]那么,互文效用的余光,就不会不辐射到民众自身一边。请看:

“刘全恼怒心难受,东邻西舍拉住手,劝他上街走一走。”(第十七节)

“人家夫妻也吵口,吵闹言语家家有,伤心话儿人难受,又怕名誉传外头,事到头上不自由,不如一死万事休。”(第十八节)

“左邻右舍道短长,叫人怎能不悲伤。”(第十九节)

“丈夫打骂实难忍,贞节女子落骂名,外人传出不好听,浑身是嘴说不清,想来想去死了好,不如早死早脱生。”(第二十节)

“耳边听得旁人语,都说翠莲好冤屈,指望金钗行善缘,谁知今日丧黄泉,贞节女子谁看见,活活屈死李翠莲。”(第二十三节)

“刘全每日哭啼啼,东邻西舍有言语,人人都说是冤屈。”(第二十四节)

这些“东西”“左右”的“外人”“旁人”们,这些“家家有”“人人说”的现象,难道不正绘影出坊间心态之悲喜交切吗?倘若我们拿了品评的眼光去审视,这些流走来去的现象性民生,恰是某些人性恶质毒素的悄然外露:人们一边扬善,一边走在造恶的路子上。对此,我们究竟是该报以“恕道”之心,还是该狠狠地“鸣攻”呢?怕只怕,当机立决之际,仍是“看客”之颜形及其暗影吞噬掉多数神魂。

此处,我们略及一下民歌本中的叠词运用(它们全部用于刻画夫妻冲突及其还魂所见):

泪汪汪;哭哀哀(3次);乱糟糟;哭啼啼(3次);闹吵吵;泪涟涟;乱纷纷;阴森森;战兢兢;哭沉沉(2次);笑盈盈;血淋淋;喜洋洋、雾沉沉、喜盈盈、香喷喷、闷沉沉、泪淋淋

急急忙忙、飘飘荡荡;悲悲凄凄、是是非非、孤孤单单;闷闷沉沉、子子孙孙;凄凄惨惨;哭哭啼啼;黑黑暗暗

所有的叠词,并没能格外出彩,只于上下文中有效渲染了气氛、增添了词汇所能涵容的信息量与感人程度。这点小小的技艺,足以迎合当地百姓的赏读心态,也正像李老所兴叹的那样:“老百姓们不管那么多,不管靠谱不靠谱,只要看了听了开心就行!”

三、重圆逆转

民间讲述渠道中,围绕核心人物铺开情节的模式衍变已是积日累久。这类模式通常依循“众星环极”的架构:民歌本,把“进瓜人”刘全定为叙事重心,一面移根接叶,一面过枝过脉,使得常习的叙事方式愈加丰肌秀骨。

这种架构与其外化方式,还得遵从一种延伸逻辑:只有发明停止,或文本被固定,才会出现循环,进而形成围绕某些题旨不断展延的“内在型”语用世界。在这个背景下讨论“重圆逆转”,将主要涉及几种表象组态:生死交割、世道轮回、人心周返等。

(一)生死交割

“按照‘才子佳人’题材的基本模式,当故事进行到三分之一处(或更早)时,需由一强大外力打破平衡的人物关系,迫使‘才子’与‘佳人’中的一方(或双方)离开固有的时空领域,在相对广阔的情境中经历冲突、误会、巧合等情节转关,最终在新的共享的时空领域内恢复平衡。”[11]民歌本中设置的“外力”干扰,以“儿女”(一双儿女无依靠;儿女好凄惨;儿女天天泪涟涟;儿女当下没了娘,留在人间谁看管;)为轴心,环套进“东西”“左右”的“外人”和“旁人”们的间或作势。

民歌本,淡化了刘全的“情痴”素质,再以同等疏淡的笔法描写了刘李二人的纠纷与和解。这样的调子,不光隐约了刘全的男权思维和言语暴力,反倒从别一个侧面彰明了教益之社会指向——不界半间与通时合变。以第二十六节为例:

刘全只想进地府,闷闷沉沉街上走,耳边传言记心头。

唐王天子挂榜文,要招天下进瓜人,有人进瓜与阎君,子子孙孙受皇恩。刘全一听主意定,要替天子将瓜进,一心要见妻子面,招个富贵予儿孙。

武当脚下,这类文辞色调比比皆是:老百姓们在口口相传之余有意无意地标榜出“天道承负”的宗教理念:桥接刘全夫妇双双“入冥←→还阳”,终至应现“生而死←→死而生”之陵谷变迁。这类段落的背后,诚然弥漫着道教所一再宣扬的思想传播与精神训练:关于生的论断、关于死的交流、关于生死的微妙互动等等。

与此同构,我们看到:习以为常的低阶骨牌模型,不攻自破,“生”←→“死”←→“死而复生”的环形版图渐而筑起:

图4 生死周转图

概观这些闻见,多年未已的神思正默换潜移:“仪式含有一种动力,总要趋向于纯属循环的叙事;如果这样的叙事可能存在的话,那么它便是自动、无意识的重复。”[12]151“仪式不仅是一种反复进行的行为,而且这种行为还体现了人们既愿意又嫌恶的矛盾对立”[12]152。尤其是我们自觉不自觉地把生死之事自诩为“可控”之物的时刻。

要在“一个世界”(生)与“另一个世界”(死)间履行仪式化的往来,得具备兼容性质或最宜限度可变之形表:

唐王“被”入冥界(轻)许诺←→刘全应诺“主动”(沉)地狱

唐王“失言”不“失德”(均向内)←→刘全“失言”不“失德”(言,向外;德,向内)

翠莲“受”屈(遗恨)死而生←→玉英“无端”(寿尽)生而死

刘全尸首不腐(时暂缓,近停流)←→翠莲借尸还魂(时衔紧,继运转)

龙王(用心计)讨债在冥府(不得“回”)

←→唐王(图应急)赎罪在人间(以“诺”抵)

←→刘全(抓时机)谋幸运梭过(还愿而入+

索报而归)两者中端

性质与形表并无定规,忽而对称、忽而颠倒皆无不妥,大抵只要能够重建尘世与彼世的“周期性”联系(恢复“原秩序”)就好:联系征索“介质”,复原召唤“代价”;身为定存的逻辑项,前者利用了“唐王”,后者借托了“御妹”。瞧,是否又递转进了“双关”与“反讽”的范畴呢?

(二)世道轮回

我们知道,“在纯粹口语文化中,再创造行为总能胜过精确回忆。”[10]45每位记诵者在传承过程中,都会依据自己的喜好、兴趣乃至恶搞来添涂删改合于自己的调类。对他们来说,每次出现的“上一个版本”已经潜藏为某种模式,模式里有的被接受、有的被异动。姑且不去思酌这些版本及其模式到底延传了多久,唯有一个真相必然昭彰:所谓“始初”,皆已堕入云雾。

在这个意义上,民歌本亦类属“盒装故事(boxed story)”。由其赏读所唤起(激荡)的哪怕一丁点儿共鸣,也总是暗含着受众或长或短的时间距离和心理距离,而这些距离又无一例外地孵化出历史与历时的“蝴蝶效应”:共时性,有助于我们睹见作品的隐要题旨;历史性,则繁衍为普遍的象征为我们所感;前者多属于意料之内的联想型符号化产物,后者则于常序之外提供想象型程式化基因。

这些功效的蝶化,会随机嵌入、开疆拓土,寥有自封固步、弃甲负弩,惟有抽提、比照、甚或扭曲、核剖,方能广开言路。

所有加粗的语词及其语意,早已数见不鲜:左列加框的几句,显达了几层意韵,夹有对女性命运的感慨、对世间善美事物的叹惋等;右列加底纹的几句,时常能将我们的思绪导入悖论境地:平白的生活一旦上升为迷离的宗教内涵,钻思的脑筋始才醒觉内容与行囊的多重因缘。

民俗中,晓谕教化劝说,几已成为强制性标记,刻印于我们以及周遭——我们按照前摄“常识”与惯性“期待”,对文本进行解码和接收,且以此类行状投入由“人心”组建的“世道”轮回序列:随着体系之表里被直接或间接地度引,经“转换”导致的可视性“轮回”,极有可能早就完备好自己的战略部署,身陷这些部署之中,渺小的我们等同于庞大的符号意义场里的可悲的“猎物”。

(三)人心周返

确信一种事实,也就意味着一定程度上否认事实的其他相龃龉的侧面。正如我们明白,“讲故事总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活动,‘讲一个故事’意味着不真诚,甚至撒谎。故事不仅不能代表真实,而且不严肃。”[10]131依基“故事”,希祈拨开诸多“模棱两可”、透视“人心真伪”,简直无异于众盲摸象泥菩萨过江。

于之乎,我们退居其次:把书写看做铭刻人心或开发记忆的工具。只是,写下的叙述立马成为那些初衷的抗辩对象:同理,观察一个民间文本,我们所能轻易掘露的悖谬因子,常常不在少数。

相较于个人化色彩强烈的隐蔽性诉述(一般只允许人物感叹),民间化文本的显性叙述,则会夹杂进叙述者或读者的内在心声,这点印象可以从前文表3、表4、表5内的语词得到佐证。刘守华老师评析吕家河民歌时也曾说过:“‘聚众而歌’融合在人们的日常生产生活的习俗之中,已构成一种特殊的文化生态。在现代经济文化的冲击下,这种古朴文化生态虽然有所削弱却依然较为完整地保留着,这是群众性歌唱活动的有力依托。”[13]

即便多数场合采用显性叙述,民俗文本亦会不失良时地打造自己的操控机制。这些机制近乎“散点透视”:“视点并不意味着表达,而仅意味着表达基于何种角度而展开。角度与表达不需要寄寓在同一人身上,而可能有多种结合方式。”[14]前面论述“江湖——庙堂”的互文效果时,已谈及这个层面的部分含义。这里,再有针对性地回叙一次。

视点和角度,在民歌本中最少形化为几种方式:主次变焦;前后变焦;时空变焦等。主次变焦,除去刘全夫妇的段落,主要表现在“御妹”猝死那里:时而变换远近焦距、时而定格维持视角;前后变焦,比如唐王死∥生、翠莲(刘全)生∥死等片段的“呼应”:前景和后景的穿插排布,服务于主次变焦的现实需索。时空变焦,最有意思,我们着重说说这个。

民间性文本,一般都推崇一种常理:空间的“全在”权力,和时间的“穿梭”优势。“全在”即意味着“全知”,“全知”则晓明结局却未必讲述(回溯)一切。“穿梭”即表示有概率达成某种“守恒”,“守恒”之内的变形(真假)、强化(虚实)、均齐(有无)、对比(先后)等情状,都收缩为终局到来前的小小节点。“全在”与“穿梭”,有利于民间信仰的传播,尤其是在那些思考现实世界与超自然世界的关系维度的场合。大凡这种场合,本地百姓的心思,十法九例地效顺武当道教(以道教为轴点,不排除佛教乃至基督教)所铺垫下的恒规定式:(1)情节矛盾的布设与收束≈大团圆;(2)人物类型的卡位与对举≈善惩恶;(3)欲望或经验的起源与衍生≈爱弥恨;(4)历史或传统的复现与应接≈新黏旧等等。

四、结语

吕家河村民歌本《刘全进瓜》,与惯常的民间文本一样,以“趣味性”和“通俗化”见长,随应延亘版本名目繁多、内容同类依从等瑕疵。这般错落难齐的状况,实属料远若近之常情。其常来常往,亦如我们所感知的:“具有高度叙事性的叙事不仅描述变化及其结果,而且是描述根本结果。它们把我们从源头带到结局,从‘很久很久以前’带到‘从此以后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从异质性和区别性的开头返回到同质性和无区别性。”[8]150

再多的“定向”与“无区别”,俨然都不会妨碍民歌本遗华反质之素衷。细看篇文,不难显见,无论采风问俗般的叙事舒展,还是目量意营式的情理转换,民歌本皆足堪标新竟异。况且,其处实效功的立足点、抵死谩生的责任感,已非浮称流说所能叹观止矣。诸上钩元提要,不过意在修古兼抚期。

[1]李征康,屈崇丽.武当山吕家河村民歌集[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

[2]陈连山,李征康.武当山南神道民间叙事诗集[M].武汉:长江出版社,2009.

[3]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遥远的目光[M].邢克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4]http://www.tydao.com/sxsu/2013/0116/130116beigua.htm

[5]李征康.伍家沟村民间故事集(第二集)[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6:390-397.

[6]李征康.伍家沟村民间故事集[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311-312.

[7]师永学,李相斌.房县民间故事集[M].武汉:长江出版社,2007:233-234.

[8]杰拉德·普林斯.叙事学:叙事的形式与功能[M].徐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137.

[9]李蕊芹,许勇强.略论明清传奇说唱系统中刘全进瓜故事的嬗变[J].戏剧文学,2012(1).

[10]杰克·古迪.神话、仪式与口述[M].李源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48.

[11]赵毓龙,胡胜.试论张大复《钓鱼船》对“刘全进瓜故事”的改造.http://www.zggdxs.com/Article/xlhy/mqxs/zyj/201112/3570.htm l

[12]诺斯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M].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151.

[13]刘守华.武当山下“民歌村”[J].民俗研究,2000(3).

[14]西摩·查德曼.故事与话语:小说和电影的叙事结构[M].徐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137-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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