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生子》中黑人妇女形象的女性主义解读

2015-05-09 12:59刘华青
青年文学家 2015年15期
关键词:白人黑人妇女

刘华青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5-0-03

《土生子》一直被认为是黑人文学的一个里程碑。作品中赖特塑造了一位新型的黑人形象别格。作品的伟大之处不言而喻,但也存在严重的不足。赖特从男权社会价值观出发,在小说中将三位黑人女性——托马斯夫人,维拉和蓓西彻底否定,甚至没有给她们自省的机会,使她们自始至终都处于麻木无知的状态。对她们的刻画似乎在暗示:这三个女人是白人的帮凶,应该为别格的悲剧承担一定责任。作者将三位妇女简单的模式化,并没有看到她们的复杂性;尽管客观的描述了黑人妇女的悲惨生活,但从未进入她们的内心,从未从她们的立场看问题。本文试图从女性主义的角度重新对作品中的三位黑人女性人物进行解读,引起读者对这三位黑人女性的关注,从而对整个黑人群体进行再思考。

一、男主人公悲剧的帮凶

伊莱恩·肖瓦尔特在《代表奥菲利亚:女性,疯狂,及女性批评的责任》曾说到:女性在父权语言中是“空白”(absence)的,“否定”(negative)的。在父权制文化中,女性被剥夺了思想和语言,被任意演绎和书写。(柏,2007:35)。在这本小说中,在赖特这部充满父权观念的小说中,三个黑人妇女是被作者否定的形象,愚昧无知,都是生活的逃避者,是“瞎子”(blind),是别格悲剧的间接制造者,是帮凶。

托马斯夫人被刻画成一个循规蹈矩,终日辛劳,完全没有自我的黑人母亲形象。尽管努力工作,但家里依然贫困,靠救济来勉强度日。面对这样的生活,她从未想过深层次的原因,愚昧地认为只要儿子接受救济的工作,全家就可以脱离苦海。她似乎并不了解儿子的真实想法,在这个没有父亲的家里,她俨然掌控着一切。当别格不愿听从她时,她会责骂:“别格,说老实话,你是我这一辈子见到的最没出息的男人”(12页),“你要是不爱听,可以滚出去。没有你,我们照样可以过日子”(13页)。这些话伤害了别格作为男人的自尊,使别格难以在家庭中获得关爱和温暖。同时,这位母亲将白人的价值观内化,以挣钱的多少来衡量自己儿子的价值。当儿子不愿做奴隶挣钱时,她用自己的唠叨给儿子带来心灵上的痛苦,使儿子被迫离开家来获取片刻的安宁。作者似乎在暗示,家人对他的冷漠使别格从内心脱离家人,同时在白人世界也不接受他的情况下,别格被边缘化了。另外,托马斯夫人笃信宗教,借宗教来麻醉自己。她还希望自己的孩子相信基督教,遵守白人的社会秩序。在别格坐牢后,他送来牧师让别格忏悔自己,并希望来世一家人能在天国相见,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不知道这对儿子没有丝毫的帮助。托马斯夫人去监狱看望别格时给白人妇女下跪,在那时作者似乎和别格一样,被她激怒了,好几次描写都不再使用她的名字,而只用了“黑女人”三个字。在作者眼里,这个黑人妇女是多么无知,竟然给白人下跪!别格用极端方式给黑人换来的尊严,似乎在母亲的一跪之后变得无影无踪。再来看看别格的妹妹维拉。虽然这个人物被作者过度简化,我们仍可以从作者的描述中看出她无知,胆小,目光短浅又奴性十足。她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缝纫课,似乎学好了缝纫就可以让全家过上幸福的生活,根本看不到受压迫的真相。她很胆小,成天生活在恐惧之中,她的恐惧就像是母亲的宗教,塑造着她的价值观,让她循规蹈矩的生活,不敢有任何反抗。更重要的是,她是托马斯夫人规劝别格的“帮凶”。每次母亲批评哥哥,她都在旁边帮着母亲。小说中她和别格为数不多的交流都在劝别格好好工作,“改邪归正”,并且最后以争吵而告终。在作者的描述里,别格母亲和妹妹愚昧的做法似乎很可笑,她们似乎成了“白人统治的同谋,黑人男性权威的威胁者”(贝尔,2000:53)。母亲和妹妹的存在不仅给不了他任何温暖,还使这个家变得让别格难以忍受,让他每次都不得不愤怒的从家里逃走。

至于别格的女朋友蓓西,就更加糟糕了。在作者的描述中,她完全是一个堕落的女人,除了工作就是酗酒。她也是个“瞎子”,用醉酒来逃避生活的现实,用肉体来换取酒喝。她并不是真的爱别格,平时虽然唆使别格为她偷窃,花别格给的钱,但是当别格惹了麻烦却不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她愚昧无知,在别格试图“拯救”以她为代表的“瞎眼”的黑人群体时,她并不理解别格作为一个黑人男性内心的渴望和抱负。当别格杀了一个白人从而获得了新生和自由时,她作为女朋友,作为一个黑人同胞不但不能为别格提供任何帮助,还一直埋怨别格,成为他的负担,最后“迫使”别格杀了自己。通过对三位女性的描写,作者似乎在展示别格与他周围的人相比是多么的高明。同时,读者似乎应该像作者那样对别格充满同情:他生活的是那么艰辛,他从自己最亲近的人那里都得不到温暖,被夹在了白人和黑人社会的中间,是一个被“边缘化”了的孤独的形象,似乎是她们推着别格一步步走向悲剧的命运。

整部小说的描写中,作者一直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以男性的口吻或者意识进行叙述,对这三位黑人妇女的否定也是如此,体现了作者潜意识中性别主义(sexism)倾向。这三个黑人妇女似乎成了整个黑人群体劣根性的化身,严重威胁到了作者塑造的被认为是反传统的黑人形象---别格的自由及男性气质,使他不得不逃离她们,甚至是杀了她们来换取自由。理查德·赖特一遍遍的为男主人公辩护,但是仍会引起读者,特别是女性主义读者的不满,因为在小说中,他从未走进三位黑人女性的内心,对她们的体验视而不见。

二、双重压迫下的牺牲品

小说中三个黑人妇女都被作者塑造成了否定的形象,白人的帮凶,那是因为作者一直都是在以男主人公别格的眼光来看待周围一切的。那么,如果我们抛开性别主义的偏见,这三个黑人妇女的真实处境又是如何的呢?这个被作者给予了极大同情和理解的男主人公是怎么对待这三个他最亲近的人的呢?作者对于这种对待又是什么态度呢?

黑人妇女首先要受到白人的剥削和压迫。尽管她们并不喜欢白人的世界,却不得不按照白人的规则来生活,甘于忍受生活带来的一切。托马斯夫人整日为白人拼命干活,却还要为生计发愁,因交不起白人昂贵的房租不得不和孩子挤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为了儿子别格,甚至还要向白人下跪,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而维拉整日上缝纫课,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给白人劳动帮母亲减轻负担。蓓西像“狗”一样一天到晚就是为白人干活。黑人妇女是被法律所忽视的弱势群体。在活着的时候,她们只是白人廉价的劳动力,干活的工具,因而她们的生命是无法和一个白人女孩相提并论的。在蓓西死后,白人制定的法律对于蓓西被谋杀的事情视而不见,只是将她视作一个“证据”。如同别格用来杀人的斧头刀子等一样,蓓西的尸体只是被法官任意挪用的物证,从未有过作为人应有的尊严。别格也就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杀了蓓西,并且杀了蓓西后丝毫没有杀过白人女孩玛丽那样的恐惧。

较为讽刺的是,这部小说中黑人妇女所受的压迫更多的不是来自白人,而是来自于黑人内部,来自于和她们最亲近的黑人男主人公别格。别格一直生活在角色迷失之中,他“不去适应自己文化身份的双重性,而是有意识地抛弃黑人世界,可白人世界又一贯排斥他”(贝尔,2000:196)。虽然别格痛恨白人,却潜移默化地吸收了白人的价值观。他希望能像白人那样生活,每天读报看电影,甚至对白人女性有点崇拜。在看白人电影和与Mary接触的过程中,别格更加意识到黑人妇女是如此的卑微,没有人会在意她们,也因此更加瞧不起黑人妇女。对于道尔顿夫人,“他对她的感觉很像对于自己的母亲一样”(62页),甚至觉得道尔顿夫人要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好。可以说,“身为美国‘土生子,他不仅无形中接受了美国社会的梦想与价值观,同时也接受了这个社会对黑人女性极端歧视的态度,认为她们是最卑贱的一群人”(刘,2001)。

别格骨子里对身边这三个黑人女性是没有爱可言的。在他看来,母亲是个“瞎子”,十分愚昧无知。但是,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这位被生活压得透不过起来的母亲并没有那么愚昧。别格虽然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但托马斯夫人清楚自己的儿子整日在和狐朋狗友们做不正当勾当。她也知道儿子想要机会实现自己,因此她在求道尔顿夫人时说道“他从来不曾有过机会!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280页)。面对母亲的爱和苦难,别格想到的不是同情,而是觉得她们所受的苦难在提醒自己作为男人的失败。别格从没想过替她们做点什么,相反,他选择了逃避,在他与她们之间竖起一堵墙,将她们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而且,这些女人是苦难和限制他自由的化身,“他真想一挥手,把她们抹掉。她们总是离他那么近,近的使他永远无法照他自己的心愿办一件事”(95页)。他想要摆脱她们来获取自由却又不能,因为他还需要母亲和妹妹劳动所得来生存。全家在母亲的支撑下勉强度日,他却还要想着自己享受,向母亲要钱看电影。就像托马斯夫人所说,别格“只知道自己开心”(12页)。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三个黑人女性的苦难,像白人一样瞧不起她们,在剥削她们劳动的同时,又将自己的苦难归结于她们。

受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性别主义思想的影响,别格除了在骨子里瞧不起黑人女性外,在行动上也从未给过她们作为人的尊严,而是处处利用她们。左拉·赫斯顿曾这样描述黑人女性所受到的压迫:“那白人把包袱扔下,叫黑人男性捡了,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但是他并不背着它走,他递给他家里的女人。就我的理解来看,那黑人就是世界的驴子”(Hurston, 1990: 14)。别格不仅将生活的重担直接转交给身边的黑人妇女,更将白人面前所受的压迫、屈辱等转嫁到她们身上。别格可以利用她们来找回在白人面前不可能有的尊严和男子汉气概。似乎只有通过贬低和利用她们,别格才能体会到自己是个“男人”。小说开篇打老鼠的过程中,别格发现妹妹维拉特别怕老鼠,在老鼠被打死后非但不安慰,还拎着死鼠吓唬妹妹。看着维拉被吓得快要昏过去,他竟然哈哈大笑,十分享受妹妹的恐惧。通过这一常人看来变态的行为,别格在妹妹面前炫耀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勇气和力量。托马斯夫人是个单亲妈妈,在白人的社会里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的艰辛可想而知。但别格对于母亲没有丝毫的体贴,就连起码的尊敬都做不到。每次母亲要和他谈工作的事,还没开口他就开始发脾气,对母亲的体贴关心也当成恶意。当他入狱后,托马斯夫人为了别格的活路向白人妇女下跪,在作者或者别格眼里这样一个女人是多么愚昧,但是别格从没考虑母亲将要失去儿子的无助与悲伤。为了保持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他对母亲没有丝毫同情,只有羞耻和鄙视。

别格对黑人妇女的态度最直接体现在对女友蓓西的利用上。别格并不是真的爱蓓西,他追求蓓西只是为了她的肉体,将她作为释放自己的工具。他平时从未将蓓西放在心上(甚至自己刚得到白人的工作开始挣钱时,就开始自大起来,觉得蓓西配不上他了,打算换掉她),只是需要利用她的时候才想起她。当他在去抢店铺之前十分害怕时,“他渴望得到一种强有力的刺激,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耗尽他的精力”(31页)。那个时候他想到了看电影,读杂志等等,当然还有蓓西。在他眼里,蓓西和其他娱乐方式一样,只是供他消遣的工具。杀死玛丽的那一天发生了很多让他兴奋的事情,因此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想起蓓西,但是杀了玛丽之后,他“得忘掉一切,散散心,因此他想要见他”(123页)。蓓西不仅是他消遣娱乐的工具,而且他还可以通过操纵蓓西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男子汉,变得更强大。恋人之间本该是平等的关系,但别格一直想要彻底支配他们的关系。蓓西问他钱从哪里来,他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她。当蓓西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时,他十分开心,很为自己自豪;当蓓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傻,猜到了些他不想要她知道的东西时,他十分愤怒,甚至想要杀了她。在他眼里有两个蓓西:一个是肉体的,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另一个在蓓西脸上,它“提出问题,讨价还价”(133页)。他想杀了那个会思考的蓓西,只留下肉体的蓓西,像木偶一样完全听从于他。在他眼中,杀死蓓西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一开始没有杀她,因为蓓西对自己还有用,他可以利用她的来成就自己。他故意告诉蓓西整个真相,给蓓西花他从玛丽那里拿来的钱,一步步将蓓西牵扯进来,最后在逃亡的时候又嫌她是个负担,将她无情的杀害。作者一直在为别格找借口,将别格的残忍和变态行为归罪于美国的社会制度,这一点可以理解,相信读者也可以原谅别格第一次无意识的杀人。但是对于自己的女友蓓西,别格是有意识有策划地将她杀掉的,比意外地杀死玛丽要残忍的多。同样都是黑人,同样受白人压迫和剥削,别格不是保护自己的女人,而是做了白人的帮凶,甚至比白人对她还要残忍。白人榨干了蓓西的躯体,而情人别格完全将她作为自己泄欲的工具。当成为负担时,就像他杀死故事开头的那只老鼠一样将蓓西无情杀害,并像扔掉那只老鼠一样将她扔出窗外。杀死了自己女友之后他也没有丝毫的后悔,甚至很少能够想起她。蓓西的遭遇正印证了沃尔的话:“在一个建立在种族、阶级和性别基础上的等级制度所决定的社会中,再没有比一个贫穷的黑人姑娘更没有权利,因此也就更脆弱的人了”(Wall,1989:3)。

三、结语

赖特性别主义立场不仅体现在他对三位黑人女性的直接刻画中,更重要的是体现在他刻画的主人公别格对待女性的态度上。在男权制社会中男性作家的作品中,“残暴的男性色情狂总是怀着矛盾而奇特的感情对女性施暴,以满足他们狂燥的情感”(项, 2010: 7)。美国种族主义制度把别格变成了野兽,压抑了他的人性,在追寻个人自由的过程中,他并没有将内心的怨恨发泄到那些压迫者身上,而是发泄到逆来顺受的女人身上。种族主义压迫和性别主义剥削一起,使黑人女性成为社会制度的牺牲品。

贬低黑人女性是白人的一贯做法,黑人男性将这一价值观内化,把黑人女性看做是愚昧的化身。黑人男性通过白人的价值观来看待自己阵营中的女性,使白人种族主义在黑人内部得以延续,造成黑人民族内部的瓦解。结果就是黑人男性企图逃离黑人女性,完全接受白人的价值观,但是白人社会又不会接纳他,造成黑人男性文化身份的困惑,彻底成为两个社会的“边缘人”。同时,黑人男性歧视自己集团内部女性的做法也极大损害了黑人的凝聚力,使得黑人女性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参与到种族主义的斗争中去,削弱了斗争的力量。

小说中的白人在作者眼中都是“瞎子”,但其实别格,包括作者本人也是盲目的。赖特看不到黑人女性在革命中的积极作用,他塑造的主人公别格更是不将自己最亲近的女人当做“人”来看待,处处利用压迫她们,甚至比白人对待她们还要残忍。这也是为什么别格的反抗得不到大家的同情,而且注定了要失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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