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根生

2015-05-09 05:00梁盼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1期
关键词:湘夫人边城

摘  要:沈从文的《边城》和屈原的《湘君》、《湘夫人》具有高度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体现在求偶框架上,以及人物的精神内核上。如果将两者的相似性放置于辰沅文化的大背景下进行探讨,可以发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相似性,是因为辰沅地域文化千年来的稳定传承,以及沈从文对于辰沅文化的自我反思的结果,而这也正是《边城》文化意义所在。

关键词:《边城》;湘君;湘夫人;辰沅文化

作者简介:梁盼(1990-),女,广西梧州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1-0-02

胡经之和王岳川曾在《文艺美学方法论》一书中说过,“现代人与原始人之间具有越历史的同样的深层结构”[1],这种同样的深层结构往往潜在地影响作家的创作。《边城》是沈从文构建的一个完美的、原始的湘西世界,而《湘君》和《湘夫人》则是湘西地区原始神巫神话的代表,如果按照以上的方法对比阅读《边城》和《湘君》、《湘夫人》,不难发现这跨越千年的两个故事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一、故事主体框架的相似性对比

《湘君》和《湘夫人》的求偶框架由以下几个原素构成:恋爱双方相互吸引,双方发出爱的信号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最后积极主动的一方只好毅然决然地离去,只剩下另一方苦苦等待。而这个求偶框架复现在了《边城》的傩送和翠翠两人之间。

傩送和翠翠一见钟情。傩送如同湘夫人,是恋爱双方中积极主动的一方,他为了翠翠,到对溪高崖上唱歌,唱得翠翠的灵魂飘了起来;同时为了翠翠放弃河上的好碾坊,即使这一座碾坊可日收七升米,三斗糠。这和湘夫人勇于表现情爱,对湘君执着地追求是相似的。湘夫人“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湘君》),“吹参差兮谁思”(《湘君》),他们都为相爱的对方倾尽所有,大胆地向对方表达爱念,以祈求能够最终相见相会。而另一方却也在期待着和对方相会相见,翠翠重复着湘君那份“思公子兮未敢言”(《湘夫人》)的惆怅:她虽然每次见面她都对二老报以冷冷的态度,但却无数次在心中重复着那个掉落水中被大鲤鱼吃掉的笑话,回味着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她会在梦中为二老美妙的歌声浮起来,飞到对溪悬崖半腰去摘虎耳草。翠翠和傩送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个时机,能让彼此“相见相会”。

其次,在结局的呈现上,湘君、湘夫人神话为我们呈现的是一个富有意蕴的悲剧性结局:相爱的双方最终没能够相结合,一方带着怨气、又带着不舍离开了自己的恋人,另一方却选择了等待,坚信爱情和自己的恋人会重新回归。而《边城》剔除一些冗杂的外在包装后,我们发现翠翠和傩送重蹈的亦是这个悲剧模式:大老的死亡、中寨人的碾坊、翠翠祖父的死亡以及翠翠对二老不肯回应的态度等等,这一系列因素让翠翠和傩送之间产生了猜疑,真如同湘夫人所唱“心不同兮徒劳,恩不甚兮情绝”(《湘君》),在爱的无奈中,傩送和湘夫人一样选择了离开,他一个人下了桃源,放弃了自己的曾经期待;而翠翠和湘君的命途相同,他们都寄希望于未来,湘君希望以衣服传情,和湘夫人约定未来相见,翠翠则一个人在碧溪咀默默地守望着河前的渡船,等待着那个可能明天回来的年轻人。

二、人物的相似性对比

《边城》人物和两则神话中人物的相似性主要体现在精神内核的一致上。

湘夫人是一个充满着原始生命张力的人,她为情欲生而起,为情欲灭而退。这是一种生物崇拜的行为方式,在史前宗教和原始宗教阶段中,社会思维还没完全进入精神崇拜,崇尚的正是湘夫人这一种不压抑原始的欲望和生命的本原的生活方式。而在《边城》中,也有这么一个敢爱敢恨的人物,他就是傩送。当年的湘夫人以“吹参差兮谁思”(《湘君》)呼唤爱人,同样傩送为了俘获翠翠的放心,毅然决定以走马路的方式在碧溪咀上唱歌。歌声即是人内心情欲的外化,唱三年零六个月的歌,是以人的生命力作为竞争资本,这种以情欲出发的择偶竞争观正是湘夫人内心蛮劲的再现。而最后面对无望的爱情、迟迟不肯回应的翠翠、一座逼迫着的碾坊,傩送也表现得尤为果断,和自己的父亲吵了一架后,他下了桃源,选择以彻底离开的方式结束这一段求偶的经历。由此看来,傩送无疑是一个内心充满着蛮劲的人物形象,这和湘夫人敢爱敢恨的生命追求是一致的,他不会屈服于任何的外在礼教,且毅然果断,他的情欲和情绪都展现出旺盛的原始人性冲动。

而翠翠是湘君浪漫主义气质的现代演绎者。湘君的未来崇拜意识和浪漫主义气息成为了翠翠最基本的无意识,并支配了她意识领域的活动。这种浪漫主义气质主要表现在面对失败的求偶结局上。湘君不像湘夫人那样决绝,“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湘夫人》)的目的只是想托水波传情,把它送给在远方的湘夫人,然后默默地等待。面对同样无果的求偶,翠翠也没有决然放弃,而是选择了仍留在碧溪咀的渡船旁,等待那个在梦里用歌声把她托起的年轻人再回来,“也许这个人明天就回来了”[2]。因环境的原因楚人养成了一种特有的浪漫注意气质,他们对于飘渺、捉摸不定的东西有一种崇敬的心理,正如同三峡地区的望夫石传说,翠翠继承的正是湘君的这一种浪漫气质,她选择了寄希望于未来,也许飘渺不定的未来更能抚平她心中的伤痛,也正是这种崇拜未来的宗教意识让跨越了千年的两人在精神内核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三、故事相似性的原因溯源

(一)辰沅区域文化的稳定传承造就了文本的相似性

《湘君》和《湘夫人》是屈原以辰沅之地神话为基础,进行的一次个人整合,记录的正是这一片蛮楚之地光怪陆离的宗教文化。据刘一友先生考证,辰沅流域真正开发于楚人建都纪南城后的一百六十六年,“楚子为舟师以伐濮”,而后至楚亡的三百年时间里,楚地人民和辰沅诸蛮部族不断融合交汇,正是这一融合与交汇使得这一区域原始巫风宗教盛行,成为楚地巫术文化中最为绚丽的一支,由此奠定了辰沅流域拜物宗教意识浓郁,浪漫主义气息较其他楚地方更绚烂的文化背景。

但奇迹的是在楚亡后的两千年时间里,楚人所带入辰沅之地的楚文化却如同活化石一般在这里保存完好。在《论沈从文与楚文化》中,刘一友先生论述道,楚亡以后,任何王朝的都城都不曾像纪南城这样与辰沅这样靠近,政治中心的远离、交通的闭塞以及中原文化辐射力的细微无一不使得辰沅之地文化的发展处于一种闭塞的状态,元明清三代已算是中原同化影响较重的时期,但这种影响也仅限于军事上的巩固。所以,沈从文在《湘西散记·箱子岩》中记载,人民虽经历了改朝换代的种种不幸,可他眼下在辰沅所见,“这些人根本上似乎与历史进展毫无关系,从他们应付生活的方法与排泄情感的娱乐方法看来,究好像今古不分彼此”[3]。而翠翠和傩送正是这些与历史进展毫无关系的人的代表,他们潜意识深处保留的正是辰沅地区人们最为稳定的集体无意识。

(二)沈从文的创作态度为激活相似性提供了可能

1922年,沈从文脱下军装,来到北京,开始向他梦寐以求的“著名作家”和“文化名人”的圈子进发。但不久他便发现自己始终与都市文明有着一种难以消除的隔膜,且都市萎蔫的精神内核让他无所适从。无奈中,他开始回归辰沅,尝试着从这绚丽多彩的土地上寻找原始的生命活力,塑造健全强壮的人性,复活一个民族的生命力。佛洛依德说过,创作即是作家白日梦的过程。内心那些受理智压抑的幻想、感情和欲望,都可以通过创作得到实现。“这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的想象是在这条河水上扩大的”[4],沈从文开始以一个乡下沅水人的身份思考着楚文化的精髓,做着属于他自己的楚地文化白日梦。

而“民间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大到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逻辑影响着后来的文学艺术创作”,一旦这种文化因子被激发,那么它将成为一种创作的潜意识,不经意间构筑起了作品的人格气质、世界观和宗教观念等。所以,在沈从文的笔下,不仅湘楚大地的民俗风情、山川风景以及神话传说被表现得活灵活现,另一方面,他还以一个乡下沅水人的身份思考着楚文化的精髓,《边城》就是这么一种反思,是沈从文对辰沅文化的一种情感上倾倒。由此不难理解,两则故事为何具有如此惊人的相似性。

所以,《边城》不仅凝聚了沈从文个人出色的文学素养,更融汇了楚地独特的文化精神,它道出的是一个地域人们特有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这也正是《边城》具有广阔纵深感的原因所在。

参考文献:

[1]胡经之,王岳川.文艺美学方法论[M].北京:北京大出版社,1994年.298.

[2]沈从文.边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83

[3]沈从文.沈从文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334.

[4]沈从文.抽象的抒情[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246.

猜你喜欢
湘夫人边城
边城
一场冰释前嫌的情话
——《湘君》《湘夫人》的另一种解读
《边城之材幽之地》
展开质疑想象的翅膀 抵达诗歌鉴赏的彼岸
真挚蕴藉的爱之化身
——《湘夫人》读赏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解读屈原诗《九歌·湘夫人》
极边城暖
大庸边城的蛮与娇
梦中的湘夫人
边城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