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刘黎莹

旗  袍

米兰有件旗袍，是当年嫁给老贺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平时，米兰舍不得穿。那年，老贺的同事紫慧结婚，老贺带米兰去随份子喝喜酒时穿过一次。回来没多久，米兰发现旗袍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老贺跟米兰说：“你回娘家时，咱家被盗过。当时，我下班回家，发现什么都没少，只是衣橱门开着，挂旗袍的衣架扔在地下……”

米兰问：“你为何当时没告诉我？”

“你当时刚坐完月子，怕你着急没敢说。”

米兰好生奇怪：“这小偷咋会相中我的旗袍？”

老贺说：“等我发工资再给你做一件。”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老贺一直也没给米兰做旗袍。平时，米兰心情不好时，就会拿旗袍说事。每次一提旗袍，老贺就一脸愧疚。他几次都要带米兰去服装店量尺寸，但都被米兰拒绝。

米兰说：“不做！那是从娘家带来的念想。你就是做一百件也代替不了。”

老贺看出来了，妻子这是要用旗袍的事拿捏他一辈子了。

也罢。处处让着老婆吧。怕老婆就是爱老婆。

后来，他们的女儿小雪长大嫁人后，一直怀不上孩子。再后来好容易怀上了，又小产了。米兰去伺候女儿，老贺在家闲着没事，就想好好给女儿收拾出一间房子，过两天让女儿回家住些日子。他在往楼下储藏室放杂物时，意外发现了那件丢失了二十多年的旗袍！二十多年都搬过好几次家了，这件旗袍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老贺打年轻心脏就不好，他怔怔地双手捧着旗袍，一头栽倒在地！

老贺被人发现后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诊断结果，死于心肌梗塞！

处理完老贺的后事，米兰悄悄把旗袍重新藏了起来。她本想让旗袍的秘密永远藏在她的心里，可还是没能藏得住。

有些秘密越想藏就越藏不住。

那天，米兰接到一个陌生姑娘的电话，说要和她谈谈旗袍的事。

米兰在公园见到了这个阳生的姑娘。当米兰第一眼看到这个美丽的姑娘时，她的头“轰”一下就大了！

姑娘长得太像老贺了！

米兰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个姑娘一定是老贺和紫慧的的孩子！

当年，紫慧在离开这座城市时，很神密地把旗袍归还给了米兰。当时，紫慧告诉米兰，在我的婚礼上，当我看到你穿着旗袍出现时，我就想要你这件旗袍。我在结婚前就悄悄和老贺好上了。我俩一个办公室，他一直像大哥哥，帮我做这做那。后来我发现怀上了他的孩子。老贺本来是要娶我的，可他的父母嫌我是乡下人，硬是不同意，这才把你介绍给了老贺。老贺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这你比我清楚。没办法，老贺就操心给我介绍对象。结婚后，老贺让我把孩子打掉，但我说只要你把那件旗袍送给我，我就去医院打孩子。老贺问我，为什么非要那件旗袍？我说我恨你老婆穿旗袍的样子。她在我的婚礼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而我因有了孕，只能穿着肥大的衣服站在婚礼主席台上……

米兰曾想和老贺离婚，但女儿小雪快一岁了，她不想让小雪没有父亲，于是她就把那件旗袍藏了起来……

紫慧的女儿问米兰：“你知道你女儿小雪为何小产吗？是因为我妈病重去世时，告诉我了这一切，我就跑到这这座城市，接近你的女婿，然后好上了。你女婿吵着要和小雪离婚，小雪是吵架时不小心流了产！”

米兰问：“姑娘，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姑娘说：“为了报仇！我妈说她从心里爱老贺。她没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我不久，我爸发现我不是他的孩子，就和我妈离了。这些年，我妈为我再没结过婚。可你的女儿小雪有爸有妈，她得到的太多了。”

米兰问：“你到底想怎样？”

姑娘说：“我就是要拆散你女儿的家！”

姑娘那天的情绪有些冲动，根本就听不进米兰的劝告。就在她们离开公园时，从马路对面开来的一辆轿车眼看着就要撞到姑娘，米兰一把推开她，米兰被轿车撞出去好几十米远。

姑娘大声问米兰：“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

米兰断断续续地说：“因为你是老贺的女儿！小雪也是老贺的女儿！求你放过小雪吧！仇恨永远不能化解仇恨……”

姑娘号啕大哭。

米兰去世后，紫慧的女儿给米兰的女婿留下了一封信，信的末尾写道：“人世间也许只有超越一切的大爱才能化解所有的仇恨……”

后来，紫慧的女儿就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

锁  王

锁王姓陈，以前是个修锁的。后来，因为他的修锁技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大伙就给他起了个绰号，亲昵地称他为锁王。锁王的生意越做越好，后来他就在市中心繁华的地段租了一间比较大的门头修锁，并给店铺取名就叫锁王店。

因为锁王店的空间比较大，锁王不光经营修锁，也增设了卖锁的柜台，并招聘了一男一女两个工人。这两个工人都姓王，一个是男小王，一个是女小王。男小王一边跟师傅学修锁，一边负责给店铺进货。女小王专门负责卖锁。因为女小王长得很漂亮，平日里锁王总是对她有些偏心，到月底发薪水的时候，男小王总觉得女小王的红包要比他的大些。

男小王是个头脑很灵活的人，没多久就跟着师傅学会了修锁的很多技巧。他发现师傅急于教给他修锁手艺，好像是为了能让他快一点独撑门面。师傅总是在有意无意间离开店，也不知师傅在背着他干些什么。男小王的权力越来越大了。以前进货时师傅总是严把质量关，现在师傅的精力好像不在店铺了，男小王进什么，师傅也没有心思去把关了。这样男小王就开始进一些虽然也是名牌的锁，但却是从外地的一些小作坊进来的仿造品，这样进货的成本降低了不少。锁王一开始是不准男小王这么干的，但是连着进了两次货都卖得很好，店铺的利润直线上升，再加上男小王把品牌货都摆在货架上，当有客户来电话要求上门安锁时，男小王就从柜台下面拿仿造的名牌锁去给人家安装。这真货和假货的秘密女小王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女小王不会修锁，从外观上看根本区分不出来哪是仿造哪是真货。锁王也对男小王的做法睁一眼闭一眼的。那天，男小王刚打开店门，就接到了师傅的电话，让男小王去给女小王的住处换把锁。女小王本来是和别人合租一套房子的，但不知为什么，和女小王合租的人突然不辞而别，连钥匙也没留下。师傅说：“小王，你现在关上店铺的门，赶紧去把小王门上的锁给换了。她今天不敢上班，怕丢东西，正在等你换锁。我这边你师娘感冒了，在医院打点滴过不去。记住，挑把好用的锁。”

男小王接完电话，带上锁，但他一想起刚才师傅在电话里说的让他挑把好用的锁，就气不打一处来。师傅明里暗里总是偏袒女小王，连这点小事都这么上心，难不成我还会用仿造锁糊弄同事吗？男小王越想越觉得心里别扭，他又折回身，放下那把摆放在柜台上的锁，然后从柜台架子下面拿出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锁。然后，直奔女小王的住处，

换完锁，女小王对男小王说：“你先回店铺帮我照看一下柜台，我还有点事，上午过不去。”

男小王说：“行，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先回去照看店铺。”

男小王回到店铺，一个人这看看那摸摸，一想起刚才为女小王换的那把门锁，就忍不住笑起来。那把门锁是上个星期他为一个客户安装上的，结果当时挺好用的，可到了第二天，客户就打来了电话，说无论如何就是打不开了。他只好带上工具重新为客户换了一把。本来这把是要等下个月进货时和厂家调换的，可刚才师傅在电话上的细心叮咛，再加上平时师傅和女小王眉来眼去调情的样子，他早就有看法了。师母平时多疼师傅啊。一想起这些，他便临时改变了主意。他一直在不停地看他的手机，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女小王一定会给他来电话的。那把锁他有数。女小王只要出门一定会出毛病的。

今天也真是有些邪气，平时一开店铺门，就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一个顾客也没有。闲着无聊，男小王就把师傅和女小王今天都不来店里上班这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莫非……男小王拨通了师傅的手机，无意间听到女小王的声音：“打不开啊……打不……”然后，女小王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听到师傅问：“有什么事？”

男小王说：“没什么事，师母好些了吗？”

师傅吱吱唔唔地说：“好些了。”然后就关了手机。

男小王又拨通了师母的手机，他问师母，近来身体还好吗？哪天有空了去吃你包的水饺啊。师母说，好着呢。我正在上班呢。你有事吗？男小王告诉师母，女小王卧室的门锁坏了。可能师傅过去帮着看看，老半天了也没回来。打师傅的手机也打不通，这边店里有生意，我不敢做主……没等男小王说完，师母急三火四地说：“我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男小王知道师母是出了名的醋罐子，也许凭女人的直觉，师母多少看出些名堂，来店铺里闹过好几回了，要师傅辞了女小王，但师傅铁了心，平时事事听师母的，这件事就是不同意。看得出来，师母对自己比较信任。所以，平时女小王会时不时地冲男小王发火使小性子。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男小王听见大街上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一辆，又一辆，连着过去了好几辆。都是朝着女小王租房子的方向开去。男小王的眼皮老是一个劲地跳。该不会有什么大乱子吧？咋还惊动了警车？男小王关上店铺的门就朝女小王的住处跑去。

楼前已被好些行人围得水泄不通。有公安部门的，有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地上有一滩血迹。有人告诉男小王，刚才有个男的从四楼跳下来了。又有人告诉男小王，也不是跳下来的，有个男的从四楼的阳台上想顺着排水管下来，结果不小心摔下来了。刚才医院的救护车把这个男的拉走了。再后来，男小王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师傅和女小王刚关上卧室的门要亲热，师傅就听到了老婆一边用力砸门，一边大声在斥骂。师傅想夺门开溜，却不成想门锁无论如何打不开了。师傅慌了神，只好从卧室的窗户里跳到阳台上，结果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师傅在医院里抢救了三天，因失血过多，还是没能活下来。

三天后，那个和女小王合租的女孩子回来了。原来，这个女孩子是男小王的恋人。因为师傅常去和女小王约会，女孩子想让男小王另找房子，说不想和女小王合租了。结果，男小王不同意，说现在节省每个铜板，都是为了将来结婚时用。女孩子一气之下，就关了手机，跑回老家去了。回去待了两天，又不想在家了，就又跑了回来。本来这件事男小王不想对任何人说了。他并不想害师傅，只是想教训一下女小王，谁也不会想到会要了师傅的命。有一回男小王和女孩子在一起吃饭，喝高了，就把这事说出来了。女孩子用惊慌的眼神看着男小王，说：“天啊！你怎么会这样！”

没几天，女孩子真的从这座小城里失踪了。男小王白天晚上地找，也没找到。

再后来，男小王也失踪了。锁王店就关门了。现在，那间门头成了一家服装店。

绿  雪

新娘子的名字很好听，叫绿雪。

现在，绿雪遇上了烦心事，她的母亲正在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来参加她的婚礼。婆婆这边不想让绿雪的母亲来。婆婆对绿雪说：“你妈的脸看着让人害怕，咱这边来的都是你公公做生意的朋友，有的还是些名人，你妈在这种场合出现多不协调，你说是不？”

绿雪的母亲年轻时上山砍柴，不小心从崖顶摔下来，手里的砍柴刀把脸划了一道大口子。母亲破相后，绿雪的父亲就不像以前那样把媳妇当个宝了。后来，父亲连愁加急，天天在家喝闷酒，没多久身染重病，撒手去了。

绿雪的母亲从乡下来过好几次电话了，问婚期到底定在哪一天？绿雪吱吱唔唔告诉母亲：“还没定呢。到时打电话告诉你就是了。”

其实婚期早就定好了，绿雪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边是家境颇丰的婆婆家，绿雪举棋不定。那天，婆婆忽然挺神秘地对绿雪说：“你可以把婚期告诉你母亲了。”绿雪一脸惊讶地望着婆婆，不知婆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婆婆笑眯眯地对绿雪说：“婚期不是定在这个月的十号吗？你告诉你母亲，就说婚期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号就行了。”

绿雪说：“母亲二十号来了，我咋向她老人家交待啊？”

婆婆说：“这好办，到时再摆两桌就是了。”

绿雪还是摇头，说：“举行婚礼时，没有我娘家人到场祝福，这有些不妥吧？”

婆婆说：“这些早替你想好了，到时在婚礼上会给你一个大的惊喜的！”

会是什么样的惊喜呢？看婆婆笑而不答神神秘秘的样子，绿雪的心里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没有底。说心里话，她一个没有背景的乡下姑娘，婆家没嫌弃她，她已经很感激婆婆一家人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先让婆婆家高高兴兴把婚礼办了是头等大事。母亲那边到时她再硬着头皮解释吧。

绿雪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婚礼上婆婆送给她的礼物竟是一个大活人！这个人自称是绿雪的父亲！

绿雪一下子愣在那里！父亲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怎么会突然在婚礼上冒出个活生生的父亲呢？

父亲怕绿雪不相信，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发黄的小照片，说：“绿雪，你看，这就是当年我和你母亲的结婚照！”

天啊！绿雪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母亲脸上没有那道刀疤时，是多么的漂亮啊！

绿雪有一肚子疑问要问父亲，但是，婚礼进行曲已在宴会大厅响起，父亲说：“我把以前的一切都和你婆婆说了，等举行完婚礼你婆婆会告诉你一切的！”

举行完婚礼，父亲没打招呼就悄悄走了。

婆婆不让绿雪换掉身上的婚纱，说是要带绿雪去看一个人。等车上了高速公路，婆婆才一五一十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绿雪的父亲和绿雪的公公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一次无意的谈话，父亲得知绿雪和他是同乡，一问，竟是他的女儿！父亲本来不想参加女儿的婚礼，父亲对绿雪的公公说：“我从小就没管过绿雪，和绿雪的母亲离婚后，绿雪只知道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我还是不出面吧。”无奈，不管父亲如何推辞，公公执意要让父亲参加绿雪的婚礼。因为父亲在生意上还要有求于绿雪的公公，只好点头答应了。刚才父亲临走时，让婆婆转交给绿雪一个很厚的红包，父亲说实在没脸面对绿雪，因为绿雪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二十年前，绿雪是母亲上山砍柴时在半道上捡来的孩子。绿雪两岁的时候，母亲给她削苹果，绿雪张着小手非要那把亮闪闪的水果刀，母亲不给，她就哇哇地哭，并趁母亲不留神，拿起水果刀玩了起来，母亲发现后要夺，绿雪不给，结果母亲的脸就被绿雪小手里的水果刀给划拉了一道很长的大血口子。父亲早就对母亲收养绿雪有怨气，说什么也要把绿雪送人。母亲死活不答应，结果就离婚了……

绿雪发现车子是向她乡下老家的方向开去，就问婆婆：“这是要去看我的母亲吗？”

婆婆说：“是啊。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你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我们不能再伤害你母亲了。她为了你再也没嫁人，你说这样的好母亲能不参加女儿的婚礼吗？”

绿雪说：“婚礼已经结束了啊。”

婆婆说：“咱再到你老家马上补办一次婚礼！”

绿雪眼里有了泪花。这些年来，开学生家长会什么的，她从不让母亲去参加。其实，她在心里也是嫌弃母亲的。她已打定主意，太阳落山前赶到家，等见到母亲时，她一定要给母亲磕头，再磕头，然后她会泪流满面地在母亲面前长跪不起，告诉母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