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三源:我为什么拍《失孤》

2015-05-06 12:00安平
中国慈善家 2015年4期
关键词:刘德华

安平

“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没有别的特殊原因, 而我们却丢了那么多的孩子。这不可原谅。我们应该要说一点什么,要去表达。”

红色长大衣、红色短外裤、红色唇膏、一脸的笑。 等待拍摄的间隙,彭三源把两手往前相扣,向上直直伸展过头顶,昂头,挺身,在咖啡馆外的那片空地上,左右晃动着手臂,迈开了步子。是一种放下后的欢喜。

这是《失孤》在全国公映的第四天。头天晚上,得知《失孤》上映三天票房破亿元,她没有睡好,“看报道说,好像创国产文艺片最好开画成绩,特别高兴。”

《失孤》是这个新晋电影导演的处女作。此前,她是金牌编剧和电视剧导演,《半路夫妻》《你是我兄弟》《人到四十》等作品在圈内影响颇大。

伴随超预期票房而来的,还有鲜明呈两极化的争论。但这些声音无碍这位清瘦的女导演保留她的坚持。“这部片子的基调一开始就定好了。如果再让我来一遍,我还是不会改。”她两手交握于胸前,嘴唇重重地泯了一下。

沿袭此前她作品中一贯的现实主义路线,《失孤》讲述一位父亲寻找被拐卖的儿子,十五年间,一直在路上,坚持不缀,并帮助另一个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家。 这个故事沉重、压抑、耐人寻味,但是她选择了“比较小清新的表达方式”。

赞弹均由此而来。赞之者,谓其高明,“电影拍得云淡风轻,无一丝放肆的痕迹”,并从中看到“爱就是克制”的深刻内蕴。弹之者,对《失孤》戏剧性的缺失失望不已,称导演“沉浸在新闻纪录片的感觉中”,抒情过度,镜头语言处理生硬,“不是一部好电影”。

《失孤》的作曲、电影配乐大师Zbigniew Preisner在观影后曾告诉彭三源,“彭,你的电影很棒,但不要期望所有人都喜欢你的电影。”对于那些泾渭分明的评论,她称其为“沙拉和辣椒面”的不同。“这部作品是要品的。”她重申了一遍她去波兰和Zbigniew Preisner交流时写下的一句话:“这部电影的每一环节,都合乎目前我的最高想象。”

事实上,热议滚滚中,这个女导演很清楚,她拍摄这部电影的动机已部分达成。“《失孤》让‘打拐这个词又重新进入了大家的视野之中。仅这一点,就特别开心。”

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前几天,她接到了几个电话,对方郑重地请她给《失孤》的投资方—华谊兄弟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的创始人王中军和王中磊带话致谢,“他们作为企业家、电影的出品方,来投这样的电影,有勇气!”

这一切,让彭三源觉得,“今年的春天是个暖春。”

丢了那么多孩子,是不可原谅的 彭三源是佛教徒。她对自己信仰的理解是,“如果我要做事,不管是写作还是拍摄,只要我发声,一定会做对这个社会有利的事情。用佛家的说法,是对众生有益的事情。这是我做事的原则。”

2010年,随着越来越多的打拐案例相继出现,彭三源意识到,“拐卖儿童这种犯罪不是偶然事件,覆盖面非常大。”她查过相关数字,一度被“一年全国有20万个孩子被拐卖”的说法震撼不已。后来,她知道这个数字并不准确,但于她已不重要,“我知道那是个庞大的数字。而那个庞大数字后面的那个庞大的群体,是需要有人去关注和表达的。”

她开始了采访。在认识“宝贝回家”网站的创始人张宝艳和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后,他们给予了她极大的帮助。“他们所有的人,对于我的采访,统统开绿灯,全部配合。”

汇集了从“宝贝网站”看到的上百个案例后,彭三源对那些家长和孩子做了大量采访。她由此见到和听到太多故事,“远比我的表达更戏剧性、更惨。”很多丢失孩子的家庭就此破碎,“离婚的、疯掉的特别多,还有死去的。而活着的人,毕生含着创伤。”

获悉郭刚堂寻子的故事后,她到山东聊城郭家待了一天,并最终决定以他为故事原型。“他当时在路上找孩子已找了13年,到现在一共找了18年,还没有找到。”

对于这一切,彭三源觉得,“不可原谅。”“现在是和平年代,社会在飞快发展,财富在快速累积,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没有别的特殊原因,而我们却丢了那么多的孩子。”从知识分子的角度,她感到,“我们有点对不起这个群体。我们应该要说一点什么,要去表达。”

在长时间的采访中,“宝贝回家”网站的志愿者们带给彭三源太多感动。“你能感觉到,他们对于那些家长和孩子是真的关心。他们图什么?真的是出于纯粹的内心的善良,但是很多人不知道。”

联系到当下舆论环境的病态,“善意的东西蔓延很慢,恶意的东西蔓延特别快”,她决定 ,要拍一部以打拐为题材的电影。“所有持有善意力量的人,应该尽力地去表达,尽力地占领媒体平台,占领舆论空间。”

她把这种“占领”比喻为“佛和魔的争斗”。“当你不做,你让了,魔在。当你进了,可能魔就退。就是这么一个概念。” 坐在王中磊面前哭了两小时 很长一段时间里,彭三源不曾跟人提起自己的想法。“因为那样我就要讲我见到的那些细节,一讲那些东西,就会控制不住哭出来。”

2012年年初,她坐在了王中磊的对面,“因为我要谈投资。”她哭了两个小时。王中磊看着她哭完,告诉她,“你不冷静,你再想一想。”

过了一段时间,王中磊问她,你的那个电影呢?“他作为一个电影人,我相信他了解什么东西是一个影片的种子,所以后来他会问这件事。”

彭三源做了一个策划案,“第一点,就是分析这个项目的市场和点在哪里?它的社会意义在哪里?还有一个,我认为一个上市公司应该有社会责任和担当精神。”

她把这个策划案发给了两个人,一个是王中磊,一个是刘德华的经纪人。当这两个人快速作出肯定的反馈后,她选择了消失,因为“想要再沉淀一下”。

此后近两年的时间里,彭三源一直在想,“我要表达什么?”最终,她决定了那些要往外抽离的东西。

首先,排除绝望。“这个影片出来之后,不能让这个人群再次觉得绝望,因为当他们绝望,他们会放弃。对于一个表达者,如果想不到这一点,就是罪过。”

第二点是冷漠。“我见过‘宝贝回家那群志愿者,他们无名无利,散布在全国各地,每天都在向社会传达善意的力量。我希望给那些丢失孩子的家庭一点盼头,让他们知道,全社会都在关注他们。”

第三点,就是不控诉。“那么庞大的数字,其实很容易导致你的愤恨和愤怒。但是佛家有一个说法,叫隐恶扬善。我相信人的思维是向宇宙传达信号的,当所有善意的力量传达到空中,总比愤怒更有效得多。”

就此,她明确了片子的调性:做坚持,一个父亲的坚持、爱和世界给他的温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她把剧本写完,发给了华谊和刘德华。

最初,华谊对选用刘德华并不认同。“他们说你拍这么土的片子,找一个香港人也就罢了,你还找一个巨星,那么不接地气的一个人。”彭三源回称,“因为《桃姐》,我看到他的另外一种可能。只要他肯,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另外,她考虑过,这是一部偏公益的电影,“从庞大的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来说,一定是一个天王巨星的号召力更大。”

很快,刘德华的反馈回来了。“因为他本身是一个做慈善的人,他很愿意树立一个很有号召力的、一个善意的公众形象,所以基本上是一拍即合。” 平淡,有着悠长的冲击 2014年3月10日,《失孤》开机。半个月后,陈可辛的《亲爱的》开机,同样讲述打拐故事。 陈可辛是彭三源佩服并尊重的导演,“他很聪明,因为他特别明白,一个题材和市场之间的接点是什么,而且他又可以搞得相对文艺。”

《亲爱的》和陈可辛的出现,并未对彭三源带来压力。“我不是在毫无自信的情况下,来做这样一个电影。对这个事情始终有信心的,只有我自己。”在现场,看她拍来拍去,所有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我拍什么东西,何况又是散的,好长时间才能剪出一个段落给人看,一看还是一个文艺片,都挺崩溃的。”

彭三源的自信在于,“我知道我做过的功课是什么。而且像我刚刚说的,我知道我做事的出发点是什么,我相信那种善意的力量,是可以有穿透力的。”

相比之下,她觉得,“其实最紧张的可能是华谊和华哥,因为陈可辛是一个著名导演,而他们被交到一个新导演的手里,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特别大的挑战。”

回过头再看,彭三源意识到,《亲爱的》一片的出现,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果不是有《亲爱的》公映在先,大家不会拿这两部片子去比,打拐的话题就不会这么热。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觉得我们是互相成就的。”

在公开场合,彭三源曾经表示,《失孤》比《亲爱的》更高级。“我们的高级之处,就是我们更含蓄,情绪更隐忍。”

克制,是彭三源一开始就为《失孤》确立的基调。“从剧本到演员的表演到后期剪辑,我都是这么要求的,所以很多观众抱怨说我刚要哭,你就换了。但这是我想要的。一开始就不想做情节片,没想煽情和催泪。”

拍摄前,彭三源给了剧组一个片单,上面列有20部电影,要求每个人都要看。片单上,包括《入殓师》、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色》、巴西的《中央车站》、希腊导演安普洛夫斯基的《雾中风景》、大卫·林奇的《路直路弯》和《菊次郎的夏天》等等。这些片子共同的风格是,平淡,有着悠长的冲击。

彭三源很喜欢《入殓师》,“我当时跟剧组说,那个片子把一个民族的可敬,表现在对于死亡的尊重上,他把死亡拍成了一个诗篇。我可能达不到他那个境界,但那是我的方向。” 大卫·林奇的《路直路弯》,也对彭三源影响颇深。这部片子讲一个老人临死前开着一辆农用拖拉机,长途跋涉去见他的兄弟,只为了对他说一声抱歉。“这个片子更平,没有大的起伏和振荡,这是我所追求的。” 可以拍第三部电影 《失孤》一路拍下来,彭三源相信,“拍这部片子的出发点的那个庞大的力量”,让一切都“风调雨顺”,除误判刘德华的天王效应,致使拍摄场面多次失控以外。

从团队的组成上,她深感幸运,“作为一个新导演来说,不会有比这个更豪华的阵容了。”《失孤》剧组,摄影师李屏宾、作曲Zbigniew Preisner皆是大师,剪辑师林安儿获过金马奖,美术是可可西里的美术,华仔是天王,井柏然是偶像,“唯一一个电影新人就是我”。

更让她感到幸运的是,这些人“给了一个新导演充分的尊重和极大的鼓舞”。

彭三源多次对刘德华说,“我特别幸运的地方就是《失孤》用了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确实会放弃。”除了演技,更因其“职业道德特别好”。

因为是新导演,彭三源要求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所以他受了很多的苦。”刘德华曾试图说服她,“他说你可以那样拍,再加一点商业元素什么的,我就说服他,如果那样,片子可能会变得四不象。”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就不再跟我翻杠了,就顺着我了。”

彭三源为此充满感激。“他有一千个理由,能够掰着你顺着他的路子走,因为他是一个商业演员。如果他在现场跟你起一次争执、二次争执,有三次争执被全组看见,导演威信就没了,他就不会听你的了,但是这一切没发生过。你知道,这就是天王的职业操守。”

摄影大师李屏宾也是如此。“人家是跟多少导演合作过的摄影大师!到了片场,绝对会先问一句,导演,你看怎么拍?”

Zbigniew Preisner的出现于彭三源则是一个惊喜,“亦是缘分”。曾经,在电影学院进修时,她天天听电影 《红》《白》《蓝》的音乐,“觉得美得不行”。看景时,她随口念叨了这件事,几天后,剧组的一个好莱坞摄影师就为她联系上了Zbigniew Preisner。

除了人和,天时也在“帮忙”。彭三源记得,片中有一场戏,需要一个泥泞的路面,开拍之前剧组开会,决定用12辆消防车把整条街包括路边的麦田淋湿,但是当夜就下了大雨。

对这一切,彭三源称其为“善缘聚合”,“当善缘聚合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如意地就出现了。”

《失孤》公映第三天,彭高峰去电影院看了这场电影。他是《亲爱的》男主角的原型。“心情无比地沉重”,他后来在微博中称,“当年和郭刚堂大哥一起肩并肩寻子的情景,一幕幕的出现在我眼前。当年在长沙我肾结石病犯了,大哥照顾了我3天。谢谢彭三源导演!谢谢华叔!希望郭大哥早日和儿子团聚!”其后,郭刚堂回复他,同病相怜,都是应该做的。

看到二人的交流,彭三源回了一句,“听着你俩对话,我可以找纸哭了。祝你们都好。”

这一幕让彭三源看到了新的戏剧性。“你想想,在一个电影热映的时候,曾经出现在两个电影中的两个人物原型在对话,我觉得这就可以拍第三部电影,乃至于连我也拍进去,就是一个导演,两个人物原型,可以以一种更旁观的方式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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