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平
〔摘要〕19世纪七十年代初,电报连接起了五大洲,中国也被连接其中。在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中,清政府因为不重视电报通讯,外交上处处被动。相反,日本充分运用电报通讯,配合军事行动,处于有利地位。该事件当中,美国的外交官也频频使用电报联络,试图执行其“中立政策”。电报的使用使得一些外交观念、行为发生了变化,促使晚清政府决心发展电报业。
〔关键词〕电报;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中日谈判;中立外交
〔中图分类号〕K25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15)02-0176-06
引言
电报作为一种新的通讯技术的出现,在19世纪的国际外交活动领域,可以说超过任何其他通讯技术的革新。学界以往只注意到电报在商业和军事上的用途,将其作为经济史或者军事史的研究范畴来进行研究,现在也有学者开始注意到电报在政治和社会等领域所扮演的角色。2003年,美国学者尼克莱斯(David Paull Nickles)出版了一本探讨电报对外交的影响的专著(Under the Wire-How the Telegraph Changed Diplomacy)。〔1〕作者认为,电报一方面会加强政府决策层获得信息的能力,另一方面会对外交官的角色产生影响。电报发明之前,由于通讯落后,外交官在他国不仅是政府的代言人,而且要授予其相当大的自由行动权。电报的出现使得信息能够即刻达到,外交官可以迅速报告情况,并有时间等待母国政府发出指令,外交官的自由行动权因而变小,相对的,外交权力变得集中。
有关清末的电报和通讯研究,国内学者也开始注意到其对政治的参与。如谢俊美注意到辛亥革命的革命者正是充分利用了电讯以及报刊等新闻媒体手段,传递信息,宣传和发动革命,最终取得反封建斗争胜利。〔2〕美国威斯康星大学人类学系周永明教授的《历史化的在线政治——中国的电报、互联网和政治参与》(Historicizing Online Politics:Telegraphy,the Internet,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China)〔3〕,讨论了电报与晚清的政治参与。尽管电报首先对外交产生了冲击,但与政治史相比,学界还较为缺少对此的研究。本文以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为考察中心,围绕中美日的外交活动,探讨电报在这次外交角逐中的影响。
之所以选择这个案例,是因为:1.电报技术并非一项突然发生的通讯技术革命,电报在英、美、德、俄都经历了点滴技术革新的过程,19世纪英国历史学家罗伯特(Robert Sabine)就曾经说过,电报与其说是天才发明,不如说是发明进程使然。①发明电报最初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军事和外交,电报产生的原因及其扩张都有很强的军事和外交需求背景。
2.当时美国和日本、中国间的电报线路开通不久,电报刚刚开始运用。
3.传统上由于距离遥远,西方列强在这一地区的外交官有很大的自主性。研究电报对传统外交的冲击,可以更好地理解外交角逐中各国政策的演变。
电报一经发明,西方各国就把它当作富国强兵的重要技术加以发展。19世纪中叶各国国内电报业日臻成熟,开始国际间的扩张。1871年4月18日,香港至上海海线开通。不久,上海至长崎、长崎至海参崴海线也相继开通,至1871年11月17日,所有海线系统和连接西伯利亚陆线的工程全部完成。至此,世界各大洲都被电报线连接在一起。1873年,厦门也被连接到该系统中。
一、远东电报网络与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中的电报应用
1874年发生日本侵台事件,中国的电报业务主要即是受这次事件的刺激,到19世纪八十年代缓慢发展起来。〔4〕相对于中国,日本的电报业发展迅速。1869年12月,东京到横滨的国内线路开通。如前所述,1871年,上海至长崎、长崎至海参崴线路开通。1873年,东京至长崎电报业务开通。〔5〕
1872年日本借琉球漂民事件侵略台湾,是19世纪末日本刻意模仿西方殖民主义对华侵略的预演。当时日本的海军实力并不强①,却很快将电报业务运用到军事和外交上。日本电报业务虽属草创,但已经有了日文的电码本。尽管在1874年的相关外交谈判中,电报内容出现了泄漏,以至于日本政府对此专门展开调查〔6〕,但这表明日本在电报通讯管理上也有了初步的保密手段设计。②
1873年东京电报线路的开通,对本文所探讨的内容具有很大的意义。由于中国的国内电报线路不通,北京到各地无电报往来,极大地限制了清政府在应对日本侵台事件当中的外交和军事处置能力,日本方面却占有优势。这次事件中,日本在长崎设立了台湾番地事务分局,协调统一指挥整个外交和军事行动,显然是出于通讯便利的考虑,因为长崎是当时日本电报业务的中心。根据当年电报来往译文测算,长崎接收东京、厦门、上海翻译处理后发出的电报信息只需三个小时左右。③而当时仅仅北京与上海之间传递信息,依靠轮船从天津代传,至少都需要六七天。④因此,负责处理此次事件的沈葆桢很快意识到通讯落后带来的不便,上书清廷,要求建立电报网络。
从整个事件交涉过程来看,日本外交官的行动能力远超清政府官员,清政府方面通讯能力差是其被动的重要原因。这体现在军事行动发生前清政府对相关动向毫无警觉,事件发生过程中电报的应用促使日方的军事与外交协调更为便利,以及对日方外交官自主权的影响等方面。
对日本的军事行动,清政府事先一无所知。1874年4月9日,英国就已经注意到日军的行动,清政府则是从英国驻华公使的信函中获悉日本将要出兵台湾。5月14日(旧历三月二十九日),总署恭亲王等在奏折中言称:
窃查本年三月初五日,臣衙门接据英国使臣威妥玛函称,现准驻日本国之英国使臣电报,知日本运兵赴台湾沿海迤东地方,有事生番,并询及生番居住之地,是否隶入中国版图,东洋兴师,曾向中国商议准行与否,宜如何斟酌之处,迅为见复,以便用电线移复等语。当经臣衙门函复该使,答以上年日本使臣住京时,从未议及有派兵赴台湾生番地方之举。究系因何兴师,未据来文知照。
……
此时,该国动兵与否,尚未明言,固未便操之过急,而事必期于有备,患当杜于方萌。应如何按约据理相机辩阻,及如何先事筹备……拟请钦派闻望素著、熟悉洋情之大员,带领轮船,前往台湾生番一带,察看情况,妥筹办理。〔7〕
这封奏折表明清政府反应十分迟缓,此时日军已经登陆台湾。日本以1873年与中国谈判中的所谓“番地无主论”为藉口出兵,且以“曾向中国商议”,混淆视听。因此,英国急忙要求清政府“电线移复”。可见日本行动迅速,料想中国来不及进行外交反应。在这之前,4月25日李鸿章就从外国领事那里得到了日军犯台及出兵人数的信息。由于没有自己的情报,他不甚相信日本果有此举,认为“日本并未出有向中国称兵战书明文,且前有钦差大臣前来。以此推之,似无发文称兵之心”,何况“日本内乱甫平,其力尚不足以图远”。〔8〕实际闽浙总督李鹤年在5月8日已经收到了率兵侵台的日本海军中将西乡从道的照会,但在这封奏折里丝毫没有关于李鹤年的报告,可见恭亲王当时还没有收到李鹤年的消息。因为情况不明,恭亲王也没具体政策,只是“拟请钦派闻望素著、熟悉洋情之大员”去台湾查看。
清廷反迟缓,是西乡从道和负责外交谈判的日本公使柳原前光有恃无恐的重要原因。前面已经提及当时的日本海军实力并不强,之所以敢兴兵冒险,与下文将要提到的美国人李仙得的帮助是分不开的。李仙得提供给日方台湾防备空虚易于攻取的情报,事实上日本登陆台湾也确实几乎没有遇到有效的吓阻。等到5月29日,清政府任命沈葆桢为钦差处理此事时,其所作所为主要集中在岛上的内部防务。海军方面,船政局造的12艘兵轮在台湾海峡到10月才完成布置计划。据沈葆桢奏称:“辰下海防吃紧,扬武、飞云、安澜、靖远、振威、伏波皆兵船也。前嘱日意格向赫德借海关之凌风轮已到,臣拟派此六号常驻澎湖,随之派习合操阵式。福星一号驻台北,万年清一号拟驻厦门,济安一号拟驻福州,以固门户,尚嫌单薄。保远、琛航、大雅三船,本商船也,现派迎淮军,并装运炮械军火,往来南北,殊少旷时……沪船之到闽者,现只测海一船,仅供闽沪递通消息。”〔9〕沈葆桢利用测海船传递消息,可见当时还不能很好利用厦门到上海的电报线路,这在军事上已属被动,促使他意识到“欲消息常通,断不可无电线”。
1874年4月,日本派遣西乡从道出兵的同时,派柳原前光作为特使赴上海与清政府谈判,又派福岛九成为驻厦门领事作为响应。西乡、柳原双方互不隶属,军事和外交手段同时进行。柳原原本预定赴京谈判,但他却迟迟不肯离沪,其最重要的原因是在上海可以与各界保持电报联络,可以在得到西乡的军事消息后及时调整外交策略。6月6日,福建布政使潘蔚专程抵达上海会晤柳原。柳原言称:西乡只管军事,没有交涉之权,善后的一切交涉完全由他负责。〔10〕柳原在谈判中十分顽固坚守,条件苛刻,这与他及时得到西乡军事进展顺利的消息是分不开的。反观清廷,5月10日李鸿章才向总署建议先发制人,派闽省舰船往台湾各海口盘查瞭望,勿令敌船进口上岸。〔11〕很显然,这项迟到的建议根本不会有用。
在中日谈判中,起初柳原比较被动,被要求按照所谓《台湾番地处分要略》执行任务,等待日本国内的指令和西乡的消息。7月9日,日本政府讨论善后,考虑和议。16日派人来华,向柳原传达了政府的决议,以及对华谈判的要领、须知,要求柳原“据命达意,如因谈判而失两国和好,除尽力注意外,责任不归公使,政府自当其责,可相机处理,无需顾虑”。①可见日本政府注意到柳原到北京后,没有电报网络,缺少必要的通讯支持,故指令他随机应变。此后,日本政府任命要员大久保利通为全权办理大臣,规定大久保的权限更高。《明治文化全集》第11卷外交篇,82页。转引自米庆余《琉球漂民事件与日军入侵台湾(1871—1874)》。除了因为大久保位阶较高外,缺少及时的通讯也是关键的因素。日本明治维新后,模仿列强的外交设置,外交权力趋向集中,关于电报这项新技术对外交权力有何作用的问题,非本文所能回答,但能从一个侧面反映电报技术对外交官活动的影响。
二、电报与美国外交官在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中的活动
中外通商以后,美国外交官在华就相当活跃。传教士出身的美国外交官伯驾(Peter Parker)强烈主张以武力占领台湾。他曾以驻华公使的身份,于1856年12月12日、1857年2月12日及3月10日三次致函美国政府,建议占领台湾,并三次向美国政府报告翔实计划,声称情况紧急,期望尽快决策。由于其时的通讯条件有限,1857年2月27日,国务院才收到伯驾于上年12月12日所发回的第一次报告。其建议最终未被采纳,国务院几乎没说明什么理由就否定了伯驾的主张。国务院否定的建议公文,又旅行了三个月才到伯驾手里。同时,美国政治体制也不允许轻易相信外交官的看法。国务院在给伯驾的答复中明确表示,美国对海外用兵需要国会批准。〔12〕遥远的距离,和落后的通讯无疑是国务院谨慎从事的重要原因。通讯落后导致美国国务院决策延迟的事情,同样发生在李仙得身上。1866年12月,李仙得作为美国驻厦门的领事来华赴任。第二年,美国罗妹号商船在台湾南部发生故障,船长以下的人使用备用船只登陆成功,却被蜂拥而来的当地人所杀。李仙得在处理罗妹号事件过程中相当积极,及时向美国政府报告事件原委。同时,美国国务院也接到香港领事以及驻中国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不同时间的不同报告。由于距离遥远,对事件本身的信息处理有先后,国务院倾向于和平解决。但是,李仙得早于国务院训令到达之前就唆使海军对台湾少数民族动武。〔13〕李仙得以情况紧急为由,具有很大自由决策权,但到1872年,李仙得去职离开厦门时,厦门已经开通电报,情况发生了变化。
从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来看,美国的中立态度是非常明确的。由于李仙得的原因,美国外交官应洞悉日本出兵台湾的意图。有关李仙得与日本侵略台湾事件,参见李理《李仙得与日本第一次侵台》,《近代史研究》2007年第3期;黄嘉谟《美国与台湾》(1784-1895)第七章,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9年第2版。不过,美国国务院对调解中日争端一点兴趣也没有,几次要求外交官拒绝清政府的请求。在中国抗议美国支持日本侵略时,极力撇清关系。但无论如何,李仙得是美国人,还有几个美国雇佣兵在日军队伍中,给美国外交官执行中立政策提出了难题。
1874年2月19日,驻日公使宾含(J.A.Bingham)给国务院汉密尔顿·菲什(Hamilton Fish)发了一份信函,详细报告了有关日本准备出兵台湾,以及美国人牵涉其中的具体事项。慎重起见,宾含一直要求国务院使用电报对其发布训令。〔14〕不过,国务院的复函似乎非常尊重宾含的决定,认为紧急情况下可以权宜行事。外交官要求国务院用电报遥控他的行为,这在几年前无法想像。
为了说明电报在外交决策中的作用,我们先了解一下处理该事件中比较重要的外交官及其所在地通讯情况。1.宾含,驻日公使,层阶高,活动在横滨、东京、长崎,这些地方都有电报线路,并通过长崎与外界联通。2.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ams),美国驻华代办,层阶高,活动在北京,没有电报,通讯落后,靠人从上海带来信息。3.西华德(Sward),驻上海领事,层阶低于公使,有电报联通外界。4.亨德森(Joseph Henderson),驻厦门领事,层阶低于公使,有电报。
4月8日,宾含对日本外务卿的声明事实上已经给美国定下了外交活动的准则,就是尽量避免美国人卷入中日战争,或者让中国误以为美国支持日本侵台。整个外交活动过程中,起核心作用的是宾含,原因是他可以直接收到国务院的电报指令,而且层阶足够高。4月8日后,宾含反复到日外务部抗议,并使用电报指示长崎领事勿放美国舰船随行。当时,日本人企图强令美舰随行。长崎领事接到电报后阻止了美舰船的行动。但是,几名美国军官还是不听劝告,继续留在日军当中。〔15〕
在北京的卫三畏直到5月15号才接到总理衙门的询问。两天后总理衙门正式发出外交照会,责问美方为什么允许美国舰船运送日军去台湾以及有美国军人参与其事。卫三畏答复美国必定严守中立,参与日军的是美国少数人的私人行为,政府不便干预。〔16〕事后,卫三畏觉得事态严重,把他与总理衙门的来往信函抄录寄给宾含,让他酌情处理。〔17〕6月5日,卫三畏进一步致函亨德森,要求采取必要措施警告那几个美国军人,立即停止行动,否则拘捕。三天后,卫三畏慎重起见,又发函给上海的西华德领事,要求西华德电报转达他给亨德森的训令。〔18〕
在日本的宾含则于5月26日就收到了国务院对他的电报训令,并立即着手通知在日本各地的领事,要求他们告诫美国人不要帮助日本侵台,〔19〕给上海的西华德也发了一份。5月30日,西华德打电报给宾含,表示尊重他意见,并声称会对协助日军的美国人采取措施。〔20〕
厦门的亨德森接到要求告诫美国人的训令后,乘船去台湾监测日军行动,并见到了几个美国军官,但是几个军官不为所动。在厦门,亨德森与清政府地方官的来往中,还摸不清清政府的态度,感觉中日战争似乎要爆发的样子,大为紧张,并要求驻扎在厦门的美国海军协助处理几个受雇日军的美国军人。6月4日,在厦门的美国海军打电报请示宾含,美国驻日领事馆答复含混,只说战争一旦爆发海军必须要保护美国人。〔21〕上海的西华德也有紧迫感,直接将情况打电报告诉美国国务院,请求训令。但是,国务院一直没有回应。国务院可能希望得到日本的情况报告之前,不仓促作决定。
厦门的情况,宾含通过电报了解得一清二楚。6月18日,宾含继续向国务院报告详情,这份报告的信息来源很广,其中有两份厦门海军的来往电报。〔22〕
7月8日,西华德函请卫三畏考虑采取逮捕的方式阻止美国军人继续参加日军行动。西华德认为这些美国军人已经违反了美国1860年制定的中立法律,而且他也同意卫三畏的观点,认为这些美国军人继续留在日军中会破坏中美已经达成的协议。〔23〕西华德如此紧张与柳原此时已经抵达上海,并开展与中方谈判有关。由于谈判双方各不相让,西华德可能觉得战争风险加大。卫三畏接到请求后,想法发生了改变,认为中日没有发生直接战争,贸然逮捕美国军人,于法无据,不能适用于美国1860年颁布的中立法,因此复函考虑暂缓签发逮捕令。〔24〕就在西华德收到函件之前,厦门发生了逮捕李仙得案。
7月21日,李仙得被日本政府任命为“特别办务使”,赴华与福建总督交涉。8月5日,亨德森知道后即刻打电报给西华德,告知李仙得来厦门,并估计要去台湾,询问卫三畏的指令。实际上西华德此时并未收到北京的回函,但却简短回电要求亨德森立刻逮捕李仙得。当天,海军告诉亨德森将把协助逮捕李仙得的事情先行告诉海军司令卡特兹(Albert Cautz),卡特兹指示厦门水兵帮助他。〔25〕此后,上海西华德和厦门亨德森频繁用电报联络,观察中国方面的反应。〔26〕逮捕李仙得的命令是西华德和亨德森电报沟通密谋的结果,实际上,两者没有得到宾含的任何授权,更没有即刻打电报给国务院请示。〔27〕
李仙得被捕后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在台湾事件尚未发生以前早与日本发生关系,这是必须知道的。1858年,美国与日本的条约规定日本可以雇佣美国人于海陆军或军事行动,不过如果日本与美国的友邦发生战争,则不在此限。这一条约,如何可以禁止日本早在战争未发生之前即已任用美国人于其海陆军呢?……又据1858年的条约,如前所述,美国人民在日本与中国宣战之前,可以接受台湾使命而为日本服务。由任何观点而言,都得主张其权利。”①之后,李仙得由当地洋行交巨额保金保释,随即前往上海。李仙得被捕后遭到了日本的抗议,宾含也无可奈何,只是推诿说逮捕李仙得不是故意与日本为敌。西华德是这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此时意识到惹了大麻烦,连忙把此事报告给卫三畏。不久,卫三畏回复说,只要处理这件事情有凭据,且不违反法律,外交人员在情况紧急下当然可以权宜处置,而不必等谁的命令。西华德不想再惹麻烦,李仙得的船一到上海,西华德亲自登船释放了他。〔28〕
实际上,如果逮捕李仙得违法,那么国务院应该负很大责任。卫三畏在北京没有电报,通讯滞后,信息隔离。亨德森和西华德的电报直通宾含,也可以打到国务院,事实上他们也这么做了。但是在他们认为最紧急的情况下,国务院却没有发出明确的指令。9月,国务院给西华德和亨德森发了一个长训令,主要讲两层意思,一是美国人受雇于日本政府,不违反1860年的中立法,因战争尚未爆发;二是亨德森和西华德逮捕李仙得,根据国务院的说法治外法权的审判权力只授予公使,领事不享有。〔29〕不难看出,与几年前李仙得自己作为领事处理“罗妹号”事件相比,外交官权宜行事的余地在变小。宾含在日军侵台一开始就要求国务院电报遥控不无所本。
实际上,从19世纪60年代末开始,美国在处理与欧洲间的外交关系时已经大量、频繁地使用电报。1866年,美国与法国谈判法军撤出墨西哥问题时,大量运用电报通讯,光电报费就花了两万美元,而当年的国务院整个财政预算只有区区15万美元。为了此笔高昂费用,国务院还和电报公司打官司,法院最终判决国务院必须支付开支。Summary of the Webinar“Golden Age of Diplomacy and Technology” by Jovan Kurbalija,p27. http://www.diplomacy.edu/sites/default/files/June_golden_age_telegraph_telephone%20gp2-1.pdf,登录日期:2014年12月30日。由于当时远东地区电报网络刚刚建成,太平洋电缆还没有铺就,国际电报网络主要掌握在英国手里,美国想通过电报的方式传递信息存在诸多限制。从美国国务院处理此次外交事件方式来看,普通邮件的通讯方式还是主要的沟通方式。美国务院为什么没有如宾含所求,广泛使用电报指令方式来处理紧急外交事务,或许值得进一步探讨。可能由于美国既然中立政策已定,不想为此花费太多外交资源,但从有限的电报来往来看,电报对外交政策的影响已经显现。
10月,艾忭敏(Benjamin Avery)接替卫三畏代办,担任驻华公使。1874年11月,国务院致函卫三畏,讨论日本抗议逮捕李仙得事。国务院提到,根据上海传来的电报新闻报道,台事已经得到和平解决,但愿如此。〔30〕这份信函表明,由于电报的使用,媒体报道国际新闻的速度大大提高,这也是外交官将面临的新问题。
余论
晚清政府在1874年日军侵台事件中相当被动,究其原因,有学者认为清政府对国际法无知,就所谓“番地不属中国论”缺乏有效应对。而清政府对新的通讯技术不敏感,致使北京完全处于一种信息隔离状态则是这种无知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迅速变化的外交形势缺乏远见判断。因此,沈葆桢在治台策略当中专门提出“通消息”。当时,闽台已有轮船作为交通工具传递信息,沈葆桢仍然觉得其有局限性,受气候的限制,特别是台湾海峡气候恶劣,“欲消息常通,断不可无电线”,并具体提出敷设由福州经厦门至台湾的水陆电线。参见林庆元《沈葆桢与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这是我国最早敷设电报线的计划,此后,电报的使用对晚清外交造成了重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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