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瀚莹
天空灰蒙蒙的,浓重的乌云,仿佛直接搁在大山的山顶上。
大山光秃秃的,巨岩裸露,只有一些少得可怜的地衣从石缝里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似乎深怕被山间呼啸的大风吹走似的。
盘山公路,弯弯曲曲凹凸不平。一辆米黄色的中巴跌跌撞撞地行驶着,有时碾过一些较大的石块,就突然一跃而起,然后又重重砸在地上,引起一次又一次剧烈的摇晃。
车上的人们对此一脸漠然——他们开始也在为这危险的中巴担忧,怕它走着走着突然散了架,但经过六十多公里的颠簸后,就习惯了这种摇晃,以及颠簸时发动机的轰鸣和车窗颤动的噪音。大家满脸疲惫,连抱怨的精神都没有了。
车上异常地安静。司机却丝毫不敢懈怠,紧紧捏着方向盘,两眼盯着前方,努力透过飞扬的尘土辨认着前面的路。
突然,前面路边隐隐有车的轮廓显现,还有人在招手。
那是一辆灰色的面包车,车上还有几个人,招手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文质彬彬的,三四十岁的样子。
“你好,我们出来自驾游,车没油了,请问能载我们一段么?”眼镜一脸疲惫,一见车停便不顾灰尘靠了过来。
司机挺为难。这趟拉的人多,只有一个空位了。
“没那么多位置,这样吧,我载你去取油,你再搭车回来。”司机是老司机了,知道超载违法,还很危险。一旦被发现,不仅要罚款,还得停运,他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没了着落。
眼镜也注意到那唯一的空位。但他觉得不能丢下同伴在这里慢慢等。
“我们能挤一挤吗?天快黑了,这里来往的车很少,买了油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回来,山里冷,还容易塌方,不能过夜……”好不容易碰上车,眼镜不想放过。
“我不能超载。”司机耐心地解释。
因为车停得太久,一些乘客不满了,一个粗犷的男声从乘客席炸开:“师傅,咋还不开车啊?我到那边有急事咧!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了!”
这一带动,各种窃窃私语都出来了,似乎要把所有的抱怨都发泄出来。整个车上顿时怨声四起。
“就是啊,明明知道这里路烂还搞什么自驾游。”
“这车上本来就挤得不得了!”
“超载容易出事,好几起事故都是因为超载造成的,前天在高速上就……”
“你个乌鸦嘴,这里又没什么车,怎么会出事?”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这里路况很差,好几个车队就是在这段路上因为不熟悉路况翻了车,小伙子,下次可要调查好才来啊……”
“师傅,就让他们上车吧,这里不安全……”
“这……”司机犹豫了。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啊?他看了看眼镜,又回头看了看乘客,然后说道:“大家举手表决。”
结果,支持眼镜的人很少。
“让他们上车,我就去举报!”有人说。
“我也没办法……”司机对眼镜摇了摇头。
眼镜很失望,他可是抱了很大期望的。他叹了口气,道一声打扰了,便一声不响地下了车。
中巴重新启动,摇摇晃晃地前进。
但乘客们好像不再那么疲惫,反倒是意犹未尽地谈论起刚才的事来。
“幸好没让他们上车,万一是绑匪怎么办……”
“不会吧,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来绑架?”
“现在城市里都有监控,一动手就被抓了,只有这种荒凉地方,抢劫了才可以全身而退。”
“可我看那人不像啊……”
“切,打劫的脸上会写‘我是打劫的吗?”
“他们在那个地方没事吧?现在天都快黑了,这里晚上真的很危险的。”
“没事,有人会把他们带出去的,不信除了我们这里就没其他车过了。”
接下来的旅途,乘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不怎么无聊,连行车下来的困顿都少了几分。虽然颠簸时发动机的轰鸣和车窗颤动的噪音依然存在,但却不再那样惹人心烦。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依稀可见远处有点点灯光。
到了目的地,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扭扭脖子,放松一下摇晃了几个小时的身体,拿上行李散了。
第二天,有消息说,那天晚上山里发生了山体滑坡,一辆灰色的面包车被埋在山沟里,连车顶都看不到,道路也被完全封死了。
几天过后,路终于疏通,中巴开始返程。乘车的人,大多还是那些人,司机还是那个司机,车上也只剩一个空位。只是,大家的精神都不怎么好。
“听说了吗?那天我们遇上的那辆车,人都不知道被埋到哪里去了。”
“唉,要是我们搭上他们就好了。”
“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呢……”
“能怪我们吗?我们也没有办法,这地方山高沟深,非常危险,本来就不适合自驾游……”
你说,我说,他说……
只有司机没说,嘴巴像被焊条焊住似的,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