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父母的信任水平如果能预测子女的信任水平,就表明信任存在代际传递现象。以198个家庭中的青少年及其父母为研究对象,采用投资博弈任务分别测量其信任水平,检验父母的信任是否能预测子女信任水平。结果发现:(1)父母的信任水平能够预测子女的信任水平:如果母亲是高信任者,其子女相信陌生人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3.17倍;如果父亲是高信任者,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2.52倍;(2)父亲和母亲的信任水平存在显著关联,父母信任水平一致的家庭中半数以上子女表现出与父母相同的信任水平。
关键词 信任,代际传递,议价博弈,青少年。
分类号 B844.2
1.问题提出
信任是个体间进行交往时,交往双方存在的一种互相支持的信念(Ben-Net & Halldorsson,2010)。这种信念让个体相信他人不会利用自己的弱点获益,从而敢于在交往中做出可能遭受损失的行为。因此,信任被看作影响经济增长模式和经济增长速度的重要因素(Calderon,Chong,& Galindo,2002;Dearmon & Grier,2011)。有研究者(Knack & Kee-fer,1997)对29个市场经济体的研究显示:人们之间的信任水平每提高1个标准差就会带来1.155%的经济增长。因此,信任受哪些因素影响,如何提高信任水平就成了心理学和经济学等学科共同关注的问题(Algan & Calhuc,2010;Buchan,Croson,&Solnick,2008;康廷虎,白学军,2012)。国外有关信任的研究表明个体的信任水平受父母的信任水平的影响,即信任存在代际传递现象。例如,尼米-詹宁斯社会化研究追踪考察了美国青少年及其父母的信任水平,并得出结论:高信任的父母,其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可能性较大(Niemi,Katz,& Newman,1980;尤斯拉纳,2006)。德国经济学者(Dohmen,Falk,Huffman,& Sunde,2009,2012)的大规模调查结果也显示信任存在代际传递。加拿大心理学研究者(Rotenberg,1995)分别采用了问卷法和囚徒困境实验测量了小学生及其父母的信任水平,发现两种方法所得结果略有不同,但都表明父母的信任水平能预测子女的信任水平。总之,这些国外的文献大致表明信任有代际传递现象。最近,我国学者的研究显示中国小学生家庭也存在信任的代际传递现象(池丽萍,2013),且发现父亲和母亲对子女信任水平的影响模式不同。这与国外对青少年和大学生被试的研究结果不同。例如,德国学者的研究(Dohmen,et al,2009,2012)显示,父亲和母亲的信任水平都能够线性预测子女信任水平,可能母亲的作用稍大(对子女信任不同测量指标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且大于0.20),父亲的作用稍小(对子女信任不同测量指标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但小于0.20)。这种差异可能是由于父母对不同年龄段子女观念的影响力不同。然而,目前尚没有关于我国青少年家庭信任代际传递的实证资料,因此,本研究将以我国青少年家庭为研究对象检验父母对子女信任水平的影响是否相同。
以往有关信任代际传递的研究大多采用问卷调查方式要求被试在“大多数人是可信的”和“与人交往时必须小心”两个选项之间做出选择,以此作为区分高信任者和低信任者的标准(尤斯拉纳,2006)。但是,有研究者指出这类调查题目侧重考察个体基于信念的信任,它能预测个体的一般信任行为,而要预测个体在在特定情境中——尤其是经济交往情境中——的信任行为则需要了解个体基于偏好的信任态度,而实验经济学中的经济博弈实验为测量基于偏好的信任提供了很好的范式(Sapien-za,Toldra,& Zingales,2008),其中,议价博弈便是使用较为广泛的信任测量方法之一。在该博弈实验中,被试被随机分配为A和B两组,分别担任信任者和被信任者的角色,双方在整个博弈过程中互不见面。在博弈中,信任者A可以从两种分配金钱的方法中选择一种来实施分配。一种方法是每人获得X元;另一种是让B来决定是A得0元,B得4X元,还是A得1.5X元,B得2.5 X元。根据经济学中的理性人假设,在一次性博弈中,由于缺乏明确规则和对背叛的惩罚,因此B会选择(0,4X)的分配方案以达到利益最大化。理性人A能预测到B的选择,所以议价博弈只存在一个纳什均衡,即信任者A不信任对方,选择二者各得X元。如果A信任B,他将选择让B参与博弈并期望B选择(1.5X,2.5X)。根据被试的选择可将他们分为低信任者和高信任者。以往的博弈实验发现约有20%-50%扮演A角色的被试会选择让B来参与博弈,表现出对陌生人的信任(Holm & Nystedt,2008)。研究表明个体在博弈中的选择能够预测其在实际生活中的信任行为(Dean,2005;王沛,陈莉,2011),因此博弈任务可以作为信任变量的有效测量方法。本研究将采用议价博弈范式调查青少年及其父母的信任水平,在描述被试信任水平的基础上检验父母与子女的信任水平是否有关,父母信任水平是否能预测子女的信任水平,更重要地是,父亲和母亲的影响力是否相同。
2.方法
2.1 被试
被试来自山东某城市的198个完整家庭,每个家庭中包括青少年子女、父亲和母亲。青少年被试的平均年龄为13.87岁(SD=0.68),其中有男生96人,女生102人;初一年级107人,初二年级91人。父母被试共396人,父亲被试的平均年龄为41.70,标准差为4.21;母亲的平均年龄为40.83,标准差为2.90。
2.2 工具与方法
研究采用问卷形式呈现议价博弈任务。经典议价博弈中(X,X)和(1.5X,2.5X)两个结果可能引发被试做“公平”判断而非“信任”判断,因此,本研究调整了金钱分配的比例,被试可以在(X,X)的必然结果和(2X,2X)的可能结果中进行选择。青少年被试的博弈指导语如下:
假设你和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叫XX)分钱,下面有两种分配方法可以选择:方法1和方法2。下面是两种方法的具体描述。
方法1:由其他人帮你们分,保证你分到5元钱,XX也分到5元钱。
方法2:让XX来决定如何分配,他要么采用A方案,要么采用B方案来分配:
A.XX得到20元钱,你得到0元钱
B.XX得到10元钱,你也得到10元钱
具体采用A还是B方案,由XX来决定。
现在,你希望用哪种方法分钱呢,请在后面圈出你的选择:方法1;方法2。
成人被试的指导语、任务形式与此类似,只是成人博弈任务中的金额数是青少年任务的10倍,即必然结果为(50,50),两种可能结果分别为(200,0)和(100,100)。被试的选择作为衡量其信任水平的指标,选择方法1表示被试不信任对方(即被试为低信任者),选择方法2表示被试信任对方(即被试为高信任者)。
3.结果与分析
3.1 青少年及其父母的信任分析
首先,分析青少年和成人被试的信任水平。采用卡方配合度检验考察青少年以及其父母选择两种分配方法的人数是否存在显著差异。结果如表1下方的合计部分所示,青少年被试中60.9%选择不信任陌生人,显著多于选择信任对方的百分比(39.1%)X2(1)=9.39,p<0.01。而成人被试中,47.2%的父亲和43%的母亲为高信任者,详见表1右侧合计部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选择信任的人数略少于选择不信任的,但卡方检验显示这些差异未达到显著水平,X2(1)=0.51,3.49,ps>0.05。采用相关样本的Wilcoxon检验分别考察青少年与其父亲、母亲选择信任陌生人的人数是否存在显著差异,结果显示Z=-1.84,-0.73,ps>0.05。可见,青少年与成人的信任水平不存在显著差异。
然后,排除青少年性别和年级对被试信任水平的影响。采用卡方独立性检验分别考察不同性别和年级的青少年及其父母在议价博弈中的选择是否存在显著差异。
检验结果表明青少年信任水平并未因性别或年级不同而表现出差异,不同性别和年级青少年的父母信任水平也不存在显著差异。因此,后面的统计分析将不再考虑青少年性别和年级的影响。
3.2 父母与青少年子女信任水平的关系
首先,初步分析父母和子女信任水平之间的关系。采用卡方独立性检验分别考察父亲、母亲和青少年在议价博弈中的信任选择是否存在关联,结果表明青少年在博弈任务中的信任和不信任选择与其父亲和母亲的选择有关,X2(1)=9.70,14.64,ps<0.01。父亲做出不信任选择的情况下,有71.2%的子女也做出不信任选择;父亲做出信任选择时,子女也做出同样选择的占总人数的50.5%。母亲做出不信任选择的情况下,有71.8%的子女也表现出不信任,而当母亲做出信任选择时,55.4%的子女与母亲做出一致选择。可见,低信任父母的子女成为低信任者的概率远大于高信任父母的子女,而父母高信任者其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概率稍大于50%。
表1呈现了父母和青少年子女做出不同博弈选择的人数及其在相应被试群体中所占百分比。有61.5%的父亲和子女做出一致选择(即父亲和子女都为高信任者或者都为低信任者),而那些子女与之做出不一致选择的父亲仅占总体的38.5;与此类似,母亲与子女信任选择一致的占母亲被试总数的64.7%,而与子女所作选择不同的人数百分比仅为35.3%。可见,父母与子女在议价博弈任务中的选择具有一定一致性。
然后,进一步分析父母信任水平是否能够预测子女的信任水平,并尝试做出较精确的定量描述。分别以父亲和母亲的博弈选择为自变量,以青少年子女的博弈选择为因变量进行logistic回归分析确认父母的信任水平是否能预测子女信任水平,即信任是否存在代际传递。父亲信任水平预测子女信任水平的模型拟合较好,X2(1)=9.76,p<0.01,-2Loglikelihood=253.87;模型可解释青少年信任水平变异的7%(自变量的显著性检验见表2)。模型显示如果父亲为高信任者,其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概率是低信任父亲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2.52倍。母亲对子女信任水平的预测模型拟合也较好X2(1)=14.71,p<0.01,-2Loglikelihood=244.91,能解释子女信任水平变异的10%(回归系数及显著性检验结果见表2)。模型显示,如果母亲是高信任者,其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概率是低信任母亲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3.17倍。
最后,将父亲和母亲对子女信任水平的预测作用置于家庭整体环境中,考察父母信任水平不同的家庭中子女的信任状况。按照父母不同的信任水平可将家庭中成人的信任类型分成四类:父母均为低信任者,父母均为高信任者和父母中一个为高信任者一个为低信任者。描述统计结果显示,在这四类家庭中父亲和母亲信任水平一致,即父母均为高信任者或者都为低信任者的家庭占样本家庭的70.5%;父母信任水平不一致的家庭仅占29.5%。这说明父亲与母亲在议价博弈中表现出的信任水平具有较高一致性。然后,以家庭信任类型和子女信任水平为变量进行卡方独立性检验,结果显示家庭信任类型影响子女信任水平,X2(3)=16.56,p<0.01。由表3可知,低信任的青少年有一半(50,9%)来自父母均为低信任者的家庭中,高信任的青少年也有42.9%来自父母都是高信任者的家庭中。
当我们纵向观察表3并对比四类家庭时可以发现,父母对青少年信任水平的影响并不均衡。这种不均衡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低信任家庭中低信任子女的百分比大于高信任家庭中的高信任子女。在父母均为低信任者的家庭中,有76.6%的青少年成为低信任者;而在父母均为高信任者的家庭中仅有55.9%的青少年为高信任者。第二,母亲对子女信任水平的影响大于父亲。在父亲为高信任者母亲为低信任者的家庭中,58.8%的青少年成为低信任者,高于成为高信任者的比例(41.2%)。这一结果与表4一致。
4.讨论
4.1 青少年与父母的信任水平
本研究有39.1%的青少年做信任选择,即为高信任者,分别有47.2%的父亲和43%的母亲为高信任者。这与国内调查所得结果类似,但高于国外信任水平。2003年,世界观调查(采用“大多数人是否可信”的问题)结果显示中国的信任度,即高信任者所占比例为46.3%(马得勇,2008),与本研究中成年被试的信任水平基本持平,略高于青少年被试信任水平。但是,瑞典学者(Holm & Nystedt,2008)采用了与本研究相同方法考察瑞典大学生的信任水平却发现被试中的高信任者比例仅为22%,远低于本研究中青少年和成人被试的高信任者比例。
4.2 青少年家庭中的信任代际传递
本研究发现父母的信任水平能够预测子女的信任水平,与以往我们对中国小学生家庭中信任的代际传递研究结果一致(池丽萍,2013)。在我们的分析中区分了父亲和母亲各自的影响,发现母亲在议价博弈任务中表现出的信任对子女信任的解释率稍高于父亲:如果母亲是高信任者,其子女相信陌生人的可能性是低信任母亲子女的3.17倍;如果父亲是高信任者,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2.52倍。这一结果也得到后面不同信任类型家庭子女信任水平分析结果的支持。德国的多项研究也都表明父母信任水平对子女信任水平都有显著预测作用,只是预测模型的回归系数略有不同:相对于父亲而言,母亲信任水平的变化会引起子女信任水平更大幅度的变化(Dohmen,et al.,2009,2012)。这与本研究结果一致。然而,对我国小学生家庭代际传递现象的研究得到相反的结果:父亲对子女信任水平变异的解释率大于母亲(池丽萍,2013)。本研究认为父亲和母亲在子女不同成长阶段承担的角色以及发挥的作用都不同且在发生变化。随着子女年龄的增长可能父亲的影响在逐渐降低,直至成年阶段可能都表现出母亲影响大于父亲(如Dohmen等人的研究结果,2012)。当然,这一趋势还需要实证研究的进一步检验。
但是,采用人际信任量表对大学生及其父母进行的研究显示:父亲的信任会实现代际传递,而母亲的信任水平不能预测子女人际信任(Katz & Rotter,1969)。我们认为这些不一致可能与各研究具体测量内容不同有关。人际信任量表主要测量了人们对重要他人、无关联的他人、社会角色、社会制度等各方面的信任,更多关注人们对所生活环境的总体认识,所测量的是信任态度的信念成分;而博弈实验则被认为具有行为倾向,更多测量的是基于偏好的信任。可能因为研究者们关注了信任的不同侧面才出现研究结果的不一致。
此外,本研究将父母和子女信任水平的关系放置在家庭背景中检验,结果发现父亲和母亲的信任水平存在显著关联,超过70%的父亲和母亲均为高信任者或均为低信任者。有关信任代际传递的新近研究也发现在同一家庭中夫妻双方的信任水平存在显著正相关,夫妻之间这种一致的信任态度有助于他们将这样的态度传递给其子女(Dohmen,et al.,2009,2012)。本研究也发现父母信任水平一致的家庭中半数以上子女继承了父母的信任态度,且低信任父母的子女中的低信任者多于高信任家庭中的高信任子女,似乎低信任父母对子女的影响更大。这一结果可能与个体信任水平发展特点有关。已有研究(Sutter & Kocher,2007)表明儿童信任水平随年龄增长而逐渐提高,最终接近成人水平。本研究中的青少年被试信任水平较低,更容易表现出与低信任父母的一致性,我们预计在高中生及大学生群体中,高信任家庭中的高信任子女比例会增加,表现出子女与父母信任水平更高的一致程度。
当然,青少年信任水平的发展会受到同伴、教师、传媒等多方面的影响,本研究仅考察了父母信任水平的影响,因此预测模型的解释率并不是那么高。但这些研究结果提示我们在社会核心价值体系的建构和传播过程中不可忽视家庭和父母对子女潜移默化的影响。
5.结论
本研究通过对青少年及其父母在议价博弈中表现出的信任水平的测量得到如下结论:(1)在议价博弈中有39.1%的青少年为高信任者,分别有47.2%的父亲和43.0%的母亲为高信任者;(2)父母的信任水平能够预测子女的信任水平:如果母亲是高信任者,其子女相信陌生人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3.17倍;如果父亲是高信任者,子女成为高信任者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2.52倍;(3)父亲和母亲的信任水平存在显著关联,父母信任水平一致的家庭中半数以上子女继承了父母的信任态度,且低信任父母的子女中的低信任者多于高信任家庭中的高信任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