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贡》“五服”浅论

2015-04-30 07:24王学成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1期
关键词:思想

王学成

摘 要:《禹贡》是今文《尚书》中的一篇,其成书较早,一般认为西周时就已形成,是历史地理方面的较早且较为重要的著作。其中的“五服”制度则集中反映了作者对天下疆域划分的观念,也反映了战国时代一些普遍的观念。本文就“五服”之名称、“五服”之内容以及“五服”之思想三个方面入手,尝试对《禹贡》的“五服”制度做一番分析与浅论,以期能更好地理解《禹贡》及其“五服”制度。

关键词:禹贡;五服;思想

《尚书·禹贡》篇结尾的“五服”制度,与前面所述及的内容看似无很大的关系,因此很多学者认为这些谈论“五服”的文字是在《禹贡》已经成篇后有人另加上去的,相对来说晚出,刘起釪说:“以上这一节,是‘五服章……被好事者抄附入《禹贡》篇末,就形成了全篇的一个赘疣。”[1]其实,“五服”的文字之所以会被抄附入《禹贡》篇中,也是因为当时这种说法比较流行。而且,“五服”制度不会是完全凭空臆造,它也一定是有所来源的。因此,对“五服”制度做一番分析与浅论,都是很必要的。

一、“五服”之名称

“五服”名称的关键就在于这个“服”字。“服”字本身并不含有地域的色彩,古人一般理解“服”为“事”,亦即“服事”,《周礼·夏官·职方氏》“乃辨九服之邦国”,郑玄注:“服,服事天子也。”[2]《尔雅·释诂》云:“服,事也。”[3]韦昭注《国语》云:“服,服其职业也。”[4]《说文》云:“事,职也。”[5]可见“服”一开始是个动词,有从事、服事之义,由此向名词化过渡,就有了所服事的职业的意思,《尚书·酒诰》所云“越在外服……越在内服”[6],指邦内官吏为内服,邦外各诸侯为外服,从这里看,“内服”、“外服”的“服”义与“五服”之“服”已经相差不远了。笔者认为,这个“服”字其实还包含了“服从”的意思,《尔雅·释诂》云:“宾、协,服也。”[7]“五服”也有使五个区域的人民都服从的意思,这与“五服”制度反应出的大中华观念以及大一统观念是相关的。《尚书·旅獒》云:“四夷咸宾”,《孔传》:“故四夷皆宾服。”[8]这种使四方的蛮夷戎狄皆服从听王命的思想,正是由夏代便开始的夷夏之争、到春秋战国时代这个问题更加突出的原因所致,而其反映的大一统观念,也正是春秋战国时代天下分裂、人们渴望统一的结果。因此,“服”字虽然已经在历史潮流中逐渐演变为表示地域的名词意义,但其所含有的“服从”的意思,正是透露出它的思想实质。

“五服”的具体名称,有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甸服,《孔传》云:“规方千里之内谓之甸服,为天子服治田。”[9]这个解释本于《国语·周语》“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10],乃是周襄王对晋文公所说的话。因为先秦时仍是以农业为主,而周代更是重视农业,相传其始祖弃就是尧舜禹时代掌管农业的官。而且,从内容上看,甸服也极有可能是农业發展很好的地区。侯服,即指诸侯所在之区域,其实可以结合《周礼·夏官·职方氏》中的九服理解为王畿内诸侯所在区域。绥服,《孔传》:“绥,安也……安服王者之政教。”[11]要服,“要”,即是“约束”之意,《孔传》云:“要束以文教。”[12]荒服,即是荒远之区域。

二、“五服”之内容

首先是甸服,根据《禹贡》来看,其内容完全是一个贡赋制度,所谓“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銍,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13],大概是依据地域远近,贡赋渐有等差,这个倒像现在这个时代在大城市买房子一样,离城中心越近,价格越高。其实,这很可能是离王城中心越近,东西比较方便运输,所以离得越近交的越多,比较符合实际情况。

其次是侯服,所谓“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诸侯”[14],又是说侯服中不同层次级别的诸侯不同的封域,可以理解为百里是公卿大夫的采邑,二百里是子男这种小诸侯的封地,三百里是公侯伯等大诸侯的封地。

其次是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15]。即是二百里掌管文治教化,三百里安置武卫保护王畿。

其次是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16]“蔡”指“流放”,胡渭云:“左氏‘蔡蔡叔凡再见,昭元年传太叔曰:‘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杜注云:‘蔡,放也。《释文》云:‘上蔡字素葛反。《说文》作‘音同,字从杀下米,云:‘、,散之也。……然则为放散之义,故训为放也。隶书改作,已失本体,字不可复识,写者全类‘蔡字……蔡之为放,无可疑者。”[17]其言

甚确。

其次是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18]。“流”亦指“流放”之意,刘起釪说:“但蔡是仅此于死刑的最重刑,反比流放刑处理轻,亦不合理。”[19]但其所谓“蔡”重于“流”,并无理论依据,笔者认为,这个所谓的轻重,就是所流放的地域一个较近,一个较远。《史记集解》引马融云:“蔡,法也。受王者刑法而已。”[20]所以“蔡”有“流放”之义,但更偏重于触犯法律受到惩罚、惩处,而“流”则指一般情况之流放,这两者其实并无轻重差距,所谓对文则异,散文则通。

以上是《禹贡》篇中所述“五服”制度的具体内容,从整体上看,确实很乱,杂无条理,甸、侯、绥、要、荒的具体内容也并无实际关联,而《周礼·夏官·职方氏》所述及的“九服”制度则显得很整齐、有条理、有系统,并且内容更加具体化,而内容也有很大差异。但正因为如此,其更可能比《禹贡》“五服”要晚出。《国语·周语》里亦有记载“五服”制度,它所说的五服是:“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狄荒服。”[21]顾颉刚说:“《周语》曰:‘夷蛮要服,戎狄荒服。明夷与蛮居一服也,此乃析而二之。……戎与狄则无闻,其故何也?”[22]是批评《禹贡》“五服”不如《周语》“五服”科学,但既然蛮夷不可析而为二,那么蛮夷戎狄又为何可以析而为二呢?所以,笔者认为,不管是《禹贡》“五服”的“要服”、“荒服”,还是《周语》“五服”的“要服”、“荒服”,其本质都是相同的,就是这两个服共同表示与华夏所对立的蛮夷戎狄居住地区。所以,顾颉刚说的“实三服制而非五服制”[23]很准确。

三、“五服”之思想

《禹贡》“五服”制度大概为战国时人的作品,虽然系统性不强,看起来很像作者的主观臆构,但它不会是凭空想出来的,一定是有所谓的蓝本的,而这个蓝本也正是如《周礼》“九服”、《周语》“五服”的源头所在。尧舜禹时期是部落联盟时期,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所谓的尧、舜、禹也都可以部落联盟的大酋长,到了夏启建立夏王朝,这种部落联盟的格局并没有完全被打散,也仍然存在许多部落,渐渐形成了不同的方国,商代也是如此,周代实行的分封制,事实上也并不是所谓的大一统,仍然有许多方国,只是归顺周王朝,甚至有的方国离得远,它们也不和周王朝产生什么厉害关系。因此,作为王朝的人,自然是以自己的王朝中心所在地为天下中心,所以,“五服”制度的源头一定是在这种观念下产生的“二分法”,前面提到的《尚书·酒诰》篇中的“内服”、“外服”很好地反映了这一点。整个夏、商王朝对于天下格局大概都是这样的“二分”结构,到了周王朝的建立,分封诸侯,其中有本姓的诸侯,有立了功而被分封的异姓诸侯,这些差不多都是新封的,也有一些跟随武王伐商的方国,周王朝建国后,它们仍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这样就使周王朝的人对天下格局的认识自然而然地由原来的“二分”结构发展为“三分”结构,这就是顾颉刚说的“实三服制而非五服制”,不管是《禹贡》的“五服”制度,还是《周语》的“五服”制度,实际上都是“三分”结构,即都是“三服”制,后来又发展为“九服”制度,而“九服”制度已经有了郡县制的因素,因此,它当是战国晚期人的构想,而《禹贡》“五服”制度,则应该是战国早期或者更早的人所构思出来的天下格局。这是《禹贡》“五服”制度的思想源头,也是它的思想实质。

而《禹贡》“五服”的划分还反映了另一个实际情况,就是反映了中原国家与周围国家的进贡情况,虽然《禹贡》“五服”中只有“甸服”谈及贡赋,但就甸服反映的梯次关系,距离越远,贡赋越少,再结合《周语》的“五服”、《周礼》的“九服”,可以发现,虽然它们说的进贡物品以及进贡方式都不相同,但都可以反映出战国时人对统一的天下格局的一个观念,即是王朝中心向四周辐射,周围的诸侯国以及方国要不同层次地对中原王朝负责任,这也是西周“众星拱月”般政治格局的影响与延续。

還应该注意到的是,《禹贡》“五服”制度也反映了“夷夏”观念上升了到极点。春秋战国时,虽然天下大乱,周王朝名存实亡,各个诸侯国之间也武力相轧,但它们对所谓的蛮夷戎狄却几乎是同仇敌忾的,这从《春秋》和《左传》中可以明确地看出,所以这个时候,“夷夏之争”可谓是达到了一个顶点。所以,不管是《禹贡》“五服”,还是其他这一时期有关天下格局的记载,蛮夷戎狄几乎都是最末最边远的地区,《禹贡》“五服”甚至说这些地区都是犯了罪被流放到的地区。这些虽然有一定的事实情况在里面,比如说很多其它民族建立的方国确实距离中原诸侯国很远,但很多所谓的蛮夷戎狄其实并不比一些诸侯国离王朝中心远,有的甚至就在王畿内,比如晋文公所逃亡避难的狄国就离王朝国都很近。所以,“五服”的分法确实有很多主观臆构的成分,但正是因为作者的这些主观臆构,我们能够看出,当时中原对蛮夷戎狄的排斥情况,而以中原地区为天下核心的大中华观念由此可见一斑。

刘起釪说:“以上这一节,是‘五服章。是与《禹贡》全篇科学地叙述自然地理情况根本不相容的,出于空想的机械地按飞鸟距离五百里划分天下地域的一个虚构的纸面规划。”[24]其实《禹贡》“五服”制度虽然很不合理,是“空想的机械地按飞鸟距离五百里划分天下地域的一个虚构的纸面规划”,但它确实也反映了很多实际情况,反映了一些战国早期人们普遍的思想。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对《禹贡》“五服”制度的名称、内容进行了浅要的分析与论证,说明了它由“二分”到“三分制”发展而来的实质,以及它通过梯次关系反映的以中原王朝为中心、四周有等差的对其负责的思想和强调“夷夏之辨”、对蛮夷戎狄相当排斥的大中华观念。

参考文献:

[1][19][22][23][24]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论译》,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

[2]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3][7]郭璞注、邢昺疏:《尔雅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4][10][21]韦昭注:《国语》,济南:齐鲁书社,2005年。

[5]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

[6][8][9][11][12][13][14][15][16][18]孔颖达疏:《尚书正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17]胡渭:《禹贡锥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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