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光 《返乡的它》吐真情

2015-04-29 23:13于宽
中华儿女 2015年8期
关键词:王磊家乡回家

于宽

“我希望知识分子像乡村建设家晏阳初那样,把自己摸索出的经验、方法提供给政府,让政府来主导和推动乡村建设”

他从贫困的山村中走来,在繁华的都市里求学;他没有忘记家乡的困难,他带着感恩的心回报家乡的滴水养育之恩,希望通过自己的文章使更多的人了解乡村现状。他来自湖北罗田,名叫王磊光,是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在读博士,他用手中的笔抒发一名乡村青年对家乡的爱与忧愁。“‘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没有故乡的人走向远方。’我很庆幸我有故乡,可以随时回去,尤其可以回家乡过年。因为我的根在那里,我的亲人在那里,我的生活经验和记忆在那里。”

2015年春节期间,关于乡愁的话题因为王磊光撰写的文章《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近年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在网络上迅速蹿红,引发了一场社会大讨论。王磊光在文中分享了自己春节回乡的观察和感受:交通改善,但人与人的联系有些失落;相比春节,祭祀更能凝聚农民;青年打工者的婚姻受到物质的压迫;知识在农村显得越来越无力……

《返乡》本是王磊光应邀为2014年2月举办的“我们的城市论坛”所写的一篇演讲稿。春节前,上海大学现代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罗小茗告诉他,媒体有意发表其返乡手记,王磊光同意发表。当时的题目仅是《近年情更怯》,最终见报标题为《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近年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

“文章走红对我个人的影响不是很大。我还是我。我很高兴文章能引起许多人的共鸣和讨论,但是就文章本身,我并没有把它当多么了不起的事情。”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出名”,王磊光在手记发布的第一天看了看评论之后,便很少关注。“我希望知识分子像乡村建设家晏阳初那样,从不认为自己能在乡村有多么了不起,而是把自己摸索出的经验、方法提供给政府,让政府来主导和推动乡村的建设。”

记忆中的家乡

穿过崎岖的盘山公路,掠过沿途的青山绿水,风光迤逦,山清水秀。远处的大别山淹没在翻滚的云雾中,好似人间仙境。层层叠叠的梯田和山林深处的楼房出现在人们面前,这里就是凤山镇大雾山村。与网络的喧嚣和城市的热闹相比,大别山深处的这个乡村寂静得看不出一点浮躁的气息。

“我的导师王晓明教授在2004年写过一篇文章《L县见闻》,写的就是这个地方。王老师以我家乡为对象,揭示了当时农村的破产状况,人的精神的颓败,以及乡村文明的没落。”王磊光家所在的那个村子,是一个东西两座大山夹住的狭长谷地。一个村子由十来个“塆子”组成,一个塆子有几十户人家,他家那里叫王家塆。

一个人的出生地和成长地是这个人一辈子的印记。王磊光出生在湖北罗田县凤山镇一个叫大雾山村的小村庄里。“我家乡是一座大山,叫大雾山,风景非常美,是湖北省桐子花开得最美的地方,我希望大家都来看看。”虽然那个时代物质匮乏、生活贫困,但儿时的趣事,在他的记忆里却充满了温暖和愉悦。

“那时候没有课外书,我想办法借书看。我看的第一本书是从校长的儿子那里借来的《希腊神话故事选》,那时是小学三年级。小学四年级时从读高中的哥哥那里读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回忆起小时候的情景,王磊光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笑容。

和阅读相对应的爱好往往是写作。王磊光也不例外,他不但喜欢读别人写的文章,而且也喜欢自己创作一些作品。“每周放两天假,校长,也就是我的语文老师就要布置一大一小两篇作文。每一周,我的作文都成为范文。我很感激校长,从二年级到五年级,他带了我四年。”我们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梦,有了梦,我们走在人生路上才不会感到孤独。在谈到自己的儿时梦想时,王磊光毫不犹豫说出了他的作家梦。作家的梦想使他对文字特别钟爱,他不仅喜欢写作文记录自己的一些经历,感情丰富而敏感的他,还钟情于写诗歌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坚信我能成为一个作家,能够走到遥远的地方去。”对于王磊光来说,当一名作家,不仅自己可以离开家乡,而且可以让自己的文字去很多自己去不了的地方。

从乡村到都市

2000年,王磊光考上了本科。“我从小身体弱,他们不希望我种田,希望我出来读书,自己能够过好。”父母都是十分勤劳隐忍的人,不会讲太多,都是平常的一些嘱咐的话,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了给家里写信等。儿行千里母担忧,樸实无华的语言承载着父母深沉的爱。

走出乡村的王磊光,来到了繁华而热闹的大都市,这种强烈的反差和对比,让他对于家乡的落后和贫穷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和更强烈的感受。

问及出来城市求学遇到的困难,王磊光这样回答:“我家所在的那个村子,是一个东西两座大山夹住的狭长谷地。所以我每到一个地方,凡是碰见两山相夹或两排高大的建筑物相夹,我的第一意识就是,这两座山或两排建筑物,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所以我在外面经常迷路,尤其在城市里。”另外,上海7号线有两个靠得比较近的站:“长寿路”和“常熟路”。因为在家乡的方言里,“长寿”和“常熟”是完全一样的读法。他好几次下错站,以致现在每到这两个站就紧张,怕弄错了。“人要靠语言来思维,这个事情让我意识到:对有家乡的人来说,是用方言来思维的。”

一个人在异乡求学,难免有想家的时候。有一次王磊光在地铁上看到一个新闻:一个乡下妇女来到城市,在街边卖活鸡,结果被驱赶。记者采访了很多人,问他们的看法,一致表示对这个农妇的谴责。就是这一则简短的新闻勾起了他对家乡那个小村庄的挂念和担忧。“在街边卖鸡,这在乡村,在小县城,就不叫事。但是,这不叫事的事,放在城市,马上就可以成为一个新闻。然而在农村,某个路段经常出车祸,某个人为了生计而突然丧命,都不会成为新闻。我并不是说在街边卖鸡是对的,我只是想说:农村太需要人来为它说话。”

读书期间,每次父亲给王磊光寄钱,都会写上一封信说明情况。那时虽然已经进入新世纪,但王家塆里没有一部电话,整个村只有大队部商店才有。寄来的钱,有时是两百,有时是四百,有时是八百。如果是数千的汇款,那是他的学费和住宿费。父亲的信总是充满自责,说钱太少,他和母亲“在想办法”,或者是“再想办法”。

油菜熟了,父亲和母亲就会将大部分菜籽卖掉,把钱给他寄过来;板栗熟了,父亲和母亲就会将所有栗子卖掉,把钱给他寄过来;小猪大了,父亲和母亲就会将大猪卖掉,把钱给他寄过来;小牛一岁半了,父亲和母亲就会将一岁半的小牛卖掉,把钱给他寄过来。

“那些年月,我们穷人,是无处告贷的。亲戚能借的都借了。实在没有办法,父亲卖掉了耕牛。就差卖口粮了。我们那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田都在山里头,完全靠天吃饭。天也常常靠不住,一年忙到头,总是缺吃少穿。”

望向希望的田野

过年过节期间,怀着孝心回到家,又怀着愧疚回到繁华的都市,这是很多“80后”农村大学生普遍的心态。欢欢喜喜回到家,少不了亲戚邻里的寒暄,因学业离开家疏远了亲朋关系,话题也不再那么多,只集中在“结婚了吗?”“买房了吗?”“工作怎么样?”“工资多少?”。这几个问题本是无心的寒暄,却往往让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无言以对,在内心深深地刻下了无数道伤痕。因为这几个问题不仅问出了他们的辛酸,也问出了父母的辛酸。

对于王磊光来说过年回家的第一印象就是:背着一个包,提着一个包,与同学一起,从第一节车厢狂奔到第十几节车厢,然后被后面的人推着挤上了车。上车后一分钟,车就开动了。“我记得火车广播里号召大家发扬风格,让站着的乘客挤一挤。大家真的很友好,四个人的坐位,挤了五六个。火车过道里人贴着人,想蹲下来都没有办法,连厕所里也挤着好几个人。”

过年回家那种路途的遥远、时间的漫长、竞争的激烈、拥塞以及不安全感,让王磊光不在信奉“男儿志在四方”的观念。所以,本科毕业时,他找坚决要回到湖北找工作,后来就在家乡隔壁的县城一中当老师。自2004年到2011年来上海读研之前,他再也没有遭受春节回家难的痛苦。尽管从隔壁县回家的汽车在过年时依然人满为患,但毕竟只有两个多小时车程,实在挤不下,还可以花两百多块钱坐出租。“我在上海读研的这几年,其实也没有遭受回家难的痛苦,因为上海到武汉的高铁和动车很多,普通车也有几趟,买票很方便。很多事情都变了。”

小时候王磊光和堂哥玩得最多。现在表哥在家乡承包了一个小水库,生活非常辛苦。每天凌晨两三点骑摩托车到水库收网,早上八点前把鱼都卖掉。然后就去水库巡查,怕人偷鱼,到了傍晚,再下网。

“另外,我和表哥小时候一起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关系好得不得了。但这一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在外打工,我一直在外读书和工作,一年最多在过年时见一次,平均下来每年还没有一次,因为他们不是年年都回家。”说到这里,王磊光的眼中充满对家人的思念,声音也低沉下来。

“蛙声从农民的田野里升起来,从人民的大地的角角落落升起来。”王磊光在博客中写下这样的文字,这是他想起三年前一次回家,父亲兴奋地对他说,以后种田不交税了,国家还要倒给我们钱。“我立刻走到门外,热泪涨满眼眶。在户外的空地上,我走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王磊光向记者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再走进门去,他看见母亲在灶旁默默切菜,父亲一把一把往灶里塞着柴草,他们都老了,都有了白发。“虽然我多次在文章中读到别人描写长辈的白发,但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父母也有白发时,依然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然后便是默默地流了一场眼泪。”所以每一次回家,王磊光总要上超市买最好最贵的洗发水,尽管他知道这对于他们的白发是无济于事。还记得有一回,在超市,他站在“海飞丝”面前,却偏偏被导购员拉向一个从没有听说过的牌子,他不禁对导购发起火来:“我要名牌!”

“父亲现在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党的政策确实好啊!’每次我回家,父亲就要这样说;每晚看新闻联播,父亲就要这样说;扛着锄头站在田头,碰见乡人,父亲还是这样说。”但对于王磊光的父亲母亲来说,时代和岁月并没有放过他们,他们都老了。

小时候总觉得父辈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现在每年都回家,但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其中最大的感受就父辈老得很快。无论是有儿女的,還是没儿女的,村里很多老人都处于老无所依的状态。“应该说,这些年农民的负担越来越轻了。国家政策越来越好,让农民精神上有了希望。我想,随着国家对农村养老问题的重视,村里的生活一定会得到改善。”

问及毕业后会不会继续留在上海发展,王磊光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我大约不会留上海了。我不会妄谈投身农村,因为那样很容易成为家乡的负担。要清楚一个基本道理:当前农村的问题,并不是农村自身造成的;农村是被整个城市化裹挟着向前。我会尽自己所能想办法为家乡做些贡献。”

责任编辑 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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