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林
4岁时,母亲带着我和弟弟,跟随当兵的父亲在山东境内辗转驻防,跑遍了齐鲁大地,来到省城济南也已经整整40年,可以说济南是我的第二故乡,然而对出生地的老家依然魂牵梦绕。
我的家乡在冀东的兴隆县半壁山镇佛爷来村,紧挨长城之北,那里不仅山川俊秀,空气清凉,还是当年日寇制造千里无人区的重灾区,也是八路军敌后抗战的重要战场。
那段悲惨的历史,已载入史册。我想说的就是那个年代发生在自己家族中的真人真事。
母亲的一位表亲当年嫁到了离我的老家佛爷来村不到6里路的楸木林村,这个村子在我家的西北,翻过山梁就是。有一次母亲去走亲戚,看见他家的男主人正在吃饭,脖子上却绑了一个瓢。原来他被日军打坏了下巴,伤口久不愈合,无钱医治,留下了一个洞,那瓢是用来接从洞口掉下来的饭粒的……那一年日寇血洗了村庄,其中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在日军的机枪扫射中幸免遇难,他不知母亲已经死去,还趴在母亲的尸体上吮吸着妈妈的奶头,浑身滚得像血葫芦……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就是发生在1943年2月的“楸木林惨案”, 据《兴隆“无人区”里的抗日根据地》、《楸木林民众回忆录》中记载:日寇在这一带发现了八路军的伤员,一个80多户的村子,当时被捕的有99人,38人被杀害。
听奶奶说,在我父亲10岁的那年(1933年),离我家20多里的罗文峪长城关口打了一场大战,这就是著名的罗文峪保卫战。1933年3月以宋哲元将军为首的29军,与日军在罗文峪血战三日,用落后的武器杀敌3000余人,大大挫伤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激战中我军伤亡1700人,长城敌台的砖墙上至今仍留有弹痕。
抗日英雄孙永勤就是我们兴隆县孙杖子村人,他是富家子弟,第一支民众自发反抗日寇的“抗日救国军”司令,1933年率部起义,曾发展到5000余人,1935年5月24日孙永勤等在跨越长城向遵化挺进时,遭到日军陆空两方夹击,700余人牺牲在茅山,抗日救国军全军覆没。
我家东院的二奶奶叫阎翠花,生性胆大泼辣,有一年日本兵把她抓去做饭,她趁机将巴豆放入煮粥的水中,日军喝后腹泻不止,稀拉得提不上裤子。
我的姥爷,是长城南边遵化县马蹄峪人,马蹄峪全村都是八路军的堡垒户,小姨还是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日寇实行集家并屯政策,妄图断绝八路军与百姓的来往。姥爷家的房子曾经被烧过七次,一家人流离失所,被驱赶至鬼子修建的大刘庄 “人圈”(类似于集中营),1944年,姥爷客死“人圈”。
国仇家恨,没齿不忘。就在这一年,父亲从被迫干了三个月的县城“别动队”,深夜偷跑出来,从县城到半壁山老家120多里山路,怕被抓回,半路恰遇一家染坊,机智的父亲将黄色制服染成靛蓝色。后来,作为独子,已有一双儿女的他告别寡母、妻儿,参加了冀东军区十四分区十四团,加入到人民解放军的行列,奔向烽火连天的战场……
最让我感慨的是我姨妈的公爹,按辈分我应该称他为姨姥爷。我的姥姥生有5个女儿、3个儿子,个个聪颖过人,特别是我的大姨,面若银盘,唇红齿白,18岁时嫁给了兴隆马圈子村保长的四子。大姨的婆家世代行医,在当地算是名门望族,姨姥爷生性敦厚沉毅,被村人推举为保长。在日寇统治下,作为一名有良知的中国人,他明里周旋于日伪汉奸之间,暗里却为八路军筹集军粮,虽然凭着机智和勇敢,屡次化险为夷,但是最后还是被凶残的日本人杀害了。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及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举世瞩目、举国同庆,看着那些英雄的后人,举着他们先辈的头像走过红场,我百感交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的姥爷还有他的亲家公——大姨的公爹,双双惨死在日寇的魔爪下,他们为民族的独立做出过贡献,作为后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姓名……
最近,重回故乡,走访了热河革命烈士纪念馆,日军西南防卫司令部遗址,几位健在的老乡亲,对“千里无人区”“人圈”及两位先人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姨姥爷吴彦如,号俊秀,1884年12月出生于河北省兴隆县蓝旗营镇马圈子村,1943年2月因“私通八路”在承德被日军杀害,享年58岁。
姥爷张树方,约1900年出生,遵化县候家寨乡马蹄峪人,曾是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员的房东,1944年死于日寇建造的大刘庄“人圈”。
史册中他们没有名分,但那高尚的民族气节、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在家族后人的心中早已立起了一座丰碑,如今他们的子孙有公务员、上校及大校军官,姥爷安息吧……(资料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