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解放日报》里珍藏的济南旧事

雍坚 郭学军

“济南の无血占领”——这是1937年底出现在日军画报上的一个标题。1937年12月27日，由于山东省政府主席兼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韩复榘的主动弃守，日军兵不血刃占领济南。济南进入了长达7年半的沦陷期。当时的济南，留给不少世人的印象是怯懦和隐忍。

一个诞生过仲军、秦琼、辛弃疾等伟丈夫的地方，她的气节在哪里，历史真相是这样的吗？在日寇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幌子下，济南人实际上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的所经所历、所思所想是什么？济南红色收藏家颜栋华所珍藏的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可以告诉世人答案。笔者日前在颜先生家中，看到了这份1944年2月14日出版的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上面刊载了新华社鲁中十二月二十六日的一篇长篇通讯——《济南见闻》。

《解放日报》于1941年5月16日在延安创刊，是第一个在根据地出版的大型日报。从1942年9月起，该报又兼中共中央西北局机关报。但在1947年3月，随着解放军主动撤出延安后停刊，而存放在山沟里的《解放日报》和各抗战根据地上报给中央的报纸，都被国民党胡宗南部队一把火烧掉，导致流传存世的抗战时期的《解放日报》特别稀少。而在存世的抗战报纸中，专门记载济南市情的报道又少之又少。这篇发表在《解放日报》的通讯有四千多字，用纪实性笔法详细记述日寇对济南市民的残酷压榨和济南市民的反抗与期待，为后人留下了一段不可多得的抗战史料。

本刊节选这篇通讯的主干章节重新刊发，以铭城殇！（注：为方便阅读，文中小标题为本刊编辑添加）

《济南见闻》

“恩赐”的配给票

敌寇在济南市实行配给制以后，济南的敌伪警察又多了一条发财的门径。他们早就估计到“配给票”一经过他们的手，就是一笔好买卖。因此“配给票”便无理由地定出了价目：五角、二元、三元、五元……不等，总之随市面食粮之多寡而涨落，当一袋面卖五十元的时候，“面票”涨至五元之多，假如有人认为这笔钱出得冤枉的话，那便对不起得很，停发。

面粉公司所准备的面，常是没有面票发得多，因此即使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买到一张“面票”，但能否买到面也颇值得忧虑。“过期作废”的事谁摊上，那就只好任谁自己倒霉。

到了发面的日子，人们像泛滥了的海潮骚动在面粉公司所在地的大半条街。公司门前排列成蛇样的行列，千百双眼睛小心的望着铁栏杆门前的电网——“新政权”和公司方面“维持秩序”而特设的杀人工具。因为任何站在后面的人随便向前一拥，靠近前面的人就会触电而死了，这在敌伪看来，就是“不守秩序”、“咎由自取”。于是死去的家属，便哭哭啼啼地把尸体抬回去埋葬。

和这同样的一些“不守秩序”的人，常常会在公司门前被警犬将衣服撕得粉碎，以至于头破血流，然而随着警犬疯狂的撕人动作的是唆使警犬伤人的刽子手——日本人开心的狞笑。

所有这些血泪斑斑的不幸事件，便是配给制度给予中国“良民”的“恩赐”。

大和民族害人害己

曾几何时，日本浪人游民，在东三省发起洋财来，现在他们的臣民们又骄傲的在华北耀武扬威着……窝藏聚赌，差不多已成为“大和民族”某些人发财的好门路，他们开设大规模的赌博场。一夜可以抽取数千元数万元，虽然也许说不定在什么时候搜赌的特务宪兵会突然光顾，可是被抓被问的也只是那些昏头昏脑的无耻汉奸赌客，赌场老板是丝毫不会损失的，因为他们正就是宪兵特务的翻译。

济南市鸦片烟馆林立，现已登记报到的土膏店就有两千家以上。你如果是稍加注意，便会看到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的广告：价廉、货真、清洁、卫生、女招待等。这种毒化政策在毒害我同胞上会起了相当作用，但相反的，也毒害了刽子手自己。同样的“大和民族”中的许多人，在毒化政策下，也“黑化”起来了，这就不能不使其些日本人大惊。

“难民收容所”

商店林立，灯火辉煌，马路宽广，无线电收音器中播出各□□醉人的靡靡之音，这些似乎就是“皇军”统治济市的“丰功伟绩”。都市“繁荣”了，在这样“繁荣”的“乐土”上若是点缀上成群结队、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乞丐，确实“有伤大雅”。于是就来了一个空前的创举——“难民收容所”成立。从此，那些流浪奔波的人，满怀着热情走进去，他们认为可以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宿。进去后每天两顿稀粥，五天以后，那位负责人召集所有的“难民”到一个广场上讲话，说是为勤劳增产，“皇军”决定遣送你们回家增产，无论大人小孩一律发十元“乡银”……

就是这样，男男女女被收容的难民，一批批的被赶出收容所，送到市区□□□封锁沟之外的荒郊，到哪去呢？这就不是“皇军”所管的事了……而“皇军”却骄傲地向市民宣布这是他们的“善政”。

廿三位勇士成功越狱

“救国训练所”这个敌寇用来麻醉抗日战士与抗日工作人员的机关，就设在济南市的千佛山下。在这个变相的监狱里，囚困着我们抗日干部和战士，其中有些从这里拉出去“就地正法”了，也有不少被当做牲畜一样，运到长白山的矿井中和黑龙江江畔的国防线上，无尽期的服劳役。

但是这些囚犯是不平凡的，于是反抗在一个晚上爆发了。廿四个八路军被俘的同志，在统一的计划下，决定了越狱逃跑，其中有一位同志自告奋勇的担负新的任务。

夜半时，廿四个勇士抱着一颗紧张兴奋的心，准备好了搏斗。首先是断后的一个勇士死力的向守门警察猛扑，抱着警察的头，警察被压倒在地上。他骑在警察的背上撕打成一团。他一支拳头在空中挥动。廿三个同志经过被按到的警察身边，微笑的呼着他们的同志。他们逃脱了牢狱。我们断后的同志为救廿三个同志，最后在敌人屠刀下壮烈牺牲了。

把“祝捷”当出丧

济市的群众，六年来忍气吞声的生活在“皇军”的刺刀下，他们负着一颗久经磨练的心，关怀着祖国的每一个抗日活动。商店店员，澡堂的茶房，他们常常悄悄的问：“咱们军队哪会才能打进来呀？快了吧？”甚至就是南北伪政权合流，伪青天白日满地红代替五色旗后，一个老太婆曾对我说：“六年没有见过的国旗挂出来了。”首先她很兴奋。但她也马上说：“这是搞的假的。”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初期，“皇军”们兴高采烈的组织了接二连三的“祝捷”会。在所有参加“祝捷”会的行列中的中国人，却怀着极消沉的悲哀，低下了头。这些人把“庆祝”当成了“出丧”一样勉强的度过了每一悲哀的游行。于是，“强奸了俺娘，还逼俺叫他爹爹”的□泪语，至今成为群众的口头语了。

当孙中山先生的遗嘱在银幕上出现时，如雷贯耳一样的掌声不绝。紧接着驻华北政务委员朱深的像也跟着出现，可是掌声突然中止，简直是鸦雀无声，济南人就这样的回答了日本人，你能说他不知道爱国吗！

是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济南市的群众曾亲眼看到了突入市区中心的八路军，他们兴奋的发狂。七八分钟以后，“皇军”的汽车、装甲车、骑兵、炮兵，慌忙出动了，他们拼命的跑着……

可是群众下意识的没有经过考虑，他们望着疯狂的兽兵，怕追上中国军队，自动的将自家店内所有的桌、椅、凳，堆积在马路上，霎时几条马路上，积压了如山的障碍物。“皇军”们威严的阵容也不得不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所□乱。于是，装甲车停下了，汽车停下了，骑兵也停下了，他们口里咕噜着“支那人心大大的坏”。这便是“皇军”第一次在济南市遭到的无声的反抗。

（图中“□”处为报纸中未识别文字，配图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