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泉村

石婷 王逸舒

八月初，曾来土泉村小住数天。时当盛夏，重重青山，绿意油油，时或云腾雨致。居停之所临水，夜则蛙鸣，日则蝉声。那几天，出则登山，返则下湖，颇足山水之乐。这次国庆长假，故地重游。物换星移，却是初秋景象了。天朗气清，白云悠远。山上谷间，深红浅黄。白天饱看丰收景象，夜晚则换了虫声唧唧，伴随着旅人的幽梦。

这里本是齐国故都临淄的东南屏藩。两千七百年前，公子小白（后来的齐桓公）在此被困，用鲍叔牙之计，悬羊击鼓，饿马振铃，智脱重围，晃过公子纠，径奔临淄继承王位，史迹斑斑可考。我所居停的土泉村，村后悬羊山，就是以纪念齐桓公发迹的故事而得名。稍微离开些村屋溪树的遮挡，隔村东北望，悬羊山山巅巨岩“皇鼓岩”，插空而峙，雄视四围层岭群峰，对登山者构成不可忽略的挑逗和挑战。

那天，央及王书友老哥领道儿，大太阳底下，挥汗登顶。四望群山层岭，拱卫环护。东面有岭陡峭，冷兵器时代，真可以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残存古城墙，南北迤逦。北端悬崖。南端在犬牙也似巨岩处收结，皇鼓岩四周，筑有工事。北面缓坡可进退。下山的道上，跟书友哥辨草药，采野果，看满沟满岭草木田园。树下笑语，是人们在忙着收摘花椒。

峨庄片区山川雄奇秀润，植被繁茂，号称淄博市的肺脏。峨庄十里八村，土泉村离齐长城最近。土泉以之得名的泉，就在村东，悬羊山西南麓。这个明前期立村的古村落，以其美泉、古木，遐迩闻名。近年更以其街巷迂曲错综，民居建筑精美，古村风貌完整，旅游资源丰富，而在峨庄山水民俗旅游区内脱颖而出。

山溪合瑞祥 石板韵古风

古村看点，第一便是街巷民居。

一溪西注峨庄河，村子依山傍溪，随弯就曲，高低错落，村不大，而感觉走不尽、看不完。抬头而坡上人家，插天依云；低头而绿树红瓦，阳光小院。行走街巷间，步移景换，悠然见山。小桥流水，嘉木清幽。民居或朴素，或精雅，且不说那几座有名的明清民国大院，即是普通人家的一门楼，一照壁，一墀头，一雀眼，一对石鼓或上马石，甚至简单的叠石为墙，皆足视瞻。古槐树底下那条石板路，以及路旁院中、遍村皆是的石磨石碾，也很有看头。

这个村的布局，慢慢的我也有所领悟。风水学上，这种村叫水口村。水口处村形收小，藏风闭气。紧凑处不拥挤，洒落处不散乱。许多处院中有院，巷口有关。大处看气势一贯，小处看严密深藏。浑然天成，暗合地理。天耶人耶，不可究辨。

村依山而建，背靠大山，村前有季节河流过，意为“背有靠山，玉带环抱”之意，又背风向阳、山环水抱等自然资源且与风水因素相适应、相协调，天人合一的选址建筑理念得到完美展现。

村子建筑理念和布局暗合八卦之意，自成一体又相互衔接。整个村子呈椭圆形，村内以东西向的前街为主，向南北两侧贯穿，周边有环山路环绕。一条主街道贯通全村，主街道分别与街巷相连。村后山体处东北方向，艮卦，代表山，其五行属土；水池须自西方而来的水集结，坎卦，代表水，其五行属水；南山松林处西南方，巽卦，代表风，其五行属木；村北部为大片农田，坤卦，代表地，其五行属土。

我是许多次晨昏间行走过这些街巷的。早上六点钟以前，村庄犹在梦里。偶有鸡啼，聊破寂静。清丝丝的山气中，有点青草的味儿，青蒿的味儿，混着点新鲜的羊粪味儿。晚上八九点，村子已然入睡。或有犬吠，提醒你烟火人家。空气中，晚饭的柴烟味儿还没消退，白天晒过花椒、晒过山楂的地段，便闻见它们不同的味道。

临河的几处酒家院落，迎接着来往的客人，与村子的大多数建筑一样，院落北为主房，后逐渐扩大西、东、南，大多数为三间建筑，一明二暗，明间为客厅，暗间为卧室。在各房屋屋头，设置厨房、厕所、猪圈等。房屋全部为石砌建筑，人字形屋顶，木头檩梁，麦草或山草苫面，窗户为木制窗棂，进屋门为对开的木制山门。随着人口增多，石砌院落逐渐向外延伸，形成家族式的连片村落。村落格局完整，街巷建筑整体保存完好。以马台大院及王维明大院为典型代表建筑，建筑工艺朴拙、精良。

入夜，只有酒家的灯火依然点亮，整个村庄便是星光的天下。无云的夜晚，仰头看是煌煌的银河，横斜的星斗。黑黑的山，黑黑的树。真正是暗夜沉沉，那是城里人花钱也买不到的大静。

北方九寨现 千年古树存

这儿的山，冈岭壮阔，山峰点缀。阳面骨感，阴面秀润。有幽深，有平旷，可登高望远，可低回盘桓。地层是分层的灰岩。山坡上，散落鱼子石，竹叶石，令人想见地壳的落落起起，物质的分分合合。

山无水不灵，水无山不活。土泉村四近，尤其水好。有溪有泉，有湖有瀑。特别看好那一湖一泉。湖是筑坝拦河形成的水库。河叫峨庄河，柳岸湿地，自不必说。早晨黄昏，湖面如镜，远山近树，倒映水中。各种水鸟，有野鸭，有，后者常踩水疾行，在水面拖出长长白痕。还见过一种有几根白羽毛的黑色鸡形水鸟，应该是一种秧鸡或水鸡吧，在蒲苇间觅食相呼。泉是南屿的玉泉。因土泉久已壅塞不流。玉泉却真是土泉村耀眼的明珠，镶嵌在村东南海拔六百多米的高坡上。泉上砌了方塘，水面映着天光，如绿如蓝。有管道引水供全村饮用之余，犹自哗哗外溢，浇灌着四周的禾稼草木。

多样的地土地貌，滋养着繁富的生命形态。山顶柏树为主，坡上果木杂树，谷地杨柳榆槐，梧桐枫杨。柿树枝干盘舞，白杨挺立成行。中层植被，苍莽丛杂。野卉佳花，形形色色。果园花实并丽，菜园绿色欲流，大田五谷烟草，梯田瓜果草药，草药有紫色的桔梗、黄芩和丹参，大红的角蒿，盛花时如云霞、如彩带，围缀山腰。秋来更有漫山红叶，当地人叫它黄栌柴，此刻虽不到层峦尽染；才露三分，山头却已有欲燃之势，令人想其盛时。

说到古树，我有些茫然，不知道把它们列为草木加以叙述，究竟是否妥当。土泉村的古树，我可以一一历数的，有挺拔的加（拿大）杨，盘曲的曲柳；有三棵古树，特别有名，村中一棵国槐，树龄逾八百年；山顶马鞍形凹处，一棵逾百岁的五角枫；更有一株至少千年的流苏树，传说竟然是齐桓公为纪念悬羊山智胜公子纠而亲手所植。流苏树本就少见，这么古老，这么仪态万方、豪华雍容的流苏树更是国内绝无仅有。五月花时，真是要香闻十里，远看似一座小小的雪山。

像这样巨大古老的生命，说她仅仅是一棵植物，就未免失之轻薄了。她是活着的地标，她是有生命的标本，她是古村历史的证人，她是气派的景观，是土泉人的一份念想儿，一股心气儿，是一份让你浮躁不起来的厚重。

人杰地自灵 古村迎新生

最后，该表表这村的人物了。村中人物，个个都是“角儿”。地域特色明显的元宵扮玩，四里八乡耳熟能详的山东吕剧，名扬全国的京剧传唱，香醉齐鲁的峨庄美食……你已经分辨不清是山溪林木物华天宝造就了心灵手巧的土泉人，还是勤劳质朴的土泉人成就了这方水土的人杰地灵。

戏剧说唱传承人王维星，年近八旬，依然精神矍铄，身轻脚健。种着小菜园，开着小卖部，自食其力。六岁父死，八岁母嫁，跟祖母过了十一年。不识字。十一岁学戏，翻筋斗桌子爬不上去。往事皆成烟云。第一次采访那天，唱的京剧打龙袍，老旦戏，李娘娘唱段。板眼精准，尺寸张力配合情绪，极其高超。自云听山东京剧团张晓燕在峨庄说了两遍，就记住了，回来就学给人听。京剧之外，会的还有渔鼓调，瞎汉调。主演卧虎山。拿手活儿战潼关，七几年区里汇演得过锦标。辕门斩子演六郎。失空斩部分。追信演萧何。秦琼卖马演秦琼。说书有三侠剑，红毛兔子等。他的一生，可写一部大大的传奇。

石匠王立，六十八岁。体格健壮，精神过人，有手艺，有文化。有点耳背，但目光炯炯，谈吐不俗。不但会造房，还会刻碑。自己书丹，字体精严。村中多有他写的对联，文辞雅驯，书法劲媚。讲造房子，首讲地势，次讲石材，这是土泉村石板房的魂。

布艺老人李光翠。八十二岁。村中好几家做布艺，唯她的作品色彩搭配，大美大雅。小小三合院朴素而别致，是著名的清代庭院。

会编条货的王心爱也是村中戏班子成员，高大挺拔，红灯记中演李玉和。喜欢园艺，心气儿却有超越园艺处。院里院外，生着五六棵小树苗，不是凡品，正是村里树王流苏树的子孙。他有话：一千年后，这几棵都是千年流苏！

是的，村里的年轻人出去了，求学，打工，谋求更便捷、更富裕的生活，只是节假日才候鸟似的回来，逛逛山，钓钓鱼，见见爹妈和伙伴。可是，那不是对景写生的小孩子吗？他们已经知道，什么是美好；他们已经开始懂得，这些老街老屋老树老村庄，代表着去古未远的生活和文明，连同造房者和住房者那份心思和心境。他们不会再轻率地以新人类自诩，而笑话这方热土这些人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