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玮
VIM的含义
慈然是“康奈尔大陆学生会”主席,美国最大规模商业兄弟会AKPsi成员,曾有同学建议他在中国的大学里组织类似哈佛的“领袖峰会”。“想法很好,但我觉得峰会、模拟联合国这种,没达到我脑海里的标准。”慈然做了研究,发现在中国的高中里还没有商业案例分析类的比赛,在美国,类似的比赛则很普遍。2012年,慈然在假期回国,联系了高中母校上海外国语大学附属外国语学校,试点举行了一次案例分析比赛,取名为“VIM”,在古英语中意为“活力”。第一次举行比赛,有90多个高中生参赛。“效果很好,但是项目单一。”慈然说。
第二届比赛,加了职业规划等更有吸引力的环节。但是另外两名合伙人的想法出现了偏离,退出VIM,慈然咬牙坚持。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参赛学生都说这样的学业体验非常有意思,也让慈然坚定自己的选择。
2013年暑假,慈然在瑞士信贷银行实习时,结识了朱天纵,他说起了在上海做的“VIM”比赛。了解更多情况后,朱天纵认同慈然的想法,他极力建议慈然把项目带到北京去,向全国高中生开放。
朱天纵把中学时的好友李行健、孙雪明和刘赓源带进了VIM。他们先帮助慈然将VIM注册成公司。“注册公司是表明决心,我们要把事情做起来。”朱天纵说。就这样,一度落单的慈然有了新团队,VIM盘活了,新的灵感和想法迸发而出。五个人在海外名校学习金、商、管、财、经专业,正是七成中国留学生的选择。“这几大类专业在西方奠基,同时是商业社会中最具活力的载体。我们何不以此为突破口,去激发高中生呢?”五个人决心把VIM从单纯的比赛朝着“有深度的创新高中商业教育”的方向落实。经过反复讨论,他们把比赛拆分成三个项目,“未来投行家”、“未来操盘手”和“未来创业家”,边教学、边比赛,赛后进行跟踪反馈。在2014年暑假,为期4天的商业竞赛中,诞生了二十多个创业提案和三十多份投资与交易报告,全部来自出生于1997、1998年的高中生。
李行健是“未来投行家”的项目导师,他介绍,第一天的教学从告诉学生们什么是资产负债表、折现现金流开始,他们需要一个一个单词查字典。“未来操盘手”项目的学生进步最明显。一名高中生后来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可口可乐股价一度达到13.12,通过技术面分析,我们认为这个价格已经到达支撑线附近,于是对其买入;之后经过波动,达到13.29左右,及时将1022股进行抛售,最终价格为13.27。“谁能想到这是一个高中生的朋友圈!”李行健骄傲地说。
同样让他们骄傲的是“未来创业家”项目中,高中生们提出的点子。进入决赛的“爱医iMedical”项目,是一群1998年出生的高中生的创意,项目要打造医疗界的“大众点评网”,为用户提供实名消费点评和医疗资源信息的交互平台。这个产品嵌入了一个亮眼的新的盈利模式,试图将用户的注册费用,根据网络实名评分,直接发放给对应的医生作奖金。设计团队认为这不仅能提高医生的服务质量,更能通过健康的市场行为缓解医疗行业对国家的财政依赖。
当然,高中生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他们一旦有了想法就卯足劲儿堆积产品功能,比如吃药提醒功能、健康小常识、手机挂号等等什么都想做,反而偏离了“点评”的核心价值。当导师对方案提出质疑时,他们不敢为自己的想法辩护,几分钟内竟然没人说话,然后会马上修改方案。“其他项目上,缺少焦点的方案总会遭到导师的质疑,可学生的情绪远比思考来得猛烈多了。”孙雪明说。
帮助学生跳出情绪的约束,是他们打造“VIM”的原因,他们对这三个字母注入了自己的理解:Vision(视野)、Innovation(创新)、Motivation(激励),希望更多的90后客观、主动地思考。他们相信,作为90后去理解90后,他们天然有优势。
对“知识搬运工”的反思
事实上,对视野、创新、激励的深入理解,对VIM的认识,也是这五个人留学的财富之一。
2010年,19岁的孙雪明从人大附中国际班毕业,到英国华威大学攻读管理学。在“国际化”的高中熏陶后,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经历文化冲击(cultureshock)。在一门管理课上,老师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被派去外星球,只能带一件东西,你会带什么?”孙雪明觉得这问题简直无厘头,同学们的回答千奇百怪。但是,听着听着,孙雪明突然明白了,他发现外国同学的回答背后有一套逻辑。国外的教学注重想像力的培养,重视想像力背后的逻辑体系,这是孙雪明学到的第一堂课。
2013年夏天,大学毕业的孙雪明在英国普华永道实习,与同龄的外国同事共处了三个月。实习后,他在能俯瞰整个伦敦金融城的伦敦新地标碎片大厦(TheShard)的咖啡厅里和中国老同学聚会。这群来自祖国天南地北的年轻人聊着彼此的实习见闻,不约而同地说起了对外国同龄人的看法:“他们闲不住,满办公室找活干。”“他们在会上就敢和老板辩论。”“有一个创意马上就去做。”相形之下,孙雪明感慨:“我们循规蹈矩,不敢也不愿去挑战权威。”
从华威大学管理学学士念到伦敦大学投资学硕士,孙雪明开始反思中国教育存在的问题,他引用了智利哲学家佐杜洛夫斯基(Jodorowsky)的名言:“生在笼子里的鸟儿认为飞翔是一种病。”(birds born in a cage think flying is an illness。)
另一个合伙人李行健则是在英国读完本科、硕士后回到北大继续博士研究。对于饱受诟病的“填鸭式”中国教育,李行健觉得未必不是好事儿。“当年为了出国,我高一高二就把红宝书(GRE)翻烂了。一个人如果连‘知识的搬运工都做不来,别的就更不必说了。”
李行健出生于书香门第,他说“父亲是饱读诗书、通读经典”。出国后李行健很感恩在国内的基础教育,让他在数学、统计等基础学科上比外国学生有优势。他意识到了国内教育的条条框框,但他认为不能一味地追捧外国教育:“国外的教育尊重每一个人,没有人管你上不上课、考不考试,不像在国内,大学课堂还点到。但如果你问一个外国人为什么学习,他一样会说,是为了拿到一个好成绩,能找到心仪的工作。”
英国的本科教育是三年,校园里就业的压力很大,大一结束后学生们就赶紧找实习,紧张的气氛让人很难静下心来。李行健说:“反而我是到北大后,身边不少人读书不是为了世俗的意义,会花时间读读哲学历史,这就很好。这种氛围比每天所有人挤破头进投行,进去以后为了留下来每天熬夜不睡觉,好太多了。”
同样是人大附中毕业的朱天纵,开玩笑说,因为自己从来不被当成好学生,所以大概能被称为“知识的拆迁办”。朱天纵的高中同学很优秀,这让他觉得挫败,一度比较抵触知识,当他发现比自己优秀的人比自己更努力,他颇为触动。 “一旦意识到读书和知识的不可替代性,就会想把知识传递给其他人。”朱天纵说,“国外擅长散养,有自主学习的有效机制,所以我们在VIM里提倡最大可能地激发兴趣,培养自主学习的过程。”
VIM比赛的一大特色是导师制,每组队员都会有一个专职导师辅导,导师们只在比赛开始时教最基础的,剩下的需要通过自学、思考,再向导师请教来习得。一开始,很多高中生遇到问题不好意思发问,在不断鼓励下,大家渐渐体会到敢于提问的收获,导师们变得忙碌起来。“提问本身就是思考的过程,学生可以从中延伸自己对知识本身的理解,这也是创新的根本。”刘赓源说。
这个团队里,有的人相对保守,有的人大胆,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是对“创造价值”观念的认同。孙雪明相信他们的项目是发现了新的市场,创造出新的价值,他说:“创新高中商业教育在未来会成为一门语言,会结成一张连接中学校园和社会的大网,与之相比,背题目和排名次的循环恐怕只能将这批90后和即将长大的00后孤立在无人岛上。”
too young too simple ?
在国外上学、在国内创业,他们的路,比想象的艰辛。五个学生党把学业以外的时间都放在了VIM上。
孙雪明和李行健在伦敦,是室友,两人天天讨论VIM,刘赓源也在英国,三个人定期开会,然后和在美国的慈然、朱天纵开网络会。“我们经常工作到凌晨三四点,还得上学、写论文,压力很大。”孙雪明说。那时,李行健正在准备考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博士。他们讨论比赛中为什么要加入操盘项目和创业项目,有没有资格够高的导师、项目内容怎样设计才够丰富、对接资源、测试平台、修改官网……各个环节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论证,只要有假期他们就飞回国,处理各种事务。“五个人都是这样的工作状态。”李行健说,“我们把VIM当成是最重要的事情。”
除了人手、时间上的问题,比赛推广困难重重。孙雪明跑高中,联系的前几站里有一所重庆的重点高中,是孙雪明好友的母校。“我对销售推广没什么经验,硬着头皮就去了。”接待他的是学生处主任。简单地介绍了项目之后,对方说:“小孙啊,正式的已经讲完了,正式之外的还有吗?”孙雪明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讲的是,学校派学生参赛能不能拿到好处。“参加VIM有参赛费用,每个学生4200元。我们有严格的成本核算,去除学生在北京的酒店住宿、会议费和交通费后,压根儿没有安排回扣这一项。”孙雪明为难地说。更让他感到凉意的是,自己抱着“崇高”的想法,却得不到校方的肯定,是他too young too simple还是教育市场太复杂?在中国做商业教育没那么简单。“市场需要培养,我们看到了来自学生的需求,但教育市场很复杂。”孙雪明分析说,“教育市场的消费者、支付者和媒介是三个不同的群体。消费者是学生,支付者是家长,媒介是学校。”
要推广比赛,就要解决好三方的各种需求。比赛需要花费,先得说服家长,所以在他们的宣传材料里,会以翔实的资料例证“家长为什么有必要让孩子受到这样的教育”;媒介是学校,慈然找到了很多校内学生的资源,省下了与校方沟通的复杂成本。三方里,最让他们感动的是学生。“我们去了23所全国的知名高中,举办了经济讲座,介绍了VIM比赛,鼓励学生们参加。”孙雪明一度担心学生质疑他们“打小广告”。“让人欣慰的是,从来没有学生这么揣度我们。我想,是因为我们和他们是同龄人,我们的背景受他们的认可,我们的激情感染了他们。”
目前,VIM的收入和支出勉强持平。“比赛时,有学弟学妹来当志愿者,是我们刷脸请来的;几十个大神导师,我们付出的是人际成本。”孙雪明说。李行健感慨:“如果这些大神们想挣钱,VIM不会入他们的眼。现在看来我们90后很多都是有理想有情怀的。”
项目结束后,导师们和参赛的学生们保持着联系。“学过操盘的学生回家开了户,学过投行的回去爱看相关的书了。”孙雪明说,“这是我们想要的,与其发现优秀的学生,不如通过教育来主动培养优秀的学生。”在“未来创业家”的项目里,孙雪明做了更多。孙雪明的表姐是医生,经过表姐介绍,他和一些医生深入交谈,分析“爱医iMedical”实际落地可能存在的问题。孙雪明了解到,医生的态度很谨慎,医院不允许医生在非工作时间使用医院的头衔,医生也不想自己的资源被相对简单廉价地卖掉,其中还有其他医患风险等问题。他们在讨论中发现,现阶段的比赛中,应以激发想法为主。“目前,我们尽力提供一个空间让高中生们想象,未来也许就有可落地的项目。”孙雪明信心满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