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北窗》的“北方志向”

2015-04-29 00:44吴佩军
外国问题研究 2015年3期
关键词:满洲

吴佩军

[内容摘要] 《北窗》是满铁哈尔滨图书馆在1939年至1944年间发行的双月刊日语杂志,主编竹内正一提出要将《北窗》办成具有“北方志向”的综合性文艺杂志,将研究俄国①和“北满”作为办刊宗旨,刊登了大量有关俄国问题、“满洲文艺”以及日本开拓团的文章。在日伪殖民当局不断强化战时思想控制的背景下,这一杂志最终沦为政治宣传工具。《北窗》之所以具有“北方志向”, 既与主编的个人喜好有关,也受到了哈尔滨原本的风俗土壤的钳制,更是受到了日本政府“北进”战略的影响。通过考察《北窗》的创办过程,有助于在更深层次上认识日本殖民文化渗透的复杂性及其作用。

[关键词] “满洲”;《北窗》;综合性刊物

[中图分类号] K265.6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201(2015)03-0044-08

哈尔滨是中国东北地区重要的国际化大都市,中西文化在此交融碰撞,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20世纪初中东铁路建成之后,俄国文化随着俄国侨民进入哈尔滨。1917年十月革命后,大批俄国侨民涌入哈尔滨,其中包括了大量作家、画家、艺术家,哈尔滨也随之成为远东俄侨文学艺术的中心。据不完全统计,整个20世纪上半叶,哈尔滨的俄国侨民出版了3 447本书籍和182种报纸以及338种杂志[1]。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在中共满洲省委的领导下,萧军、萧红等一大批左翼作家聚集到哈尔滨,他们利用各种报刊的文艺副刊,掀起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文艺运动,哈尔滨也成为中国东北地区“反满抗日”文艺运动的中心。日本帝国主义则对“反满抗日”文艺运动进行了疯狂镇压,查封进步报馆,逮捕左翼作家,至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后,哈尔滨的抗日救亡文艺运动陷入低潮。在进行镇压的同时,日本帝国主义一方面通过颁布新闻出版法、组建“弘报协会”等方法控制新闻出版业,另一方面则大力扶植日语报纸杂志,以达到控制舆论、强化殖民文化统治的目的。在这种背景下,满铁哈尔滨图书馆于1939年5月开始出版杂志《北窗》②,至1944年3月终刊为止,历时5年,共出版26期。与满铁大连图书馆的《书香》、“奉天”图书馆的《收书月报》相比,《北窗》虽然也刊登一些图书信息以及读书随笔等,但更多的则是文艺类文章,因此与大连的《作文》、“新京”的《满洲浪曼》并称为伪满三大日语文艺杂志。《北窗》先后开辟有文艺时评、翻译、书刊介绍、文艺(创作)、学术研究等主要栏目,刊登有书评、随笔、小说和文艺评论等240余篇,是系统研究1939~1944年期间日本殖民地文化史、知识分子思想史必备的第一手珍贵史料。

一、创刊的历史背景

杂志《北窗》的创刊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它既是日本殖民文化渗透的结果,也是日本“北进”政策的产物,同时与“北满”日本作家群的出现有密切的关系。

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即开始觊觎中国东北地区,早在1872年就已经向今天的辽宁省营口市派遣军事和外交人员,收集情报。1905年日俄战争之后,日本从沙俄手中夺取了辽东半岛和长春至旅顺间的“南满铁路”及其附属地,将“南满”纳入其势力范围。为了强化对占领区的殖民统治,日本先后设立了殖民统治机构——关东都督府(关东厅的前身)、国策公司——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以下简称满铁),并驻扎了大量的侵略军——关东军。除了进行政治、经济、军事的侵略外,日本殖民主义政权还不断进行文化侵略和渗透,其中一项重要措施就是扶植御用报刊,妄图垄断中国东北新闻出版业,进而达到占领舆论宣传阵地的目的。据统计截止1920年代初,日本人在东北创办的报纸杂志数量达78种之多,其中,仅在哈尔滨一地就先后创办了15种以上的日语、汉语和俄语的报纸杂志[2]。最具代表性的报纸包括日语报纸《哈尔滨日日新闻》、汉语报纸《大北新报》、俄语报纸《哈尔滨时报》除此之外,还有1914年7月创刊的《北满报》(报社社长为木野清一郎)、1919年8月创刊的《北满时报》(报社社长为田中直记)、1915年创刊的《东满通信》(报社社长为安东贞元)等。。这些报纸杂志几乎都获得了满铁的资金支持,或者本身就是满铁旗下的刊物。如《哈尔滨日日新闻》社是1922年在满铁的支持下,《北满洲》(1908年10月5日创刊、报社社长为布施胜治)、《西伯利亚新闻》(1918年12月创刊、报社社长为小勇七郎)、《哈尔滨新闻》(1918年1月创刊、报社社长为近藤义晴)三家报社合并而成;《大北新报》在日本外相内田康哉的支持下,从外务省得到1万日元,从满铁得到5 000日元的创办费,另外满铁每月还支给500日元“作为三年的补助费”;《哈尔滨时报》则是由满铁哈尔滨事务所所长佐美宽尔创办。1932年日军占领哈尔滨之后,一些宣传抗日的中国报社被查封,新闻出版业完全被殖民政权所控制。1935年,日本殖民主义政权以伪满政府的名义收购了中东铁路,更名为“北满铁路”,交满铁经营。中东铁路旗下的中央图书馆也一并被满铁接收,更名为满铁哈尔滨铁路图书馆本馆,而此前满铁在哈尔滨建立的图书馆则更名为哈尔滨铁路图书馆分馆原满铁哈尔滨图书馆是满铁1923年5月1日在哈尔滨埠头区(今道里区)石头街道日本侨民会院内开设的。。1939年5月,满铁哈尔滨图书馆开始出版馆刊《北窗》。可以说,杂志《北窗》的创刊是日本殖民文化渗透政策的延续,也是强化殖民地舆论宣传网络的一种表现。

《北窗》的主编竹内正一竹内正一,1902年生于大连,1926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法国文学部,曾就职于“满铁”大连图书馆,与大谷健夫、清木实创办文艺刊物《线》,1932年与青木实、安达义信等创办杂志《文学》,出至第3期改名为《作文》,1939年担任“满铁”哈尔滨图书馆主事,成为图书馆的实际负责人,并创办杂志《北窗》。强调“哈尔滨图书馆的窗户必须向北敞开”[3],试图将杂志办成不受政治干扰,具有“北方志向”的“文化综合杂志”,主张“从文化层面上探讨北满和俄国之间的关系”[4],刊登关于“北满”文化建设的评论、描写“北满”日本移民生活的文学作品,以及介绍俄国(包括苏联)文化艺术的文章。但实际上,满铁作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急先锋,创办《北窗》杂志的目的就是要强化殖民文化统治,即一方面研究如何建设具有日本殖民特色的“北满”文化,一方面则是研究沙俄在东北的殖民统治经验,以利于日本向东北移民。换言之其正是日本“北进”政策的产物。《北窗》创刊之时正是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苏关系日益紧张,边境冲突不断升级的时期。在这种背景之下,主编竹内正一也积极迎合殖民当局,鼓吹“对苏关系日益紧张,北方正值多事之秋,《北窗》的意义尤为重要”[5]。与此同时,从事对苏情报战的关东军哈尔滨特务机关也对《北窗》表示了极大的“关心”。1944年,哈尔滨特务机关长土居明夫参加了《北窗》杂志社举办的“北方文献恳谈会”,鼓吹文化研究应该为政治服务,要求与会者深入研究俄罗斯的民族性格和苏联的文化教育政策,以及俄国人在寒冷地带生活的经验。在日本殖民当局不断强化思想统制的背景下,《北窗》最终成为政治宣传的工具。

“北满”作家群的出现也为《北窗》的创刊奠定了基础。早在19世纪末期,日本人就已经来到哈尔滨。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后,日本帝国主义出兵西伯利亚干涉革命,同时将势力扩展到哈尔滨。关东军哈尔滨特务机关、“满铁”驻哈尔滨办事处相继成立,日本侨民也随之大量涌入哈尔滨。1920年代,中岛敦、汤浅克卫、里见弴、室生犀星、春山行夫、奥野他见男等日本作家曾访问哈尔滨,创作了描写这座异国城市的小说和随笔。东北沦陷后,特别是1935年,日本从苏联手中收购中东铁路之后,移居哈尔滨的日本人激增。这些移民中的文学爱好者成为《北窗》的撰稿人。其中既有野川隆、塙政盈、清山健一等合作社运动参与者,也有清水平八郎、大野泽绿郎等《哈尔滨日日新闻》的记者,还包括别役宪夫、加藤秀造、岩本修藏、菅忠行等政府人员以及“北满铁路”的职员等。拥有“满铁”高级职员和作家双重身份的竹内正一是核心人物。

二、俄国研究的兴盛

哈尔滨曾是沙俄侵略中国东北的基地,也是“北满”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1917年俄国革命爆发,沙俄政权被推翻,日本的势力开始大举进入“北满”地区。1918年日军出兵西伯利亚,同时参与了对中东铁路的占领。同一年满铁建立哈尔滨公所,加强了对苏俄的情报调查工作。哈尔滨成为了日本人解俄国文化、搜集俄国情报的窗口。1932年,日军占领哈尔滨,1935年收购了中东铁路。同年,满铁哈尔滨图书馆从中东铁路中央图书馆接受了大量俄语文献满铁哈尔滨图书馆收藏的文献,来源于中东铁路中央图书馆的有10万余册,来源于原满铁哈尔滨图书馆的收藏有3万余册。来自中东铁路中央图书馆10万余册(108 423册)文献中,有中国古籍37 133册,俄文文献58 506册,英文、德文、法文文献12 784册,日文文献429册。日本人出于扩张的需要,为研究满、蒙、西伯利亚地区政治、经济、自然、地理、国际关系,从满铁哈尔滨图书馆收藏的文献中选取其中有关我国东北、苏联西伯利亚、蒙古以及东亚其他国家和地区的重要文献5 000种,大约10 000余册,建成文献库,主要以接收中东铁路中央图书馆外文文献为主,当时命名为《亚细亚文库》。,介绍和利用这些文献进行俄国研究成为了该馆的重要工作之一。在这种背景下,竹内正一在创办《北窗》时,也自然而然地将研究俄国作为了刊物的办刊宗旨之一。《北窗》设立了俄国研究专栏,刊登了大量相关文章。这些文章可以分成以下几类,即介绍馆藏俄语文献的文章、俄国学者撰写的有关东北亚的论文、介绍苏联文化事业的报道、对苏联政治经济问题的研究等。

介绍馆藏俄语文献的文章在《北窗》中占有很大比重,这一点与《北窗》作为图书馆馆刊的性质是一致的。满铁调查部第三调查室职员,从事俄国研究的大桥国太郎,从《北窗》创刊开始就以“话说俄文书”为题撰写了13篇介绍馆藏俄文文献的文章,图书馆员金生道正也在《北窗》上设立了“北窗滴露”栏目,登载了21篇文章,介绍满铁哈尔滨图书馆收藏的珍稀本俄文文献100种。

译介俄国学者的论文著作也是《北窗》的重要工作之一。这方面的文章涵盖了俄国的西伯利亚开发史、镇压义和团运动的历史、文化研究、民俗研究、文艺创作等方方面面。这些文章主要由满铁哈尔滨图书馆的金生道正以及满铁调查部的俄国研究专家翻译。如金生道正将德萨都别尼科夫的《西伯利亚开拓史谭》翻译成日语,分12次在《北窗》上连载,竹下正雄翻译的《从历史看俄罗斯文化的独特性》(埃斯·普什卡列夫著)(第四卷第四期开始连载四期),丹羽新一郎翻译的《义和团史话》(科洛斯特维奇著)(第四卷第四期开始连载五期)和《十八世纪的俄罗斯文化史》、别役宪夫译《关于托尔斯泰创作的电影剧本》(别西尼科夫著)都刊登在《北窗》杂志上。此外,金生道正在第五卷第一期介绍了巴依科夫著、园部四郎译的《北满的树海和生物》一书,以及阿尔赛尼耶夫的论文《作为乌苏里地区古代研究资料的一个传说》。

《北窗》也比较关注苏联文化艺术的发展,刊登了大量介绍苏联文化活动、文化设施的文章。从第一卷第二期至第二卷第一期设立了“苏联文化日志抄”专栏,第三卷第二期至第四期设立了“苏联文化情报”专栏,文章内容涉及苏联的文化、教育、出版、科学研究等各个领域。此外,苏联博物馆情报、全苏考古学协议会(第一卷第二号)、《1940年度的苏维埃艺术界》(第二卷第四号)、高桥晚成的《苏联的出版界》(第二卷第五号)等文章也对苏联的文化事业进行了详细介绍。

1942年之前,《北窗》编辑部坚持“文化综合杂志”的办刊理念,刊登的基本上都是介绍苏联文化的文章,但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则开始积极配合日本殖民主义政权进行对苏情报研究和政治宣传,《北窗》上登载的文章内容发生变化,研究政治、经济问题的文章成为主流。如松山茂二郎在《苏联和美国》(第四卷第一期)中提出苏联和美国都是邪恶国家,二者虽然政治体制不同,但本质上却有很多相同之处,表面宣扬民主,而实际上实行黑暗的专断政治,打着门户开放和国际共产主义旗号来侵略世界[6]。1942年4月,《北窗》推出特辑《北方俄国文化的探究》,集中登载了苏联问题研究的文章。如桥板守的《全体主义的传统》从历史和地理风土的角度分析了俄国专制主义产生的原因,认为今天的共产主义政权仍然没有摆脱传统的影响,实行的是与沙俄时代相同的中央集权式的强权政治,工人农民被束缚在工厂和集体农庄中,与农奴制别无二致,国家按照政治需要培养知识分子,强迫知识分子服务国家[7]。丸枝季繁的《对德抗战力的物质基础》分析了苏联的经济结构问题,他认为苏联在1920年代开始将重工业、特别是国防工业作为经济发展的重心,这一政策虽然牺牲了农业和轻工业,但是却提高了军队的装备水平和国防工业生产能力;同时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能够迅速建立战时经济体制;德国虽然占领了盛产粮食、煤和石油,工业发达的苏联西部地区,但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苏联的经济基础,因为苏联实施了工业东移政策[8]。工藤明的《民族的融合和东正教文化》则指出俄罗斯文化具有西方和东方的双重性格,东正教传入俄国促成了斯拉夫人和诺曼人、希腊文化和小亚细亚文化的融合,也使俄国成为东正教文化圈和斯拉夫民族的领导者[9]。第四卷第三期上刊载的三井实雄的《苏联的广播》则对苏联无线电广播政策进行了分析,指出苏联为了利用广播进行政治宣传和鼓舞士气,大力推进广播网的建设,苏德战争爆发后,国防委员会直接管理无线电广播工作,同时禁止苏联民众收听国外广播,一经发现即刻逮捕。

《北窗》刊登的有关俄国(包括苏联)的文章虽然种类庞杂、内容各异,但编辑者的采编原则是一以贯之的,即学习俄国人“开拓”东北的经验。可以说,以竹内正一为代表的日本知识分子希望在这块土地上长治久安,繁衍万代,所以对扎根“满洲”的生活方式比较考究,表现出了对异族文化精粹强烈求习的日本杂种文化的特性。另一方面,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日本文坛受苏俄影响甚重,很多日本作家的创作方法都受到苏俄文学的影响。在这种背景下,《北窗》也大力介绍俄国(包括苏联)的文化成果,以为我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殖民政权加强了思想统制体系,《北窗》逐渐沦为政治宣传工具,其办刊方针也被扭曲。

三、“满洲文化”研究的热潮

《北窗》十分重视“满洲文化”研究,几乎每期都刊登讨论“满洲国”的文化动态、文化政策、“满洲”文话会、文艺体制等问题的文章,甚至推出了“满洲文化的展望”、“满洲文化与青年”、“在满新闻文化栏瞥见”、“满洲都市生活的检讨”等特集。这些文章大致可以分为四类:学术研究、文艺和社会评论、文艺作品。编辑者为了突出《北窗》的地域色彩,刊登了很多与“北满”有关的文章。

日本殖民主义政权为了割裂东北地区与中国本土的文化联系,刻意强调东北地区历史文化的特殊性,大力支持“满蒙文化”研究,从而促进了“满蒙文化”研究的畸形发展。《北窗》为了突出自身的地域性特色,也大量刊登了这些关于“满蒙”民俗、宗教、民族、历史的研究论文。民俗研究主要有守随一的《民间传承与满洲》(第一卷第三号)、山本守的《蒙古人与茶》(第一卷第四号)、谷川贤一郎的《对北满土俗人偶的探求》(第二卷第四号)等论文;宗教研究主要有松本定敏的《满洲佛教谈义》(第一卷第四号)、泷泽俊亮的《对天的崇拜以及满洲宗教的特质》(第三卷第一号);民族研究主要有鹤记一郎的《北满民族随笔》(第五卷第一号)、藤山一雄的《北边民族的历史素描》、中川一夫的《建州女真的精神》(第五卷第四号);此外,还有岛田真彦的《北满史前文化相》(第一卷第四号)、和田清的《关于满洲、西伯利亚的开发》、泷川政次郎的《蒙古习惯法与元典章》(第五卷五、六期)等分别对史前史、开发史以及法律史进行了研究。

文艺评论也是《北窗》重点刊登的内容之一。一些日本文学家鼓吹文学应该服务于政治,立足于“满洲国”的“建国精神”和“五族协和”的“国策”。如山田清三郎在《对满洲国文化政策的希望》(第三卷第一号)中就提出民族复合国家及社会中必然要产生反映这一国家和社会性质的民族复合文学,“满洲文化只有立于毫不动摇的民族协和的基础上才能建设和确立”,要以一颗“热爱满洲国的心”,“为满洲国的文化昂扬和发展”而写作,政府应该“以建国精神为基础”制定“满洲国文化建设纲领”,组建“文化中央机关”,控制“满洲国”全面的文化政策。加纳三郎的《满洲文学的独自性及其他》(第一卷第三号)则提出应该以写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描写“满洲国”的民众生活,“开辟从前的日本文学中从未有过的征服者的文学之路,也就是以大陆为背景的体现民族之骄傲的文学。同时我想,只有这一点才是新产生的大陆文学的当然的性格”。此外,森下辰夫的《满洲文学论》(第二卷第一号)、平八郎的《现代艺文家的责任和义务》(第三卷第二号、第三号)、古川哲次郎的《满洲文话会的动向和批评》(第二卷第五号)也都对“满洲国”文学的发展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一些日本评论家还撰文批评中国作家的作品格调“黑暗”,充满“虚无主义”,与“满洲国”的“建国精神”不相符。如浅井淑彦在《某教育者的手记》(第三卷第五号)中对古丁进行了评价,认为从其作品中“可以看到果戈理等世纪末的虚无与讽刺的影响”,“满系作家的虚无主义没有浪漫性的渴求,而是止于忧郁的气氛”。这些评论家希望中国人能够积极为“满洲国”殖民统治服务,支持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

除了鼓吹“国策文学”理论的文章之外,《北窗》还出版了《特集满洲文化与青年》,刊登了宣扬用日本文化同化“满洲国”文化的殖民主义文化侵略理论。如石渡义朗在《满洲文化的创造与青年的文化使命》中就直言必须用日本先进的文化同化和改造“满洲文化”,“(满洲)文化的诸形态处于低级状态,传统濒临消失,缺乏综合发展满洲独自文化体系的能动性,甚至文化的传统都是稀薄的”[10]。紫藤贞一郎在《满洲文化与青年》中强调日满精神不可分,“满洲国”是新日本国,“新满洲国就是实践日本‘八纮一宇的肇国精神的产物……满洲国建国精神的核心就是要在大陆实现五族协和的理想。这无疑是日本‘八纮一宇的肇国精神,也就是万邦协和精神在满洲国的体现”[11]。桥坂守的《北方文化日本文化东亚文化》也提出东亚各民族必须吸收日本文化才能提升自己的文化层次,因为日本文化是建立在“万世一系的皇统”和“未曾遭受外族蹂躏”的历史基础上的,同时也是“集东西方文化优秀元素于一身的先进文化”,“日本拥有发达的科学力、技术力、政治体制也非常发达,在近代国家中具有国际先进水平”[12]。

在上述文艺和文化理论的指引下,日本作家鼓吹“建国精神”,自觉地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服务,充当了日本向“满洲”进行思想控制和文化渗透的工具。他们有的鼓吹“满洲建国”的侵略行为,有的为“满洲国”涂脂抹粉,有的杜撰“五族协和”与“日满协和”的神话等。如大野泽和子的随笔《哈尔滨断章》从第一卷第三号开始分三次连载,赞美了哈尔滨在伪满成立之后百姓安居乐业的祥和景象;泷口武士的诗歌《寄语建国十年》(第四卷第四号)则歌颂了“满洲国”的开拓者们的丰功伟绩;大泷重直的小说《旷野的记录》(第一卷第二号)则宣扬“五族协和”、“日满一体”,把入侵者美化成了中国农民的朋友,主人公和中国人超越了民族的界限,建立了友谊和信赖,村民们热烈欢迎“我”的到来,自卫团团长马宝山枪不离身,全力保护“我”,15岁的少年小王则向“我”倾诉自己的烦恼。此外,合治光的旅行游记《虎林线杂记》(第二卷第一号)、弥吉光长的《黑龙江之春》也都歌颂了“新国家”的建设成果。

当然,也有一些为数不多的日本作家在《北窗》上发表文章,流露出对中国农民的同情。当时,野川隆、塙政盈、清山健一等一批具有左翼思想的知识分子以践行橘朴的协同组合思想的形式,在“北满”开展合作社运动。他们希望通过农事合作社,组织“满洲”农民,发挥起“增产”的作用,同时救济那些饱受压榨的中国贫民和雇农。他们在进行合作社运动的同时,创作了一些描写中国农民贫困生活的作品。《北窗》杂志对于滨江省合作社运动表现出极大的关心,刊登了不少农事合作社运动参与者的投稿。如第二卷第四号、第五号和第三卷第二号、第三号分别刊登了野川隆的《来到屯子的人们》和《在乡间车站》两部小说,《来到屯子的人们》中主人公“橘”为了在呼兰开展农事合作社工作,来到当地的农村调查,他看到因虫灾庄稼颗粒无收的中国农民无法找到担保人,难以从金融合作社获得贷款,生活陷入窘迫之中,于是组织农民进行互助运动,后者也描写了中国农民挣扎在贫苦线上,却无人救助的悲惨遭遇,批判了日本殖民主义政权宣传的虚伪的“民族协和”、“王道乐土”。《北窗》杂志编辑部在第二卷第四号的《编辑后记》中高度评价了《来到屯子的人们》,“生活在现实的激流底层的人们发出了呐喊”[13],可以说,野川隆直面真实的勇气,冷静的现实主义态度,在伪满日语文学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清山健一的《卖粮》(第四卷第四号)则描写去粮食收购站卖玉米的“满农”被压等压价,受到工作人员的百般刁难的故事。此外,参与合作社运动的塙政盈以及在哈尔滨日日新闻社工作的清水平八郎都曾创作反映伪满农村生活的作品,并在《北窗》上发表。1941年合作社事件中,这些人都被关东军宪兵逮捕。后《北窗》的文学作品完全变成了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国策文学”。

1943年5月开始,《北窗》开始连载献纳掌篇小说。献纳掌篇小说,即献给当权者的超短篇小说,为所谓的“满洲国”、“大东亚战争”振臂高呼的小说。1943年,“协和会”和“满洲文艺联盟”曾联合举办献纳文学征文,动员伪满洲国的全部文人参加。被选中的作品刊登在各大报刊,有些报纸还专设栏目。在这种背景下,北村谦次郎、秋原胜二、大内隆雄、三宅丰子、筒井俊一、高木恭造、青木实、町原幸二、富田寿、上野凌嵱,神户悌等作家创作了12篇超短篇小说,宣扬日本殖民主义国策。

四、“开拓文学”的繁荣

《北窗》除刊载了关于“满洲”、西伯利亚地区的历史、地理、民俗等方面的文化评论外,还刊登了大量有关日本开拓团的小说、诗、随笔、文艺时评、采访记等文艺作品。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殖民主义者为了巩固对中国东北的统治,开始向抗日武装活跃的“北满”地区武装移民。1936年,日本政府制定了更为具体的移民侵略方案,计划用20年时间将100万户、500万人移到伪满洲国。但是,这一移民政策从正式实施起就遇到了困难。1937年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日本农村的剩余人口被大量吸收到军需产业之中,自愿移居伪满的人口逐年减少。另一方面,移居中国东北的日本开拓团团员并不具备耕作亚寒带土地的农业技术,他们虽然从中国农民手中掠取了大量土地,却难以进行有效的耕种,这些日本开拓团员将土地出租给汉族和朝鲜族农民,自己则成为地主。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开拓团的成年男性大多被征入伍,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残,开拓团趋于解体。为了稳定开拓团,日本殖民政权通过新闻媒体宣扬开拓精神,鼓吹移民生活的美好和移民政策的重要性。1943年底,在伪新京召开“决战文艺家大会”、“全国文艺家协会”,组织文艺家赴工矿产业、开拓团、勤劳奉公队、军警部队进行实地视察,并要写出反映那里生活的报告。在这种背景下,《北窗》也刊载了大量有关开拓团的小说、采访记、随笔,并编辑了《开拓地》、《寒冷地农业》特集。在当局的指令下,这些作品写“开拓民”怎样积极地勤劳增产,同心协力为“国家”、为“圣战”日夜奋斗,作品中尽量多地罗列“时局”符号。

首先,围绕在杂志《北窗》周围的文艺理论家们提出了“开拓文学理念”。他们强调日本开拓民身上具有坚韧的大和魂,开拓文化正是这种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认为反映开拓文化的“开拓文学”能够拓宽文学创作的视野,纠正现代日本文化的弊端。岩本修藏在《开拓文学随想》中赞美“开拓团团员具有强烈的建设精神、炙热的人性之爱和健康的肉体,他们通过开拓土地的方式寻找人类精神的故乡,同时弘扬日本文化传统,并与原住民进行思想的交流,这种精神就是建国精神。这种反映开拓民身上的建国精神的文学才是伟大的国民文学”[14]。文章的最后,作者呼吁文学家们到开拓村去感受开拓民的开拓热情,创作反映建国精神的文学作品。主编竹内正一也在《北窗》第四卷第六号的编辑后记中进一步解释了这种文学理念,“开拓文化就是一种与战斗文化并存的不屈不挠的建设文化,开拓文学就是反映这种建设文化的文学”[15]。

以“满洲青年义勇队开拓团”为题材的主要作品有三井实雄的《冬阳之村》(第四卷第一号)、竹内正一的采访记《向日葵》(第四卷第六号开拓地特辑)、岩本修藏的采访记《萨尔图的一夜》(第五卷第二号)。三井实雄的《冬阳之村》采访了滨洲线上的滨江省安达县萨尔图青年义勇队开拓团,歌颂了开拓团团员扎根“北满”农村、改造农村的拼搏精神。而竹内正一的小说《向日葵》也描写了作家到位于北满盐碱地区的义勇队开拓团访问的经历。他笔下的开拓团员质朴、刚健、内心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虽然居住的是旧平房间隔出来的房间,勉强能够遮风挡雨,本部的建筑也是刚刚建成。但是,遇到的每个团员和干部,我们看不到他们有一丝忧愁和焦躁。”作者在文章结尾将这些开拓团员比作向日葵,“在萧瑟的秋风之中,茁壮成长,显得非常特殊。”[16]岩本修藏的采访记《萨尔图的一夜》也介绍了萨尔图的义勇队开拓团,作者被青年们顽强的战斗精神所感动,“土地虽然是盐碱地,但人心却没有变成荒凉的盐碱地。义勇队开拓团员到此已有四年,其间饱尝了各种艰辛,但他们没有屈服,反而变成了坚强的人。”在赞扬开拓青年的同时,也批判了缺乏朝气和坚忍的意志的指导者们,自己也感到了不足,“作为知识分子,只理解了二宫尊德先生教诲的一半内容,我们只是拿着书本,却忘记了身上应该背着柴火”[17]。

日向伸夫的《在深秋的农场》(第四卷第六号)则介绍了北安省二龙山特设修练农场的情况。二龙山特设修练农场聚集了来自内原训练所的义勇军、农村更生协会的会员、全国农民道场选拔修练生、东京高等农业学校、庄内农业学校的勤劳奉仕队员,他们在此训练,准备成为满洲开拓民,或者回到内地农村成为中坚力量。作者感慨道:“罗马的衰亡就是因为忽视补充土地肥力,轻视农业”,“如果日本进一步向北发展,就必须要建设机械化农场,考虑如何在广袤的农业地带进行机械化耕作,熟练使用拖拉机的有多少人,能够修理拖拉机的有多少人。”[18]他从这些队员身上感受到祖国日本宏大的大陆发展构想,也被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懈奋斗的精神所感动。

描写开拓村日本农民生活的有清水平八郎的《北满的村落建设》(连载于第四卷第六号至第五卷第二号、以及第五卷第四号)、中川一夫的《开拓地备忘录》以及高桥正信的《烧制陶器的村落》。清水平八郎的《北满的村落建设》描写了弥荣村、中川村、东北村等开拓村村民的生活,这些村民虽然因为天灾生活受到影响,但通过饲养家畜、制作酱菜、烧炭等各种副业积极进行自救。中川一夫的《开拓地备忘录》则赞扬了开拓村民团结合作共同对抗天灾的开拓精神,以及从事农业生产的同时不忘文化建设的优良传统。高桥正信的《烧制陶器的村落》则歌颂了名叫本田的和尚来到佳木斯鹤立县弥荣村建造本愿寺,弘扬佛法,丰富村民宗教生活的事迹。

上述作家都极力赞美开拓民的“建设”精神,自觉地做了日本殖民主义政权的政治宣传工具,只有加藤秀造触及到“开拓移民”政策的部分真相。加藤秀造的小说《冻麦》(第五卷第四号)虽然用很多篇幅赞美日本平定“匪患”的“丰功伟绩”以及“五族协和”的美好景象,但主人公也看到缺乏劳动力、没有掌握亚寒带的耕种技术等原因造成开拓团问题成堆,日本移民掠夺了中国农民的大量土地成为地主,而中国农民则沦为佃农的问题。“叫做二户来的开拓村在本年度4月份来了九户开拓团民,霸占了中国原住民的土地和房屋。他们无法耕种如此多的土地,于是将土地租给汉族人和朝鲜人耕种”。小说描写了一名租种开拓团土地的朝鲜佃户,来到“满洲”从事水稻耕种已有20年,但一直是个佃户,他认识到只要开拓团在,自己就一直是佃户。此外,作者还触及到殖民当局实施的“集团部落”政策为了切断抗日武装与民众的联系,日本殖民主义者强迫各村屯的居民迁移到指定的“部落”中,并在“集团部落”四周修筑围墙,架设铁丝网,而原来的村落则被烧毁。。作者看到集团部落的周围是石头围墙和铁丝网,觉得破坏了部落的美。

可以说,“开拓文学”是在思想统制体制确立的情况下,在殖民当局的指令下创作的“国策文学”,是日本殖民主义移民侵略的宣传工具。因为开拓团的移入地大多位于“北满”,所以《北窗》将“开拓文学”视为具有浓厚地域性特点的文学,大量刊登。

结 语

综观《北窗》短短5年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北窗》周围的日本知识分子最初试图摆脱政治的影响,创作具有“北方志向”的“文艺综合刊物”、研究“北满”和俄国文化问题,但是作为“满洲国”居于统治地位的民族的一员,他们有意或无意地站在“一等国民”的立场上看待东北的文化,产生了一种民族优越感。而且,随着殖民统制体制日益强化,包括《北窗》在内的大部分刊物充当了日本向“满洲”进行思想控制与文化渗透的工具。另一方面,这些知识分子对俄国文化有极强的崇拜心理,试图通过研究和学习提升本民族的文化。同时,他们还对俄国殖民西伯利亚和东北的历史抱有极大的兴趣,试图吸收他们的经验用于日本的“满蒙”开拓。

可以说,《北窗》的“北方志向”是一种虚妄的,梦幻的情结,随着1944年的停刊而破灭。但是,这种情结在二战结束后的今天依然潜藏在部分日本人心中。

[参 考 文 献]

[1] オリガ·バキモ.ハルビンのロシア語定期刊行物[M]//生田美智子編.満洲の中のロシア——境界の流動性と人的ネットワーク.东京:成文社,2012:93.

[2] 赵新言.倭寇对东北的新闻侵略[M].东北问题研究社,1940.

[3] 北窓季信[J].北窓,第一巻第一号,1939:43.

[4] 雑録[J].北窓,第一巻第一号,1939:63.

[5] 竹内正一.亚细亚文库图书目录绪言[M].哈尔滨图书馆,1938.

[6] 松山茂二郎.ソ連とアメリカ[J].北窓,第四卷第一号,1942:2-12.

[7] 橋坂守.全体主義の伝統[J].北窓,第四卷第二号,1942:22.

[8] 丸枝季繁.对独抗战力の物質基礎[J].北窓,第四卷第二号,1942:25-28.

[9] 工藤明.民族の混淆と正教文化[J].北窓,第四卷第二号,1942:28-36.

[10] 石渡义朗.满洲文化の創造と青年の文化使命[J].北窓,第三巻第一号,1941:18-20.

[11] 紫藤贞一郎.满洲文化と青年[J].北窓,第三巻第一号,1941:25-33.

[12] 桥坂守.北方文化·日本文化·东亚文化[J].北窓,第三巻第一号,1941:81-92.

[13] 編集後記[J].北窓,第二卷第四号,1940:11.

[14] 岩本修藏.开拓文学随想[J].北窓,第四卷第六号,1942:32-35.

[15] 編集後記[J].北窓,第四卷第六号,1942:124.

[16] 竹内正一.向日葵[J].北窓,第四卷第六号,1942:106-122.

[17] 岩本修藏.萨尔图の一夜[J].北窓,第五卷第二号,1943:82-85.

[18] 日向伸夫.深秋の農場にて[J].北窓,第四卷第六号,1942:76-86.

Hokusou and Its Northern Ambition

WU Peijun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631)

Abstract: Hokusou(Window facing the North) is a bimonthly Japanese magazine published by Manchuria Harbin Library from 1939 to 1944. The Editor, Takeuchi Shouichi, proposed to make it to be a comprehensive literature and art magazine with “Northern ambition”, focusing on Russia and “Northern Manchuria”. Hokusou published a lot of articles about Russian issue, Manchuria literature and Japanese pioneering group. As Japanese colonial authorities continued to strengthen their wartime ideological control, Hokusou eventually became a political propaganda tool.

Key words: Manchukuo; Hokusou; comprehensive publication

[责任编辑:冯 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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