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笑天
你可能想太多了,它不是修道院
教学质量高、管理严格的教会学校被传统白人精英阶层所偏爱,但中国家长对是否选择教会学校总感到犹疑困惑。实际上对中国留学生来说,任何性质的学校都只是他们寻求国际教育的途径而已。
想要找到一所教学质量高、管理严格、学费相对低廉,竞争又不那么激烈的学校已经越来越难,于是,以往国人所陌生的教会学校,开始逐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但对于无神论的中国家庭来说,教会学校略显神秘甚至让人有点不安:这是专门培养牧师修女的学校吗?是不是有些像修道院?会不会向学生灌输宗教思想?世俗的学术教学会受到影响 吗?
教会学校,顾名思义,就是和宗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学校。通常来说,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主要来自于银子。美国的学校主要分为公立和私立两大类,上美国公立学校的学生只能是美国公民或者有着绿卡;最次也得是持有J-1签证的交换生,可以勉强待一年—原因是公立学校往往都是州政府拨款,花公家的钱当然只能解决美国公家关心的问题。而私立学校的学生可以是持有F-1签证的国际生,因为学校的经济来源往往是私人筹款、捐赠或者(天价)学费。
教会学校分为天主教学校和基督教学校,在美国算是私立学校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往往由教会拨款,或者董事会里有不少有宗教背景的人。
为什么会有教会学校?
别忘了西方社会是个宗教社会
实事求是地说,很多美国最优秀的私立学校—都落入教会学校的范畴。与中国不同,美国是一个宗教国家,更加准确地说,是新教徒建立的国家。很多人之所以在这样的宗教社会里选择“自立门户”,建立“教会学校”,就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宗教传统。
以天主教学校为例。十九和二十世纪有很多来自欧洲的天主教徒移民,但是他们在这个新教国家里想要保持自己的天主教信仰,就无比困难了。在美国掌权的一批人称WASP,也就是“白种盎格鲁撒克逊人新教徒”,这些人中的保守势力对于美国的公立教育有巨大的影响。例如,全美小一半的公立学校里不能对孩子们进行避孕、防性病等等教育,因为掌权的新教徒信仰婚前禁欲、真爱等待等价值观。再如,很多南部的州在是否教给孩子进化论爆发了激烈的争论:一部分人说应该信奉科学,承认人是从猴子变过来的,而另外一部分宗教人士坚持要像圣经创世纪里说的那样,告诉孩子们人其实是直接被上帝通过七天努力变出来的。
这两个例子可见美国的建国清教徒们对于美国国策和公共领域的重要影响,也解释了为什么天主教徒更喜欢自立门户,用自己的方法教育自己的孩子。
你可能想不到—
教会学校更自由,教学质量更高
那么,美国教会学校的教育质量到底如何呢?以天主教学校为例,大多数天主教学校都比公立学校的家长们对学校更有影响力。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校董事会,选择自己的老师,如果发现有效果不佳的教学方法和法规,可以及时修改。但在公立学校里,因为拿着州政府给的银两,如果要对教学方法和校规作出修改,需要上级“有关部门”的朱批。
另外,天主教学校往往更小,更加人性化—公立学校一个年级可能有几千人,别说家长互不认识,很多孩子之间也互不认识;但是,在教会学校的橄榄球赛、家长会上,常常可以看到很多学生和家长都像老朋友一样促膝长谈。也许就是因为学校在政策上的自由度和这些极为负责的甚至是吹毛求疵的家长们,教会学校的教学质量往往高于普通的公立学校。
是不是教会学校只有有钱人才能上呢?从美国的数据来看,似乎是这样的,普通教会学校的学生无论从大学录取成绩还是家庭平均收入来说,都远远高于普通公立学校的学生。
但是在加拿大和英国就不尽然了。因为加拿大和美国的情况差不多,天主教徒都是最大的少数宗教群体,所以政府出钱让很多没钱去念私立学校的加拿大人免费保护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受公共领域中新教徒的影响。在英国情况就更加不同了,大多数天主教学校都是在公立学校系统内的—而且和美国恰恰相反,这些学校并不能自己选择只信仰天主教的老师(因为违宪),也不会专门录取有钱人的孩子。相反,这些学校因为有很多来自东欧的新近移民,所以学生家庭的整体水平其实反而低于普通的英国公立学校。
担心上教会学校会被“洗脑”?
其实他们也在宗教和世俗间纠结
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接待家庭的姐妹都在一所美国华府的著名天主教学校Stone Ridge School of The Sacred Heart(石驳圣心女校)上学。就我的观察来说,天主教女校的教育时而自相矛盾,陷入一些窘迫的境地。
比如,女生们可能在英语文学课上读弗吉尼亚·伍尔夫力挺女性主义的作品(《一个人的房间》),讨论女生应该自立自强有自己的事业,不依赖于男人。但是,两个小时之后,在“宗教”课上,老师就会根据教义教导学生家庭的重要意义,而适龄女青年都应该积极去找夫君。再比如,在历史课上,老师会教导学生正统历史通常是以男性视角写的,并带领学生寻找历史中女性的声音,重构以女性为中心的历史。但是一个小时以后,在“宗教”课程上,神父就会教导神的孩子们,女性不应该使用避孕药,因为她肥沃的子宫是给予丈夫最好的礼物。这让人不禁问一句:如果女性的重要功能就是一个不能叫停的生育机器,那么何谈女性主义?如果女性的事业经常会被意外怀孕终止,何谈独立自强?
与其说这种自相矛盾的尴尬状况是老师不能自圆其说,不如说是天主教信仰在现代美国的困境—在当代西方社会中,做一名独立自强又虔诚的天主教女性,遵守教义的同时又信仰女性主义,似乎是很困难的。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这是一个古老的宗教不断适应新时代的社会共识时面对的问题,只是恰好被这些上天主教学校的孩子们遇到了。
文科课程有此困境,理科课程如何呢?我在和天主教学校姐妹住的一年里,常年承担“微积分家教”的工作。天主教学校的科学和数学课程因学校而异,不过女校经常会“偷工减料”。
以美国华府两所著名的天主教学校为例,其中这所天主教男校DeMatha Catholic High School(徳麦沙天主高中)可能是美国最好的私立高中之一,大部分毕业生都会去东边的常青藤,稍稍离经叛道的也会去西边的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但是,天主教女校的录取情况就相形见拙了:几年也没有一个女生能录取到垫底儿的常青藤(比如康奈尔大学或者布朗大学),而那个唯一被录取的女孩据传也是受到美国平权法案保护的少数族裔,才勉强得以录取—她是一位黑人姑娘。
男校教授高等微积分,而女校只教授初等微积分;男校的学生频频获得数理化方面的国家级奖项,女校甚至在高中不开设稍微有难度的物理课(AP Physics)。信奉天主教的女生的学习能力就和男生差那么多吗?我以为不然,只是天主教女校常年认为性别差异是常态,或者说受到宗教教义的影响,某种意义上的性别歧视已是常态。所以,老师们毫不吝啬地在数学课上告诉女生们“你们不太适合学习理工科,留给男孩子们吧,至于女孩子,还是宜室宜家比较重要。”
教会学校歧视女生智商?
先想想精英们在酒会上都谈些什么
虽然有些天主教学校如此,但并不代表教会学校无法让姐妹们更好地融入社会。实际情况可能恰恰相反。我喜欢说风凉话:既然是未来的名媛和政治家太太,让她们学那么多微积分和物理作甚?理科知识又不像莎士比亚或者拜伦的诗歌,可以在鸡尾酒会上从容地谈起。
比如,我住家旁边的一所学校叫“国家大教堂学校(National Cathedral School)”就是一所颇负盛名的新教教会学校,位于美国首府最美最高最时尚的大教堂里。这所学校并不以优秀的教育质量或者高强度的学术竞争著名。这所学校在华府颇负盛名,有不少政治红人和商界名流的女儿,故而也请得来希拉里、比尔·克林顿、安南、米歇尔·奥巴马等等世界级的名流和演说家。如果说踏进了这所学校的门,一只脚似乎就穿上了灰姑娘的舞鞋,可以和美国版王子公主之流侃大山了;至于你能不能穿着舞鞋和名流翩翩起舞,要看你的造化。比如说,这所学校的姊妹学校就是St. Alban's School(圣奥班学校),是显贵的布什家族世世代代的母校,里面有不少名流世家的子嗣,不少都是“四世三公”。
当然了,如果你想要在这样的殿堂里成为一名虔诚的女性物理学家,出门右拐,去离这里不远的公立汤玛斯·杰弗逊数理高中恐怕更好。另外,无用说便知,这个学校里亚裔、非洲裔和拉丁裔极少,全部是你在《纸牌屋》中可以看到的白种人精 英。
如果读者们想要对美国的精英教会学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那么可以看看一部经典电影《死亡诗社》。这所学校里校规森严,有优良的传统和极高的教学标准。学生基本非富即贵,穿插着少量的跃跃欲试的中产阶级。正如《死亡诗社》描述的那样,在大众文化中,教会学校往往让人联想到富贵、严谨、传统、保守、精英,同时也压抑着少年们的青春激情,让他们失去了“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个无神论中国人在教会学校到底如何?
不会有人强迫你入教
我认识一些在教会学校念书的中国朋友,中学大学都有。一般来说,人们在去教会学校之前都有这样那样的担心。
首先来描述一下教会学校(中学)的生活:早上起床学校会要求孩子们灵修,吃饭前会拉着手闭着眼睛祷告,然后也会一起背诵经文。到了节假日,会要求所有学生都去学校的教堂做礼拜,或者要求一部分学生参加唱诗班。有些天主教学校会要求学生在正常课业以外学习一门“宗教”课程,了解基督教的历史文 化。
如果说到社交环境,有不少孩子来自虔诚的宗教家庭(当然,另外一些孩子只是有钱没处花而已),有睡前祷告和读圣经的习惯。另外,如果是住宿学校,往往宿管阿姨都是虔诚的修女,会按照基督教的戒尺来要求你的一举一动。不用说,这种监管对于少年少女们是一种限制;但是,斗殴、吸毒、早恋虽然在美国高中司空见惯,但在教会学校则要少很多。
教会大学对于学生的影响,相对于中学来说就更少了。美国有不少说得出名字的大学都是教会学校,比如Pepperdine(佩珀代因大学)和Notre Dame(圣母大学)。首先说美国非主流名校圣母大学。圣母大学位于中西部,相对于常青藤来说是一所后起之秀,是一所不折不扣的天主教会学校。如果说常青藤代表了东部新教徒老贵族,那么圣母大学的崛起就代表了从东欧南欧爱尔兰来的天主教移民在美国的光辉奋斗史。如果学生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是这一批移民,也许会感到一些“剥离感”,但决不至于被强迫入教。
至于佩珀代因大学,大部分老师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也只是“温和”的基督教徒。我有一位玩世不恭的中国朋友在这所大学进修。据他所说,宗教对于学校的影响只有两点:首先,理论上,学生必须按照教义在校园里不喝酒不吸烟,以至于他得另寻地方去消遣;其次,所有的学生都必须要上一节宗教课才能毕业。朋友有一次被牧师抓取“喝茶”谈心,并被邀请去参加一些教会活动;他对牧师直言不讳,对于宗教不感兴趣,是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这位很酷的牧师直接表示理解,并和他愉快地漫谈了一个小时其他话题,就此不再拉他入会。
在美国,宗教无处不在
当然了,这些“宗教行为”都是表面化的、形式主义的,并没有什么深入洗脑。但是,也有人认为,恰恰是这种温柔无侵略欲望的传教方法,让人逐渐软化、皈依。我认识不少年幼的时候去教会学校或者住在信教的家庭的朋友,长大后都皈依了相应的宗教,或者至少对这种宗教颇有好 感。
不过,我年轻时也居住在犹太家庭,大学中学都上了一个有众多犹太人的学校,至交好友中也有不少是犹太人,但是目前为止还是社会主义“好青年”,并未加入犹太教—成为上帝的选民。所以,信教这事儿,比较玄乎,因人而异。
其实,生活在美国社会,即便不上一所教会学校,皈依宗教的“可能性”似乎也有那么点儿。毕竟,西方国家往往是基督教社会,比如我的代数课本的扉页就是作者(一位有名的数学家)从圣经中找来的一句话。
我刚刚来到美国大学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出门不看地图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看美国版《何以笙箫默》之类的泛滥的电视剧,看不懂橄榄球场上大家抢什么抢,乃至迪斯尼歌曲都要百度一下才知道,和大部分美国人并无太多共同语言。这种无朋友的尴尬时刻,往往是基督教会的朋友喜欢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活动。
这也许是基督教不同于东方宗教的一大特点—从十字军东征就能看出来,基督教对于传教非常卖力,这也包括吸纳未被沾染的新移民。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上帝选中去传达旨意的人,会走在校园里寻找新入学的学生,并把他们拉入组织。也许就是因为基督教会往往是新近移民来到美国第一个温暖的“襁褓”,加上基督教文化和美国白人主流文化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亚洲移民以及留学生都对基督教颇有好感,这是需要家长们高度注意 的。
所以,如果家长把皈依宗教视为“洪水猛兽”,那么这种“猛兽”各处都有,绝不限于教会学校。如果要彻底杜绝这种可能性,那么还是干脆不要来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