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在我们眼中是市井阶层的代表,到澡堂泡澡从很早开始就是惬意和享受的代名词。但在西方,澡堂的功能及其背后的含义就太丰富了。
公共浴室在古希腊很早就流行了
沐浴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中国人当做一件大事,比如祭祀前和上朝前,不过即使是有钱人家也往往是一个大澡盆子了事,很少配备专门的浴室。到宋朝,我国洗澡业才呈商业化发展,有了最早的公共浴室,元朝有了澡堂服务员,给客人挠背、梳头、剃头、修脚。明清时,洗澡与享受划上了等号,除了有人给搓背修脚以外,沐浴完毕之后还可以品茶,食用时鲜果品,十分惬意,正所谓“酒醉年老没入堂,杨梅口毒休来浴”,“金鸡未唱汤先热,红日东升客满堂”。
但西方人的洗澡和我们的画风和发展路线可以说是两码事。
关于西方人洗澡的历史,有资料可考的可以追溯到荷马时代,“那时古希腊人在海上和河里游泳,沐浴就已经是一种普遍存在的风俗习惯了”——好像这是古希腊人打娘胎里带来的技能似的。总之,古希腊人很早就开始洗澡了。
但古希腊的沐浴直接从公共浴室就开始了,而且很随便。
既不是礼仪要求也不是健康需要,古希腊人沐浴是为了身体训练之便。这就要说到希腊的城邦制度了。城邦间战乱不休,希腊人需要用各种运动方式来培养符合战争需求的人,因此,身体锻炼不仅成为一种美,更是现实需求。而沐浴的作用在于,不仅可以冲洗掉身上的沙子,还能放松肌肉保持头脑清醒。这也就是古希腊的公共浴室总是和体育场相伴而生的原因。
人们围着盛水盆撩水,配合橄榄油和刮肤器清洁身体。刮肤器,类似于我们的“搓澡巾”。
等训练场变成正儿八经的体校时,浴室就作为标配被纳入其中了,就像今天的游泳馆里必然有冲凉房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人们洗澡用的大都是凉水,确切说,是热水浴的名声不太好,因为人们认为“热水浴有可能让身体带女人味,软弱无力”。
所以,不少有识之士告诫男青年拒绝热水浴,斯巴达则干脆禁绝了热水浴。不过,用热水洗澡显然是一件更享受的事情,所以,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后终于还是成为了普通公民的日常。
罗马人的澡堂:从私密到放荡
不过,真正把洗澡这事儿发扬光大的是古希腊的征服者:古罗马。
其实,如此频繁的洗澡,罗马人一开始是拒绝的。作为一个勤耕务实的民族,罗马人更习惯于每次只清洗手脚上的尘土,即使洗澡也会相互回避。
这和中国古代早期有些类似。在中国的沐浴文化中,自我清洁绝对是一个极其私人的行为。根据《礼记·内侧》的记载,“礼,始于谨夫妇……不敢共福浴。”更不用说不同等级、不同辈分的人同盆沐浴了。东汉学者应劭就说:“君臣同川而浴,极为简慢。蛮者,慢也。”不仅如此,“父子同川而浴”还被视为“与禽兽无异”的行为。而这种私人性如果受到了侵犯,就会发生类似于《左传》中,曹共公听说流亡到本国的重耳“骈肋”于是忍不住“薄而观之”最后遭到报复的故事。
但是,罗马人的这些观念在希腊文化的影响下发生了变化,而且相对于希腊人对沐浴的享受,罗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进入帝国时代后,许多人涌进城市,住在拥挤又没有个人卫生设备的住宅里,公共浴室的需求应运而生。
公元前33年,全罗马共有170个浴场,公元4世纪,变成856个浴场加1352个游泳池,到了老普林尼时代,统治者干脆放弃统计了……而且,这些浴场装修豪华,随便举个例子,米开朗琪罗创作了《创世纪》壁画的梵蒂冈西斯汀大教堂,原本就是罗马最大浴场的一间浴室。
罗马人终于和希腊人一样爱洗澡了,然而不同的是,希腊人为了配合体育锻炼而沐浴,罗马人则并没有在体育锻炼和沐浴之间建立联系。所以,当他们学着像希腊人那样平静地在别人面前展示裸体时,空气中就多了些放荡的味道:男女同浴。
男女共浴浴出的麻烦
但到后期帝国时期,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一边是国内动乱,一边是基督教发展,毫无疑问的是,男女共浴和教会格格不入。
按照教会的逻辑,修士们一年顶多能洗两次澡。克兰尼修道院就规定,整个修道院只能有三条毛巾。《欧洲道德史》中是这样描述那个时代的:“肉体的清洁是对灵魂的亵渎,最受人崇拜的圣贤之人,就是那些衣服结成巴块的秽身。”于是,沐浴遭到了暂时的压抑。
11世纪,十字军东征的战士从东方带回了个人清洁的习惯,中东地区舒服的蒸气浴被引进。同时,男女共浴也在盛行。11-12世纪的时候,在清洗自己身体的同时也给他人搓澡是女性特有的“职能”。
男女共浴很快就浴出问题来了。中世纪后期,随着教会的衰落和市民阶级的兴起,公共浴场有床有被子还有酒,和中国的澡堂子一样舒服,但欧洲人把它发展成为偷情和招妓的场所。
事实上,罗马教会在文艺复兴时期极其放纵。教皇包养情妇,修建浴室,最有名的是梵蒂冈比比耶拿红衣教主那间装有拉斐尔壁画的浴室。去浴室偷情和约见妓女成了大家共同的秘密。在此基础上,人们又发明了更高阶的“婚浴”,用来给婚礼仪式压轴。妓院章程和婚浴章程交叉,14世纪慕尼黑市政当局规定双方可各有六名女客参加喜庆的婚浴,共计十二名;雷根斯堡则允许男方有24名男客参加婚浴。
沐浴总归是和淫乱不可否认的勾连到了一起。
不过,男女共浴也不是在所有国家都会产生问题。在明治维新以前,日本的大众浴池和温泉浴都是“男女混浴”的,即使是现在,也有所保留。但这似乎并没有引发社会性混乱。
和希腊人把沐浴寄托在运动上类似,日本人把沐浴寄托在佛事上。事实上,日本最早的大众浴室起源于寺庙,人们入浴其实是利用洗佛像的汤屋“除七病”(《浴佛功德经》记载为风湿、慢性皮肤病、高血压、动脉硬化、心脏病、神经痛、关节痛)。所以,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寄托,《浮世风吕》中才会说“天下之中,沐浴是交流和教育的最佳捷径……人人都赤身裸体同降生时一样,这种裸身的交流交往,使人忘却高低贵贱,升华到一种无欲无求的佛教境地。”在“毫无遮拦的交往”中,你搓我的背,我搓你的背,就像中国人“促膝长谈”一样,日本人将沐浴和社交完美地融合在汤池中。
梅毒的流行让人们对洗澡产生恐惧
话说回来,历史并没有定格在罗马沐浴和淫乱不可分解的纠缠在一起这个镜头上,事实上,这种情况在16世纪的头25年戛然而止。
因为梅毒。
妓女是浴池的常客,浴室则自然而然成为花柳病的传染源。于是,15世纪末,梅毒的肆虐让生活中最美妙的事情变成了最可怕的事情。加上当时的欧洲连年战争、黑死病肆虐、阶级斗争严重,公共浴池成为中下阶层反抗社会的聚集地。于是,宗教统治者干脆颁布法令禁止洗浴。
而继禁令之后,出现的是另一种清洁身体的方式:通过换干净的衣服,往身上扑粉和撒香水来“洗澡”,通过用搓碎的干玫瑰花瓣清除腋臭——当然,整个城市还是臭的。
得病给人的教训实在太大,到18世纪洗澡仍然不是西方人日常起居之必备。不管是贵族或是平民,大家肮脏程度差不了太多,贵族顶多可以时不时地用上灌溉系统里的干净水在自己家里沐浴,但也不频繁。这种压抑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启蒙运动时期,古典主义兴起,古罗马的个人清洁意识再次受到崇尚,中上层抢着开始洗澡,干净又成了上流人的标志。
直到19世纪,自然科学发展,室内供水管道技术进步,家庭浴室普及,让人们越来越计较个人清洁,洗澡才慢慢变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
这期间,因为送水装置、下水道系统更容易在新土地上普及,美国人突然变得很爱干净,19世纪中期,美国人把浴室和厕所放在一起,后来又把洗手盆也放到浴室里,变成了现在通行的浴室三件套。你家为什么要装浴缸的源头就来自于此。
欧洲人香艳了半天,最后还是让美国人领了先。
(《壹读》 2015.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