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也门

刘万利+商英侠

4月6日，眉目清秀的4岁男孩孙泰瑞坐在中国海军护航编队护卫舰临沂号的士兵舱内，专注地玩着手机游戏。

对孩子来说，妈妈在哪，家就在哪。而他的妈妈孙双叶却在过去连续十多天里担惊受怕。

他们一家在也门做生意，住在首都萨那的一个军事基地旁，因为害怕在空袭中被误伤，母子俩搬到一个偏远的住处，没有网络，水、电也经常出问题。

3月底，沙特等国对也门什叶派胡塞武装组织展开“果断风暴”空袭行动。孙泰瑞的爸爸乘坐的飞机，原计划从也门城市亚丁返回首都萨那，因此被迫转道土耳其，在异乡辗转漂泊。

“谢谢祖国接我们回家。”孙双叶说。

阿拉伯半岛南端国家也门正深陷战争泥沼，“果断风暴”空袭行动已过10天，阿拉伯联合部队和也门反政府武装的战事愈发胶着。为避免在后院出现一个亲伊朗的也门政权，被视作“逊尼派”盟主的沙特向邻国也门倾注了大量军事资源。

也门安全形势严重恶化，中国政府决定启动在也门中国人员的撤离行动。

3月30日，449名中国公民在也门军方、内政部和情报局派出的60余名武装人员护送下，经公路撤离首都萨那，向中国海军第19批护航编队护卫舰潍坊舰停靠的西海岸城市荷台达进发。

战火纷扰间，也门军方、内政部和胡塞武装设立了9道关卡，撤离行动全程耗费5个小时。但沿途亦有也门民众向中国车队挥手致意、停车让行。

这条连接萨那和荷台达，全长230公里、还翻越一座海拔3000多米高山的生命通道，竣工于1962年，是中国援建也门的第一个基建项目，也是也门国内的首条公路。

中国驻也门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参赞胡要武，还有3个月就将退休。在萨那通往荷台达的盘山公路上，他告诉本刊记者：“走在中国人修建的公路上，等待中国的军舰来接我们的同胞回家，我感到很骄傲。”

而在3月29日，首批撤离的122名中国公民，已搭乘中国海军护航编队护卫舰临沂号，由亚丁港先行抵达非洲东部的吉布提共和国吉布提港。

自3月29日到4月6日，中国海军护航编队共赴也门执行了4次撤离任务，成功撤离中国公民629人，外国公民279人。

中国军舰从申请到靠岸只用4天

这是中国海军舰艇首次靠泊外国港口直接执行撤离任务。

中国驻也门大使馆武官刘永选大校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军舰紧急靠岸并不常见，从申请到靠岸一般要一个月的时间，而这次我们只用了4天。”

“得到中央军委的命令后，海军护航编队暂停护航任务，向也门港口机动。”刘永选说。

军舰靠港要得到也门多个部门的批准，手续繁杂。在紧急关头，使馆的人脉起了大作用。

“战乱时期很多也门政府部门都不工作了，根本找不到人或者打不通电话。很多时候，看到是中国人的电话，这些部门负责人才接，然后迅速为我们办理了军舰靠港的各种手续，” 刘永选向本刊记者介绍。

撤离人员登上中国军舰的两个地点亚丁和荷台达，都处于交战区，靠港接人风险极大。

在4月2日的撤离过程中，亚丁港码头上不时能听到枪炮声，有一枚流弹甚至击中了距离军舰前甲板仅20米的码头塔吊。在军舰离港时，交火已逼近码头。

4月6日，临沂舰缓缓停靠在荷台达港后，荷枪实弹的海军陆战队员迅速下舰，在港口区域拉起警戒线，仔细观察周围的动态。确认安全后，舰上官兵携带金属探测设备，在警戒区内用身体将要登舰的撤离人员隔成多个队列，一一检查行李后，才让他们登上军舰。

“从3月26日开始制定撤离方案，到30日将大部分人送上军舰，这5天我每天几乎只睡2个小时。为了跟国内及其他方面沟通，一顿早饭从8点吃到10点还没吃完。”中国驻也门大使田琦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使馆所有人在这段时间过的都是“白天枪炮声中工作，晚上空袭声中入眠”的日子。

“3月30日经荷台达港口撤离时，我们做了详细的预案，400多人登舰只用了半个小时，比原定时间缩短了一个多小时，”田琦说，“在岸上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所有人上舰后，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新任大使无处递交国书

从1月20日抵达也门就任，新任大使田琦来到这个战乱国家还不满3个月。这也正是也门政治矛盾的集中爆发期。

1月初，胡塞武装组织与也门总统卫队发生冲突，双方在总统府附近交火3天，甚至动用了坦克和反坦克炮，萨那南部地区整天被爆炸声笼罩。

由于也门政府军袖手旁观，总统卫队很快就败下阵来，卫队长不得不跑到老家寻求当地部落的保护，而总统哈迪也失去了最后一支听从其指挥的部队。

1月22日，哈迪和总理巴哈递交辞呈，以退为进，想以政府瘫痪逼迫胡塞组织让步。但胡塞组织的态度更加强硬，不但软禁了哈迪和巴哈，还用武力迫使所有政府机构恢复工作。

这个国家没了总统和总理，竟找不到一个人来接受中国大使的国书。直到2月21日哈迪逃离萨那，前往亚丁市，田琦都没能找到机会将国书递交给也门领导人。

使馆工作人员开玩笑说：“大使的任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有分析人士将“果断风暴”称为沙特的一场赌博，因为南部大部分边境都与也门接壤，如果胡塞武装控制也门全境，出现在沙特后院的可能会是一个亲伊朗的政权，这是沙特无法接受的。沙特及其他逊尼派国家一直谴责什叶派主导的伊朗向胡塞武装提供武器和经济支持，但伊朗对此予以否认。

如果战争外溢，是否会引发阿拉伯世界逊尼派和什叶派阵营争斗的扩大化，尚不得而知，但也门安全局势已严重恶化，撤离迫在眉睫。

据中国商务部数据，在也门开展投资合作的中国企业一共14家，人员约460人，多分布在首都萨那和亚丁附近。据悉，中国人在也门从事石油开采、通讯技术、建筑、路桥建设和渔业等。

“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高度重视在也中国公民生命安危，3月29日和30日，571名中国在也公民分别从亚丁港和荷台达港乘海军临沂号和潍坊号导弹护卫舰撤离也门，经吉布提乘民航航班陆续回国。”田琦告诉本刊记者。

“撤离在亚丁的中国公民时遇到很大困难，当时冲突非常激烈。原定撤离时间与荷台达同步，都在30日，但在29日上午冲突双方突然暂停交火，我驻也门使领馆抓住这个窗口期，决定提前撤离在亚丁市的人员。”他说，“在我方人员撤离后，亚丁市又爆发了激烈冲突。”

从亚丁撤离的这122名中国公民中，包括7名妇女和1名儿童。2名来自埃及和罗马尼亚的中国企业聘用的外籍专家也一同随舰撤离。临沂舰经过近8个小时的高速航渡，顺利抵达吉布提。

“这充分体现了中国政府保护海外公民安全的坚定决心，这是各部门团结协作、共同努力的结果，是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重要实践。”田琦说。

第二批中方人员撤离后，大使的手机开始忙了起来。

“我每天要接一两百个电话，许多国家的政府都找到中国政府，请求协助撤离其在也门的公民。”田琦大使说，“甚至有美国公民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的电话，要求随中国公民撤离。”

特殊的入党仪式

3月30日的撤离行动中，刘永选驾车行驶在近百辆车队的最前面，中国驻也门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参赞胡要武走在最后，两人通过对讲机控制队伍的行进速度和队形。

刘永选曾长期在基层部队工作，参加过多次联合国维和任务和重大演习活动。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时，他所在的维和部队在行进时经常遭到武装部队拦截，小股的游击队拦下维和官兵张口就勒索物资，通过敏感地带时车队还曾遭遇地雷。

他深知，此次撤离行动细节决定成败。在车队出发前几天，他连续会见也门军方、内政部官员，要求他们派兵保护中国公民。走在路上，他严令企图超车的车辆回到原位。

2014年9月也门首都萨那爆发武装冲突后，全体中资机构负责人每个月都要碰面两三次，讨论局势发展，汇报人员变动情况。

“所以在2015年3月沙特等国对也门空袭之前，所有中资企业所在的位置和人员数量使馆都一清二楚，这为撤离节省了不少时间。”胡要武说。

在撤离前，他最担心的是也门国家大图书馆援建项目工地上的工人，这些工人属于南通三建，在也门的所有中资企业里人数最多，而且距离军营很近，“怕他们空袭时被误伤。”

空袭开始以来，地处两个军火库附近的南通三建驻地就成为高危地区。仅3月28日一天，驻地附近便连续遭受30多次炸弹袭击。

作为外交官，胡要武在利比亚经历过西方战机空袭卡扎菲，在伊拉克体验过“血腥的2006年”，还在约旦“黑寡妇”恐怖袭击中抢救过我方军事人员。这些经验使他在也门内战爆发后能冷静处理突发事件，也让中资企业人员在撤离行动中信服使馆的指挥。

出发前，中国驻也门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二等秘书李庆生每天都在办公室里接打电话，核实驻也中资企业撤离人数，“有家公司一天就给我打了16个电话。”说这话时，他趴在桌子上，把各中资企业的位置和人数标在地图上，寻找合适的集结路线。

3月29日，他启程前往荷台达为30日撤离的大部队做准备。

28日晚上，在使馆的地下室里，除了地上摆放的行军床，墙上还多了一面五星红旗。使馆为李庆生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入党仪式。

年过半百的李庆生哽咽地念完了写在两张打印纸上的入党誓言。“作为撤离人员的队长，我向党组织保证，我一定将400多人全部平安地带离也门。”话音刚落，外面响起阵阵爆炸声。

其他国家非常重视中国的影响力

中国海军此次不仅从也门撤出了自己的同胞，还帮助其他国家公民撤离。

4月2日，临沂舰搭载225名外国侨民，自也门亚丁港安全驶抵吉布提。

4月6日，临沂舰除撤出了24名在也门的中国公民、14名中国驻也门使馆留守人员，还应斯里兰卡政府要求，搭载了45名斯里兰卡公民。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经过初步统计，撤离人员中有巴基斯坦176人、埃塞俄比亚29人、新加坡5人、意大利3人、德国3人、波兰4人、爱尔兰1人、英国2人、加拿大1人、也门1人。

此前，中国政府在分两批、自也门撤离近600名中国公民行动中，还协助罗马尼亚、印度、埃及等国的8名为中资机构工作的侨民安全撤离。

“在撤离问题上，中央决策果断科学，这是撤离工作能取得圆满成功的根本保障，”田琦说，“而且撤离行动涉及多个部门和驻其他国家的使领馆以及多国政府，中央的统筹安排使得所有部门能在一个大平台上迅速行动起来，才能取得这样的成果。”

田琦告诉本刊记者：“其他国家非常重视中国的影响力，撤离行动中得到也门、吉布提、埃塞俄比亚、巴林和沙特阿拉伯等国家的支持。”

巴基斯坦外交部发言人阿斯拉姆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作为全天候伙伴，巴基斯坦和中国在确保巴公民安全撤离中的合作堪称典范。

“撤离行动既体现中国政府以人为本的理念和人道主义及国际主义精神，也是我与有关国家互帮互助、真诚友好、患难与共的真实写照。”4月6日，田琦在中国驻也门使领馆暂时闭馆前在萨那告诉《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