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君
爱丽丝·沃克是近年来在美国文坛颇有影响的、特色鲜明的黑人女作家。她的作品曾多次获奖,1982年出版的《紫色》(The Color Purple)更是受到读者和评论家的一致好评。1983年,这部小说获得美国文学界的两项大奖:普利策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小说《紫色》出版三个月后就被斯皮尔伯格改编成电影,名为《紫色姐妹花》。
电影《紫色》基本忠于原著,也对原著的某些方面做了艺术性的拓展。由于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电影并没有面面俱到地展现原著的全部内容。批评家们对这部影片褒贬不一,黑人男性批评家认为这部电影是对黑人男性的污蔑,有些女性主义者认为斯皮尔伯格向主流意识形态妥协,削弱了爱丽丝·沃克的激进性。该文从互文性的角度解读这部电影,力求发现电影与小说互相辉映的艺术魅力。
从互文性的角度解读电影改编的可行性
什么是互文性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也有人译作“文本间性”,这一概念首先由法国符号学家、女权主义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提出:“任何本文都是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本文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改编”。这一术语自20世纪60年代被提出以来,一直受到学者们的高度关注。他们从不同的视角对这个概念进行阐释,赋予其不同的使命。对互文性阐释最全面的是热奈特,他提出的“跨文性”(transtextuality,文本与文本的关系)是文学创作的对象。克里斯蒂娃所称的“互文性”是他所提出的五种“跨文性”关系中的一类型。其他四种为“副文本性”“元文本性”“超文本性”和“统文本性”。热奈特理清了互文本性与超文本性的关系。“超文本性”主要就是指文本之间的派生关系,如转换、模仿、戏拟等。从某种程度上说,电影文本是对文学文本另一种形式的转换。从互文性的角度解读电影对小说的改编是可行的。
走出“忠实”的怪圈
电影改编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忠实”。当一部改编作品不能抓住我们所看到的该文学素材的基本叙事、主题或审美特征时,我们就说改编“不忠”于原著。这些批评都设定了原著就是终极标准,改编是原著的寄生形式,必须忠实地反映原著,做原著思想的传声筒。其实电影改编的关键问题是媒介特性问题,我们应该关注的是电影能做到哪些小说做不到的。电影改编是从小说这样一个单轨的语言媒介到一个多轨的电影媒介,后者不仅有文字,还有音乐、声音效果和移动的电影图像。这些转变揭示了一个现象:不可能做到绝对忠实。改编不仅有符号的差别、实际费用的差别,还有改编者对作品的理解与原作者思想的差别。这些原因也说明改编作品绝对忠实于原著是不可取的。从互文性角度去解读电影,我们把电影文本看成是对小说文本的消化吸收和再创造。两者相互渗透,互相补充,拓宽了原著的意义。
电影文本《紫色》和原著的互文性解读
色彩运用和场面调度
色彩是电影语言之一,它参与造型,成为塑造形体、渲染情绪的有力手段。电影《紫色》善于利用色彩渲染氛围,展现人物的性格。这部影片以紫色为主题色,统领了全篇的色彩倾向和风格。紫色花丛在影片中出现三次,每一次都呈现了西丽不同的思想状态。第一次是在影片开头处,年幼的西丽和聂蒂在紫色花丛中玩耍,十四岁的她不谙世事,尽管身遭不幸,但是仍然露出童稚的笑容。第二次是西丽和莎格在紫色花丛中探讨上帝的问题,此时西丽的自尊和自信已经被莎格唤醒。第三次是西丽和聂蒂在紫色花丛中重逢,让观众回顾西丽的命运。紫色在影片中的运用既回应了原著题目“紫色”,又为影片奠定柔和的基调。根据色彩学原理的论述,色彩都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电影艺术词典》里对“色彩的象征性”是这样定义的:用一定的色来隐喻某种理性和观念的含义。通常,紫色象征着高贵、权利、虔诚和信仰。在欧洲,普紫红是教皇的专用色彩,是教皇权力的象征。但是颜色的象征意义并不是绝对的,比如红色可以象征革命,但在威斯康迪的《被诅咒的人》里,红色却可以象征地狱和毁灭。这部影片中,紫色给人一种安宁和谐的感觉,它是女主人追求幸福生活的象征。除了紫色,这部影片的外景还运用了明艳的色彩,绿色的草地,黄色的向日葵,瓦蓝的天空……这些明亮的色彩的运用暗示着人物后来的命运。
导演在人物服装设计方面采用了巧妙的对比和统一来提升和压制角色的特征和情绪变化。西丽和聂蒂的服装随着命运的起伏和情绪变化而配合浅色碎花点缀,抑或沉重抑郁的黑色点缀。该影片的反面角色艾伯特先生,经常配黑色和灰色的服饰;而白色的服装对于艾伯特来说,主要是为了衬托他的“黑”。影片中莎格的衣着颜色不仅能揭示她的性格,而且始终带有强烈的引导、启发、提示作用。莎格第一次出场穿着鲜红的裙子,见到西丽后大笑不止。这暗示着莎格的狂放不羁和与众不同。影片后面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她穿着鲜红的裙子在哈波的小酒馆引吭高歌,不时地扭动着纤腰,赢得在场所有男人的喝彩。莎格的衣着颜色从视觉上启发着西丽的觉醒。
电影的场面调度主要靠镜头的运动。斯皮尔伯格善于运用镜头,片中每一个镜头的切换,甚至人物处于镜头中的位置,都蕴含深意。在影片开头,西丽和聂蒂都处在画面的边缘,而继父和某某先生都处于画面的中央。这就暗示了西丽和聂蒂处于弱势地位,她们的命运一目了然。斯皮尔伯格运用多重转换和交互切换的场景和张弛有度的节奏营造艺术氛围。如影片在西丽读信和聂蒂在非洲这两个场景来回穿梭,观众不仅为西丽感到欣慰,同时也有新奇感。导演还把西丽缓慢地磨剃刀,西丽远在非洲的儿子正在接受部落的纹面仪式,莎格在路上飞速地奔跑这三个场景穿插在一起,加之凝重的背景音乐,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西丽很可能杀掉某某先生,观众不由地为西丽担心起来。最终莎格赶来了,阻止了西丽的行动。紧张的氛围立即消失,背景音乐也舒缓起来。这些场面调度是导演对原著的艺术再创造。我们都知道小说语言是文字的排列组合,情节和场面的展现依靠固定的线性叙述形式。如何展现这些场面,导演有着很大的发挥余地。
情节的设置endprint
斯皮尔伯格善于设置感人的情节,这些感人的情节不仅感染了观众,而且丰富了原著的内涵。比如小说中西丽和聂蒂分离的情节。小说写得很简单:
我说:“写信。”
她说:“什么?”
我说:“给我写信。”
她说:“只要我不死,我一定给你写信。”
单凭这段简单的对话,我们无法深刻地感受到姐妹即将分离的悲伤和不舍。电影通过画面、光影、色彩、音响和体态语言,将这一感人的场面直接展现在我们面前:以观众的眼光为视点拍摄,某某先生正骑着马追赶聂蒂。以聂蒂的眼睛为视点,一棵棵树在移动,一种恐怖的氛围被渲染到极致。聂蒂走出丛林后没有发现某某先生,没想到某某先生竟然出现在她身后。某某先生不顾聂蒂的哀求把她拖到树林中,随后丛林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是聂蒂跑出来的场景,然后是某某先生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电影镜头切换到聂蒂和西丽抱头痛哭的场景。某某先生扔掉聂蒂的包裹,并大叫“滚!滚!”随后,他抱起聂蒂,往外走。西丽抱着聂蒂的腿,祈求他不要赶走聂蒂。某某先生毫不动情,一直往外走,西丽被某某先生拖在地上,哭声喊声连成一片。最后聂蒂被扔到栅栏外面,西丽靠着栅栏对聂蒂大声喊“写信!”,由于距离太远,聂蒂没听清楚,茫然地问:“什么?”“写信!”西丽重复一遍。“除了死,没有什么能阻止我。”聂蒂大声叫道。然后聂蒂往外退,她朝着西丽做她们平时经常做的一种手势,唱着一首儿歌“你我永远不分离,你我永远在一起,没有洋,没有海”。 接着,聂蒂向远处跑去,一会儿停下来,转过身朝着某某先生喊“除了死,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在原著中,某某先生跟西丽说: “我们帮了聂蒂不少忙。现在她得走了。”聂蒂就离开了。后来聂蒂的来信中说,她在离开的途中,某某先生想对他图谋不轨,并且鼓励西丽离开他。电影将这两个事件整合到一起,是对原著情节的补充和艺术再创造。影片中的这个情节已经深入人心。很多人无意识地把这个情节与小说中的情节混同起来,这种情况甚至出现在学者中。比如朱丹在 《从<紫色>中透视 “信仰”的力量》一文中就大量的引用了《紫色》电影中的情节。
女性的声音
小说《紫色》是书信体小说,前半部分是西丽给上帝写的信,在后半部分是她与聂蒂的通信。作为书信体小说,《紫色》的叙述方式运用得十分恰当。沃克让西丽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信,目的是要给她说话的机会。十四岁的女孩西丽只有给远得不着边际的上帝写信时,才敢大胆地坦露心中的悲哀。这一事实本身就使西丽的悲哀变得格外深沉,感人肺腑。在语言方面,全书开始时,西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用的句子也很简单。随着西丽的成长,她对事物的观察也是越来越深刻,比如和某某先生探讨上帝与最初的人是黑人还是白人的问题上,她侃侃而谈,充满自信,所运用的句子也变得复杂。写信的语言反映了西丽的成长。这部书信体小说是女性发声的场域,西丽通过写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电影采用画外音的方式传达出西丽的声音,画外音与展现西丽的画面同步,很好地解释了西丽的心理活动,传达了西丽的感情。比如电影中有这样的一个镜头:西丽悄悄地跟在莎格的后面,伴随着这样的画外音“莎格是蜜蜂女皇,我就是蜜蜂,我要跟着她。”这个画外音很好地解释了画面中西丽的行为,传达出西丽对莎格的爱慕之情。在影片中,莎格借助歌声表达自己的声音。莎格的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缓,歌词句句道出自己的心声。在哈波的小酒馆里,莎格献给西丽一首歌,名为《西丽小姐之歌》,这首歌温婉低沉,饱含深情,一方面表达了对西丽的感激之情,另一方面叙述女人共同的悲哀。
电影和小说都表达了女性的心声。由于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事,主人公细微的情感都被描写得淋漓尽致,而电影没法充分地展现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这是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局限性。电影依靠画外音、人物的动作、表情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远远没有第一人称叙事来得直接。
电影改编时导演对某些情节进行创新,加进了很多的艺术性成分,不仅让观众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且加深观众对原著的理解。电影文本产生后,不仅能独立产生意义,而且还能和小说文本交互产生意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