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视域下的中国社会秩序重建

2015-04-27 12:58鲍宗豪赵晓红
社会科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社会秩序公平正义共识

鲍宗豪 赵晓红

摘要:中国正处于由传统向现代剧烈转型的过程之中,基于现代性的视域和立场可以看出:中国面临着市场法则盛行、马太效应凸显,工具理性僭越、人的异化,个人主义膨胀、道德危机蔓延,社会风险飙升、社会冲突加剧等秩序困境。中国能否成功实现现代转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秩序是否能够合理重建。因此,中国要以公平正义为基石,以制度、信任、共识为三重维度,在此基础上重建新的社会秩序。

关键词:社会秩序;公平正义;制度;信任;共识

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4)05-0084-09

作者简介:鲍宗豪,华东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赵晓红,华东理工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200237)

在当今中国社会的主流媒体和日常语言中,“现代性”是出现最频繁的用语之一。现代性以其理性光辉和主体解放的进步姿态、以它勾勒的丰足富裕的生活图景吸引着人们趋向于它。然而,现代性在允诺进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致命的现代性后果,如价值的虚无、意义的缺场和社会的失序等等,给中国的复兴之梦带来显而易见的困境和难以预测的后果。因此,当代中国需要在现代性的进程中重建社会秩序,这也正是本文的宗旨。

一、现代性与中国现代性语境的秩序困境

现代性无疑是当今世界的时代主题。在中国,现代性不仅仅是一个理论范畴,更是一个实践问题。当今中国正处在由传统向现代的剧烈转型之中,转型成功,中国将再次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转型失败,中国的前途不堪设想。而转型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文明的、和谐的现代性社会秩序是否能够合理重建。

(一)在规避现代性社会风险的进程中重构社会秩序

西方思想家对现代性反思和批判的本意是:规避现代性的社会风险,在现代性的进程中重构现代社会秩序。在西方,“现代性”一词出现于公元5世纪,此后在不同时期的思想家文献中都采用过这一词,但该词汇真正大规模传播是在20世纪80年代。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想家在哲学、政治、社会学与文化等不同领域对“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现代性也就成为人们研究的问题。但是,种种反思和批判,实际上是从不同的视域、不同的性质、不同的意义层面,对“现代性”给现代社会秩序带来的积极消极意义、理性或非理性价值的思考和批判。

黑格尔对市民社会的批判、马克思的异化劳动和商品拜物教理论、韦伯的合理化理论、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以及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工具理性批判,其核心问题都是对理性在现代性中的命运做出诊断。如果说黑格尔奠定了现代性批判话语的基础,韦伯则提供了对现代性分析的社会理论模式。他最先明确地把现代性理解为合理化过程,并从这一过程中诊断现代性的命运。哈贝马斯认为,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是研究社会合理化的范例,哈贝马斯指出,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性病症有着特殊的表现,它既与现代社会的一般特点有关,又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结构有关。可以说现代性是以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为其实现形式的,而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又无法完全释放现代性的理性潜能,所以,他认为必须要改变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

吉登斯从现代社会的层面分析马克思、迪尔凯姆和韦伯等三大思想家关于现代性问题的论述。他指出,三大思想家分别从资本主义、工业主义等不同角度对现代性问题做出了分析。但20世纪的社会发展状况表明,现代性并不像以前思想家所认为的那样仅仅表现在某个单一的维度上,如果把现代性社会仅仅归结为某种单一因素或方面,这便成为一种“化约论”;与上述化约论相反,现代性是多维的。吉登斯从现代社会层面分析“现代性”的同时,又对现代社会“要不要现代性”作了回应。他认为,由于现代性具有全球化的特征,因而是不可抗拒的。全球化在某种意义上是现代性的全球化,“现代性正在内在地经历着全球化的过程”。只要一个民族步入了现代化和全球化的世界历史进程,现代性的问题就不是一个人们可以简单地拒绝的问题,而是一种历史演进的问题。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逃离现代性的影响,因而现代性是不可抗拒的。即使现代性有着种种危机与风险,我们也只能正视现代性的负面影响,拒绝只能是逃离地球或拒绝生存。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马克思对资本全球扩张本质的揭示和批判,还是韦伯、哈贝马斯,以及吉登斯和鲍曼,他们对“现代性”的理解和反思,并未拘泥于“现代性”本身,而是透过“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诊断现代社会(或者说“现代性”)的病症、现代社会的秩序危机与风险,或是一般意义上的诊断(如吉登斯说的现代性是指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行为制度模式),或是直指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如哈贝马斯关于要改变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主张)。他们对“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为我们在众说纷纭的“现代性”理解中,找到了揭示“现代性”本质的根本路径和方法,即回归“现代社会”,在现代社会秩序的演进中认识“现代性”,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重构当代中国的社会秩序。

(二)中国现代性的语境

在中国,“现代性”是一个舶来词,中国是以巨大的落差遭遇现代性的。在现代性的历史叙事中,中国无疑是个后来者。因此,中国的现代性自觉或者不自觉地,都是在向西方学习,都是以现代的西方为老师和榜样的。但是,中国的现代性绝不仅仅是一个学习、模仿的过程。百余年来,中国一直在探索走出一条现代性的中国之路。源于此,中国的现代性既具有与西方相类的“共相”,又具有不同于西方的“异相”。事实上,中国共产党自诞生以来,一直在寻觅一种合乎中国国情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希望在实现现代性的同时能够超越现代性,能够规避现代性的一些负面影响。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现代性迈上了快车道,它在“资本”的驱动下,以“速度”和“效率”为指引,以“先富”与“后富”的空间分异为杠杆,启动了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引擎。然而,这种现代性战略和路径有着致命的内在缺陷,它导致中国出现速度与质量、经济与社会、局部与整体、增长与代价之间的严重失衡和结构性矛盾,形成了当代中国现代性语境中的速度悖论和空间悖论。endprint

速度悖论。“速度”在当代中国现代性的推进中有着特殊重要的地位。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现代性战略以“经济增长”为优先考虑,其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追求经济增长的“高速度”。中国创造了持续多年的“经济增长奇迹”。但是这种高速度同时也带来了高能耗、高污染、高代价,形成了中国语境中现代性的速度悖论。须知一味追求经济增长的“高速度”指向的是一种“失衡”的现代性,一种“异化”的、“碎片化”的现代性,人、社会、生态等等在现代性的境域中处于集体“失语”状态,被忽视、忘却甚至践踏,最终导致经济与社会断裂、经济增长与道德退化共生、人的解放与异化并存等现代性悖论的一一出现。

空间悖论。空间是一种同时具有物理意义和社会意义双重属性的存在。正如曼纽尔‘卡斯特所揭示的,“空间不仅是一个物质产物,而且是相关于其它物质产物而牵涉于历史决定的社会关系中,这些社会关系赋予空间以形式、功能和意义”。空间总是因为人的活动而带上明显的社会痕迹,呈现不同的面貌。在当下的中国,因高速发展而导致的速度悖论,以非均衡、非公平公正的空间为其存在形式,凸显了中国现代性发展的空间悖论。

改革开放以来,在“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政策导向和“资本逐利天性”的双重驱动下,中国的现代性以“空间分异”的非均衡模式铺开,城市与农村、东部与西部、沿海与内地分别被赋予“先富”与“后富”的定位,各种资金、技术、人才、资源迅速向城市、东部、沿海等地区集中,带来了先富地区经济发展的“腾飞”效应,造就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然而,这样一个“剪刀差”式的安排也使得农村、西部、内地沦为资源的供应基地,优势资源被源源不断地吸收、抽走,从而导致后富地区的空心化和衰败,“先富”与“后富”地区之间的差距呈现持续拉大的趋势,形成富人区/穷人区、中心/边缘的危险格局。然而,过度的贫富分化是社会秩序动荡的根源。

让一部分地区、区域先富的本义是以点带面,尽快促进共同富裕。但是,以速度悖论为内涵的发展,并没能很快地破解空间悖论,缩小东西部之间、城乡之间的差距,反而因为高速发展的“马太效应”,使中国社会的不同地区之间、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无论是速度悖论还是空间悖论,都是资本逻辑的隐秘表达,背后都隐藏着资本贪婪的逐利身影。资本为了获得更多、更丰厚的战利品,往往以牺牲社会公平为代价和垫脚石,导致社会的“高分化”和“高风险”,进而使得社会陷入“断裂”和“紊乱”,带来普遍的社会失序。

(三)中国现代性语境中的秩序困境

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性是一个自然生长、演化的过程,它们有充分的时间和余地去逐一面对、化解现代性演进中的困境与危机。中国却是现代性的后来者,在以速度和空间悖论为特征的中国现代性语境中,“前现代性”的余波尚未褪尽,“后现代性”的隐忧已经登场,这就使得“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历时性矛盾在中国现代性语境中演化为“共时性”矛盾,大大加剧了中国的“现代性风险”,使得中国现代性的追求之路变得异常复杂。当前的中国,旧有的规范、价值体系、价值观日趋瓦解,新的规范、价值体系、价值观尚未完全建立,新旧交替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规范、价值体系和价值观的“真空地带”,从而导致多元多重主体行为的失范、社会的失序,造成秩序困境。

困境之一:市场法则的盛行与“马太效应”的凸显。现代性在中国的加速推进,是以市场经济为契机和起点的。市场法则的普遍盛行,大大激发了人们创造物质财富、追逐利润的欲望,使得中国的经济获得了超乎寻常的迅猛发展,中国由一个贫穷国家一跃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整个世界的经济版图。然而,市场固有的“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等法则使得“马太效应”日趋显露。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未能变成最多数人民的福祉,而是流向了少数人。“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的结果是更多的人、更多的地区被甩出经济快速增长的跑道。城乡之间、区域之间,行业之间、不同群体之间的收入差距持续拉大,贫富两极分化日益明显,中国的基尼系数连续多年逼近世界最高行列,成为世界上居民收入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

尤为值得警惕的是,这种经济上的“马太效应”已经蔓延到社会领域。具有超强实力的利益集团开始出现,并凭借其影响力左右制度走向,试图利用国家意志将自己的利益固定下来,构筑起一道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堡垒,将自己与广大的“利益受损群体”区隔开来,独享经济发展的荣耀和幸福。从“精英联盟”到“赢者通吃”,阶层开始固化,社会流通渠道逐渐堵塞,普通人凭借自身努力改变命运的几率日益渺茫,弱势群体开始由“经济贫困”转向“社会贫困”,在一定意义上丧失追求更好生活的可能,从而导致社会风险的骤然增加。各种越轨行为频繁出现,丛林法则盛行,社会乱象丛生,社会不满情绪开始广泛出现,并呈现加剧蔓延的不良趋势,影响着中国社会的和谐与稳定。事实证明,任由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随意涂抹,绘制不出我们向往的美好生活图景。

困境之二:工具理性的僭越与人的异化。理性是一个古老的哲学范畴,其源头可以上溯至古希腊。它借助欧洲启蒙运动大放异彩,把人从中世纪的神学统治中解放出来,并由此成为现代性话语中的核心概念。然而,在马克斯·韦伯看来,现代性意味着“工具理性”的胜利而不是“理性”的真正实现,启蒙运动以来,工具理性的扩张日益遮蔽了价值理性应有的光芒。

诚然,工具理性在增进社会财富和科技进步等方面具有毋庸置疑的激励作用。但当它过度膨胀,试图将价值理性一脚踢出人类意识世界的时候,其负面作用便暴露无遗了。在工具逻辑的主导下,人们开始用精明的功利算计来重新审视周围的世界,功利主义猛烈冲刷和侵蚀着人性向善的根基,它造成了人的扭曲和“异化”,使人变成“单向度的人”。正如美国学者威利斯·哈曼博士所说:“我们在解决‘如何一类的问题方面相当成功,但与此同时,我们对‘为什么这种具有价值含义的问题,越来越变得糊涂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谁也不明白什么是值得做的。我们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但我们却迷失了方向。”endprint

工具理性统治整个社会的结果,只会使所有人沦为工具,沦为没有感情的机器般的存在。它使得“人同马、蒸汽、水全部都充当‘力量的角色,这难道是对人的高度赞扬吗?”“人”被降低到了“物”的层面,人的主体性被忽略和悬置,人的价值最终被归结为物的价值。正如弗洛姆所说的那样:“19世纪的问题是上帝死了,20世纪的问题是人类死了。在19世纪,不人道意味着残酷,在20世纪,不人道系指分裂对立的自我异化。过去的危险是人成了奴隶,将来的危险是人会成为机器人。”

困境之三:个人主义的膨胀和道德危机的蔓延。在现代性视域下,主体意识的觉醒与个人主义的彰显无疑是其最为显著的成就与特征之一,现代社会中的个人普遍经历了一场由“身份”到“契约”的革命性转变,彻底打破了传统共同体对个人的约束和规制,激发了蕴藏于每个生命个体中的追求更好生活的强大动力和物质欲望。获得“自由”的个人开始洋洋得意地以自己的好恶来审视周围的世界,个人成了万物的尺度,在追逐自己最大利益的道路上一路狂飙。然而,当个人主义越过传统的边界日益膨胀,将整个世界都当作异己的“他者”的时候,他便会失去心灵的归宿和根基,变成了一个游离的孤魂,飘荡于现代社会的光怪陆离之中。个人主义“不仅使每个人忘却他的祖辈,而且使他看不到他的后代,也使他与他的同代人相疏离,它使他只能依靠他自己,最后使他完全蛰居于孤寂的自我心灵之中”。

个人主义的迅速扩张逐步终结和消解了人们之间紧密的社会联结,使得我们进入了一个典型的“陌生人”社会,用齐尔格特·鲍曼(Zygmunt Bauman)的话说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几乎被陌生人所充斥,而使得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遍的陌生世界。我们生活在陌生人之中,而我们本身也是陌生人。”相对于熟人社会的温情,陌生人社会更多表现出来的是人际关系的巨大张力和情感层面的广泛疏离。

个人主义变为一种幽灵似的传染疫病,感染了人的整个意识结构。冷漠、焦躁、失落、情感沙漠化成为现代人的标签。现代性的发展没有让生活更美好,反而让生活背离了原本的意义。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丧失了家园之感,人们的灵魂无所依托。在这种情形下,“小悦悦事件”是一个悲剧,却也是一种必然。这里没有了温良恭俭让,有的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古人曾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并以此作为一个人性起码的标识,然而,两千多年之后的中国却用如此残酷的方式践踏了基本的人性。花朵一般的生命给我们的社会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痕,提醒着我们这是怎样一种残酷的生存状态,这样的社会倘或再不奋力自救,我们将失去生活的空间,整个国家和民族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

困境之四:社会风险的飙升和社会冲交的加剧。当前,中国正处于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剧烈转型之中,一场宏大的现代性叙事正在中国全面展开。与中国传统社会中悠然而稳定的生活节奏相比,现代性意味着一种充满了变动和“不确定性”的全新体验,“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这种“不确定性”消解了人们对未来的稳定判断,将人们抛入一个无法预知的“风险社会”。

在充斥着“不确定性”和风险的中国现代性语境中,不安全感和危机意识开始蔓延,并形成了普遍的“弱势心态”,不仅底层务工人员,甚至企业白领、政府官员也给自己贴上“弱势”的标签,这种弱势心态使得人们对周围的世界充满敌意和不信任感,导致整个社会变成一盘散沙,陷入失衡与“断裂”,从而造成社会风险的飙升和社会冲突的加剧。当前,贫富分化、政治腐败、城乡差别等等问题都可能成为引发社会冲突和群体性事件的导火索,这些群体性事件在特定环境和条件下一旦爆发,很容易导致事件非常态扩散和放大。因为在现代社会里,现代资讯、大众传媒打造了一个无所不在的信息网络空间,微博的蓬勃兴起更使得我们的政府和社会处于无所不在的监控之下。任何一个事件,经过民众自发的传播,都可能发酵成难以控制的局面。甚而言之,借助于现代数字技术,很多事情的社会影响可以轻松地跨越国界,造成世界性的影响。

二、重建中国社会秩序,走出现代性困境

笼罩于速度与空间悖论下的中国现代性困境,也是社会现代化的困境。中国的社会建设、社会现代化建设,从根本上说就是要通过对社会秩序的重建走出现代性困境,营造文明发展的现代性语境,实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现代性。

重建中国社会秩序、走出现代性困境,要以“公平正义”为基石。正如斯密所言:“正义犹如支撑大厦的重要支柱,如果这根柱子松动的话,那么人类社会这个雄伟而巨大的建筑必然会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公平正义赋予社会秩序以道义基础,使其获得“正当性”。改革开放以来,在现代性的话语逻辑中,专注于经济增长的实用主义和效率取向造成了公平正义的“失语”与“缺场”,使得社会秩序的“正当性”饱受质疑,进而导致社会的失序、混乱。

(一)公平正义是重建中国社会秩序的内在要求

公平正义问题无疑是当下中国社会广泛关注的焦点问题。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现代性是以非均衡模式展开的,即“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循着这样的主导思想,“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现代性发展路径得以确立。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即计划经济时代“一大二公”的平均主义造成了中国“共同贫困”的窘迫境地),为了释放被长期的平均主义“左”倾思维禁锢的活力,采取“效率优先”的激励性政策是符合当时的现实需要的,而且确实在较短时间内让中国的面貌焕然一新,尤其是在经济发展领域,更是呈现一种井喷式的增长。

然而,置身于今日中国的现实背景去审视,这种“效率优先”的政策取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蜕化为“牺牲公平”了。结合当前中国实际,这种“牺牲公平”有双重含义:一是制度设计中的公平正义缺失。制度设计中的不公是最显而易见的不公(比如城乡二元结构之间的巨大差异、收入分配制度的不公等),同时也是民怨最大的不公,“让我们难以接受的,并不是意识到这世上缺乏‘绝对的公正——几乎没有人会这样指望,而是意识到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些明显可以纠正的不公正。我们希望去消除它们,却难以如愿”。二是泛市场化引起的不公。当前的中国社会,市场呈现出一种强烈的扩张趋势和越界冲动,而又缺乏相关规范有力的约束,结果是泛市场化格局得以迅速形成,教育、医疗、住房等关乎民众基本生计的社会资源蜕化为市场资源,使得市场逻辑造成的经济不公日益演变成社会不公,挤压了普通民众本就十分微薄的生存资本,加深了普通民众的相对剥夺感,社会怨恨逐渐凝结,从而导致贫困阶层与富裕阶层之间的“断裂”和“失衡”,最终侵蚀着社会有机体的健康运转,给中国的未来发展埋下不确定的隐患。endprint

(二)公平正义是重建中国社会秩序的正当性之源

社会秩序是中国现代转型顺利实现的前提和保障,正如亨廷顿所言:“在许多处于现代化的国家里,……首要的问题不是自由,而是建立一个合法的公共秩序。人当然可以有秩序而无自由,但不能有自由而无秩序。”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什么样的社会秩序才是“合法的公共秩序”?或者说,在建构现代社会秩序的过程中,我们应该遵循什么样的价值导向?从人类漫长历史演进的经验来考察,公平正义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价值。公平正义是社会秩序获得广泛认同和“正当性”的力量之源。

在中国,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可谓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期,先贤孔子便已提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公平思想,并将之付诸“有教无类”的教育实践。墨子主张“兼相爱”,并勾画出了一个美好的“爱无差等”的理想社会。中国历史上的科举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贫寒士子获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流动机会,使得传统社会的王朝统治获得稳定。

在社会主义中国,公平正义更是我们党和国家一以贯之的理念和追求。事实上,社会主义制度之所以能够在中国生根发芽,正是缘于其“公平正义”的内在品格。温家宝曾经说过:公平正义比太阳还要有光辉。胡锦涛指出:“维护和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涉及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我们党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必然要求,也是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要求。只有切实维护和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人们的心情才能舒畅,各方面的社会关系才能和谐,人们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才能充分发挥出来。”

(三)公平正义是重建中国社会秩序的根本保障

公平正义的社会秩序不会自动自发的生成,要想重建和谐的、体现公平正义的社会秩序,政府需要切实担当起责任,“必须坚持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公平正义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内在要求。要……逐步建立以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努力营造公平的社会环境,保证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公平正义在以下三个层面保障中国社会秩序的重建。

一是基于公正的立场分配社会成员的利益。亚里斯多德认为:“政治学上的善就是正义,正义以公共利益为依归。”在重建中国社会秩序的过程中,要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和魄力打破利益集团精心铸就的樊笼,体现绝大多数人民的真实利益。尤其要注重保护“利益受损群体”的利益,充分反映社会需求和民意诉求,合理解决由社会和经济的迅速变化所带来的新型争端,使得社会秩序回归合乎公平正义的本来面目。

二是重视建构社会结构的优化机制。首先要采取各种手段培育中等收入群体(中产阶层),促成一种弹性的社会结构的形成,为社会秩序奠定稳定的社会结构基础。其次要保护和扩展社会流动的渠道,在一个明显分化的社会中,相对畅通的社会流动渠道以及较多的流动机会(尤其是向上流动的机会),是抵消社会分化的重要机制和保障。

三是促进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是社会的稳压器和安全阀,它能使人们在一个充斥着“不确定”的现代社会里获得基础的生存保障,获得对未来的稳定预期,从而降低社会风险。但社会保障制度的不断完善要以公平正义为根本取向。为此,政府要在教育、医疗、就业、养老等领域着力打造惠及全民的社会福利保障体系,让全体人民共享改革开放的成果。

三、重建中国社会秩序的三重维度

当前,中国迫切需要从“经济现代性”迈向“社会现代性”和“人的现代性”,探索经济、社会与人的协同、可持续发展的新道路,重建一个文明的、和谐的现代性社会秩序,这是一场深刻、复杂而又持久的变革。我们以为,必须从制度、信任、共识三个维度出发重建当代中国的社会秩序。

(一)制度:社会秩序重建的核心

秩序与制度密不可分,制度构成了社会秩序存续的框架和环境,一定的制度决定着一定的社会秩序,没有制度,社会秩序也就无从谈起。当前中国普遍“社会失序”的出现,其背后的根源往往是社会制度的“缺位”或“越位”。

从人类社会以往的历史来看,每当社会处于转型期,都会伴随着风险和冲突,西方发达国家推进现代性的历史进程,同样是危机重重、险象环生。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消灭和压制冲突,而在于采取制度化的手段容纳、化解冲突。要破除长期以来“维稳”的思维定势,从社会制度层面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因为社会制度具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的特点。道格拉斯·诺斯曾经说过:“制度的存在是为了降低人们相互作用时的不确定性。”“制度的关键功能是增进秩序……,在存在社会混乱的地方,社会的相互交往必然代价高昂,信任和合作也必然趋于瓦解,……秩序鼓励着信赖和信任,并减少着合作的成本。当秩序占据主导地位时,人们就可以预见未来,从而能更好地与他人合作,也能对自己冒险从事创新性试验感到自信。”人们需要社会制度来保证彼此行为的可预期性,从而促成相互之间合作的顺利进行。

对于中国而言,当务之急是积极转换思维,以社会制度的顶层设计、执行、完善和不断创新为前提和保障,制定和完善各项规则,通过意识形态和治理理念的制度化、规则化规范社会组织及个人的行为,调节各利益主体之间的关系,化解社会冲突,实现社会的有序与和谐,推进社会秩序的重建。

(二)信任:社会秩序重建的基础

如果说制度是器物层面的东西,那么信任则是社会制度得以良性运行的基础和纽带。最早关注信任的西方学者是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在他看来,信任是“社会最主要的凝聚力之一,……离开了人们之间的一般性信任,社会自身将变成一盘散沙,因为几乎很少有什么关系能够建立在对他人确切的认知之上。如果信任不能像理性证据或个人经验那样强或更强,则很少有什么关系能够支持下来”。反观当下的中国,随着熟人社会的解体,严峻的信任危机正在整个社会空间弥散,信任问题从未像今天这样触及国人的敏感神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被反复注入的一个信息是:整个社会充满了“陷阱”。endprint

尤其糟糕的是,近年来,伴随着一系列公共事件的发生,许多地方政府不断受到公众的信任质疑,致使政府与社会之间出现了一堵难以逾越的“信任墙”。政府、专家和媒体,原本应该是社会信任的坚实盾牌,如今,却成了摧毁社会信任的一股主要力量。“政府、专家及媒体等公信力受损,导致社会信任度不断降低,在一系列热点事件面前,老百姓成了‘老不信。特别是从政府层面看,公信力损耗尤为明显。”“躲猫猫”、“郭美美”等网络流行词语的矛头无一不尖锐地指向政府的公信力。论文剽窃、国家级科技成果造假、文物鉴定造假等事件的曝光使得“专家”们的话语权威饱受质疑,再也不能作为“社会良心的承载者”,反而成为公众冷嘲热讽的对象。一个丧失公信力的社会是非常危险的社会:政府将缺乏号召力、社会将丧失凝聚力、老百姓将陷于互相猜疑的怪圈。缺乏公信力的政府,推行任何政策都会困难重重,成本成倍增加,进而影响社会秩序重建的总体进程,甚至威胁政权稳定。温家宝曾经强调:现在影响整个社会进步的,最大的是两个方面,一是社会的诚信,一是政府的公信力。这两个方面解决好了,我们的社会就会天天向前迈进一步。政府应该首先走出关键的一步,努力打造公开透明的“公信力”政府,做好顶层设计,带领广大民众共同迈入“信任社会”。

(三)共识:社会秩序重建的“软环境”

共识是信任的升华,只有信任才能进一步达成个人之间、集体之间、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的共识。共识是一个互信共享的意义系统,它凝结着一个社会的共同理想,反映了特定社会绝大多数人的价值追求,也是维持社会制度良性运转的粘合剂和精神支柱。改革开放以来,市场主义的侵蚀和西方思潮的冲击使得中国人的价值观日益显现出多样化、多元化和复杂化的特点,社会共识面临消解和断裂的危险。麦金太尔(Alasdair MacIntyre)曾指出:“一致性的丧失,是最为深刻和危险的现代性危机。”在很大程度上,当前中国在现代性征程中出现的社会失序、非道德化倾向,是缺乏“社会共识”的外在表现。

然而,社会共识又是维系社会和谐与稳定诸因素中最复杂、最易变动、同时又是最难控制的因素。正是基于此因,几千年来,中国传统社会的历代明君贤臣都把民心看作是稳定天下的第一要义。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指赢得社会共识才能取得或保住江山,民心是统治者获得合法性的最重要的源泉。欧洲近现代资产阶级思想家一再强调的“社会契约”、“公意”等理论观点,归根结底,所指向的也是社会共识问题。西方国家往往通过宗教来集聚民心、凝聚社会共识。而在中国,社会秩序的重建要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来凝聚社会共识。党的十八大明确提出要“倡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倡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积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引领社会思潮,形成社会共识。习近平同志提出的“中国梦”概念,已成为中国社会追求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社会共识”。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共识”的消逝是以“传统”的失落为界碑的。当前,我们要在失范和混乱的社会中寻找心灵归宿、凝聚社会共识,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回归传统,重塑传统的现代价值。中国传统文化凝结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绵延五千年生生不息,其连续性为世界所仅有,为整个中华民族提供形而上的认同感和归宿感。正如李光耀所说:“身居迅速变化的时代,我们希望在探索走向未来的同时不割断与过去的联系。在告别过去的时候,我们有一种深刻的不安,失去传统会使我们一无所有。”为此,我们要以一种“文化自觉”的精神发展和建构起新的共识,充分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比如儒家的“仁爱”精神、道家的自然旨趣),同时汲取古今中外的一切优秀成果,在一种“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②的开放态度中实现充满人文关怀和永恒意义的共识认同,同时构建起一个文明的、和谐的现代社会秩序。

结语

社会秩序无疑是当代中国必须直接面对的重大现实问题,也是中国现代性征程中难以逾越的中心议题之一。历史是离弦之箭,在现代性道路上昂首前行的中国,不可能再回归到传统社会,而中国要想成功实现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全面转型,避免成为“拉美陷阱”的翻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秩序能否得到合理重建。世界需要一个经济繁荣的中国,更需要一个拥有社会良序的中国。现代性在中国实践中的展开过程,同时也是一个现代的、和谐的社会秩序的生成过程。我们要以积极的姿态和充分的信心,让社会秩序在传统与现代交织的历史过程中涅槃重生,促进当代中国的持续发展与长久稳定。

(责任编辑:薛立勇 潇湘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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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南边民通婚对社会秩序的影响——以普洱市为例
商量出共识
让公平正义在“最后一公里”提速
犯罪与社会秩序——塔尔德与涂尔干争论的再考察
关爱弱势群体 维护公平正义
别让“PX共识”在爆炸中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