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
10月13日,新浪微博博主“李楚壳是个写字儿的” 发表长博《一个大型多媒体实验戏剧的诞生》,既调侃了时下一批脱离现场演出,只会生搬硬套戏剧理论以至牵强附会的剧评人,同时嘲讽了一批“拉大旗做虎皮”,颇有“扮猪吃虎”之势的实验戏剧一线创作者。该文以《白雪公主》为例展示了目前实验戏剧常见的几种元素:解构经典、戏中戏的运用、多媒体的穿插、特殊的表演训练方法等,并作了分析和批判。
10月14日,我在恩玲剧场观摩由南京大学艺术硕士剧团演出的《〈人民公敌〉事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在该剧中看到了上文所提博文中涉及的几乎所有创作方法,这一文和一戏两相对照,也许会让不少戏剧人五味杂陈。还是回到《〈人民公敌〉事件》这部戏本身来说吧。剧情概言之,学生李想希望通过排练易卜生戏剧《人民公敌》在某活动上获奖,然而在排练过程中屡受现实因素——费用、场地、合作同学的功利心等的打击,最终出于更“现实”的因素,《人民公敌》未能“成功”。
三个时空的契合是这部戏最值得玩味的地方,也是最能引起观众联想和兴致的地方。“戏中戏”中的主角——斯多克芒医生,“戏中”的主角——李想、 “戏外”的主创——南京大学艺术硕士剧团都是理想主义狂人。然而他们最终的归宿都无奈地滑向了现实的困境。“戏中戏”、“戏中”和“戏外”三个时空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对接。通过调动观众的联想,该剧着实让人品味到了理想主义的悲凉。
然而,写什么、表达什么固然重要,但如何写、如何表达对艺术创作来说则更重要。
戏剧理论家谭霈生先生在《戏剧本体论》一书中曾论及过以《人民公敌》为代表的一类的“自觉意志——意志冲突”模式的戏剧:“主人公与敌对方以明确的却也是单一的自觉意志进行较量,并以相互对抗的意志行动构建起冲突——意志冲突的线路。这样,原本感性的、丰富的内心世界被提纯为一种自觉意志的化身,显得纯净有余,有些单薄。而人物内心世界的单薄,往往造成作品内在意义的肤浅,成为这种冲突模式的局限”。(《戏剧本体论》,P148-149)我基本认同谭先生的这一论断。可惜的是,我在《〈人民公敌〉事件》一剧中看到了这种局限的延续。
剧中的李想被贴上了“理想主义者”的标签。于是平面化、标签式的人物代替了立体的、真性情的人物,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所要求的人物之间的性格冲突被置换为“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概念博弈。比之于斯多克芒医生,李想的“概念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意志明确、强大,深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对他来说,“将灵魂放在火上烤”的纠结与痛苦是不必要的,他需要的只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演员在舞台上从上场几乎一直保持着皱眉的状态,沿用着类型化的表演方法。这与现实主义对典型性的美学追求几乎背道而驰。另一方面,抛开扁平的人物不说,其创作方法也存在软肋。若要展示理想主义的困境,必先赋予现实主义以一定合理性,尤其是在观众容易先入为主地为“理想主义”高尚所“蛊惑”的状态下更要赋予“现实主义”以充分的合理——正如《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困境是基于海尔茂的合理性的,尽管双方的合理性都是片面的。易卜生的功力在于“倾向应当在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特别地把它指点出来”(恩格斯:《致敏娜·考茨基夫人》)。而在《〈人民公敌〉事件》,创作者的倾向性伴随演出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例如,剧中参与李想导演的《人民公敌》演出的一位博士私下导演的《大学生村官记》获得了“成功”。看似客观的“白描”,实际上贴上了创作者鲜明的态度。如果空想主义和功利主义是两个极端,那么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则是这两个极端中间的灰色地带——只不过靠近的极端不同罢了。戏剧所表现的正是这“非黑非白”、“亦黑亦白”的灰色地带之间的抵触与碰撞。一旦加入了纯粹的黑色或白色,一切价值,便不“演”自明了。
尽管主创团队一再宣称自己所表达的理想主义的“原罪”,但从其呈现的效果来看,以及观众的接受来看该剧更像是理想主义的赞歌。然而,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只是两种生活态度的概括,无关乎价值评判,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抵触是永远存在的,无关过去、现在和将来,无关任何主义。
作为南大的原创话剧,观众自然会拿其和《蒋公的面子》做比较。在我看来,如果说《蒋公的面子》是把“灵魂放在火上烤”,那么《〈人民公敌〉事件》更像是把“现实放在桑拿房里蒸”,如果说前者是对一元的、明晰的、单向的戏剧表达式的一次击穿,那么后者更像是以批判的底色在失去纵深感的场域中对观众的一次催眠。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在读研究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