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就能接地气:记北京市平谷区人民法院金海湖法庭法官朱政

2015-04-17 13:22郭京霞唐明潍河
法庭内外 2015年8期
关键词:泥瓦匠平谷老马

文/郭京霞 唐明 潍河

记者手记:

用时下的新鲜词儿,朱政是北京市平谷区法院的“男神”。人长得帅气,是办案能手,还有纯粹与朴实。

朱政每周都要往来于北京和平谷之间,从东直门搭乘852路公交车,辗转到达平谷县城的环岛,下车后还要转车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金海湖法庭。金海湖法庭的3层小楼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瓦砾边上,周围除了拆迁后的荒地,还有鲜花盛开的桃林。除了美,就是荒凉。

而美,往往就在荒凉的绝佳处。

当你在荒凉寂静的夜空下,在青草和花香的暖风中,在满天星光之下,听到朱政谈人生追求,当他说不出豪言壮语的时候,却突然对你说:我愿意在金海湖边陪你看星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真的会被一个年轻法官少有的浪漫情怀所感动。

这种浪漫情怀,是那些深深扎根于家乡土地的人,远走他乡之后,当他需要用田园稻香浸润心灵、回望故园的时候,才会深情满怀。而皇城根下生长的朱政,把金海湖当作家乡,像一棵桃树扎根于此,接上了金海湖的地气。这种地气,就是情怀。

有情怀的人就有故乡,就像心灵,需要一种若即若离的乡愁。

32岁的朱政生于皇城根下,2007年大学毕业后到北京最东边的基层法庭“插队”。这一插就是8年,并且还要继续插下去。

在金海湖法庭所辖3个乡镇6万多老百姓眼里,朱政是乡村包青天。打完官司,老百姓用沾满桃花芬芳的双手送来锦旗,上写4个大字:朱政公正!

平谷区法院院长祖鹏如此评价朱政:平是境界,谷是胸怀。

朱政的妻子小肖说:看过电视剧《马向阳下乡记》,在我眼里,他就是基层法庭的“马向阳”。

单人房 双人床

单人房,双人床。是平谷区法院院长祖鹏亲眼所见。

祖鹏作为北京法院系统最年轻的基层法院院长,走马上任来到平谷,第一件事就是到基层转转。来到平谷最东边金海湖法庭时,祖鹏突然说:“去看看大家的宿舍吧。”

推开3楼的一间宿舍,小小房间内竟有两张铁床拼成的一张双人床,床上还有女人衣服、娃娃的奶嘴,祖鹏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这男宿舍怎么还有女人、孩子的东西啊?这个同志睡两张床,什么情况?”

庭长嘿嘿一笑,开始讲这张床的来历:“睡这张床的有两人,男的叫朱政,皇城根脚下长大,2007年来法院,在基层法庭干了七八年,跟插队知青一般,没房子只能住法庭。女的是朱政的媳妇,是民一庭的书记员小肖,咱平谷本地姑娘。小肖天天下班跑几十里夜路,来咱这荒郊野岭陪老公,加班帮着整理卷宗,打印判决,朱政才能一年办结300多件案子。咱不给人家加班费,总不能再让人家分床而睡吧?”

庭长笑着又补充说:“他们两岁的孩子由朱政父母帮忙带着,朱政挺上进,周末进城还要去读研。”

祖鹏问:“那这小伙子就没动过要调走的念头?”

“这个真没动,要不我把他叫来你问问他?”庭长说。

“行。”祖鹏也想见识一下这个插队法官是个什么样子。

不一会儿,一个细高挑的帅小伙儿走过来。瘦长脸儿,黑框眼镜,很精神的板寸头,身穿黑色法官服,很有明星范儿。如此偏远法庭,有这等小帅哥实属罕见。

聊了几句,祖鹏啥也没说就回到了平谷区法院,找到民庭书记员小肖说:“那你先到办公室工作吧,免得晚上老加班,夜里跑几十里路再去金海湖就太辛苦了,这样可以多帮朱政做些工作,好不好?”

“那真是太好了!”小肖差点蹦起来。

小肖跟朱政一说,朱政说:“你别以为是好事,以前我是插队,下一步就是扎根啊。人家对咱这么好,让进城咱好意思吗?”

小手机 通人脉

朱政大学毕业先到大华山法庭,后到金海湖法庭,都是偏远山区。别人都一茬茬进城了,他却一个人留下来。每次要调走,庭长就发牢骚:“把朱政弄走了,我这活儿谁干啊?”就这么着,朱政在基层法庭“插队”8年。

初到法庭那年,朱政跟师父做开庭记录,当事人语速快,而且还是方言,“孬夜(熬夜)”“干吵子(打架)”“招呼起来了(打起来了)”。朱政听得一头雾水,笔录记得乱七八糟,当事人拒签,他的小脸儿“腾”地红成了“平谷桃”。

随后,他主动去接待窗口,拽着来咨询来立案的人,不跟人家聊得口干舌燥不让走,当事人一出法庭就说:“法庭接待的小伙子真实诚,屁大的事儿聊了一上午,都耽误我摘桃子了。”

3个月后,朱政听懂了平谷话,还能接茬对上几句。再后来,当地人都听不出他是城里人了。

光会说还不行,还要解决问题。有一回,前屋张三告后屋李四,下雨泡了张三家房地基。师傅带朱政出现场,张三李四各执一词,朱政看不出有啥问题,随口说:“要不请鉴定公司鉴定吧。”师父白了他一眼,转身从李四家里端出一脸盆水,往地上一泼。水流顺着斜坡直接渗到张三家后墙地基。李四脸刷地白了,一场纠纷轻易解决。

自此之后,涉及需要鉴定的纠纷,能不鉴定朱政就不让当事人去鉴定,往往用土办法就能解决,实在不行自己找专家咨询。朱政说:鸡毛蒜皮大的事情,光鉴定费就可能成千上万。官司打完,气是出了,可老百姓哪里负担得起鉴定费?

金海湖的老百姓很多人都有朱政的手机号,朱政说:“大家伙儿遇到啥难事,就打这个号,我手机24小时开机。”很多人不解地问他:“你不怕当事人打搅你呀?”

朱政笑笑说:“把手机号告诉老百姓,他就信任你。他信你,纠纷就好解决。再说,他不信任你,怎么能给你打电话呢?”

当地老百姓很实在,遇到急事,抄起电话就打。常常天还没亮,朱政就会被手机铃声吵醒。次数多了,妻子小肖实在受不了,有一次趁朱政不注意,悄悄地把他手机关了。哪知,鸡叫三遍之后朱政准时醒来,从没和妻子红过脸的朱政急了:“你怎么可以关我的手机呢?打不通电话很可能引起一场纠纷甚至一起案子。我在基层法庭,就得知道老百姓遇到啥事情,想要什么,得跟他们的血脉通着。如果连我都不愿理他们,你让他们上哪儿说理去呀?”

打那之后,妻子再也没有关过他的手机。

两双鞋 一条路

朱政平时有两双鞋,一双皮鞋,一双旅游鞋。

开庭的时候穿法袍,按照规矩必须穿皮鞋才配套,这没什么可说的。

去乡下勘察走访,就必须换上旅游鞋。在这之前朱政穿过布鞋,可没多久就磨穿了,干脆换成抗磨的旅游鞋。农村都是土路,还是旅游鞋跟脚,也更容易和老百姓打成一片。

刚到法庭工作时,有个村征村民的地,村民不乐意,和村里闹起来了,气儿很大。朱政刚进家门,想安抚一下当事人的情绪,没说上两句话,人家就没好气地说:“你们当官的都是穿皮鞋的,能为我们穿布鞋的老百姓说理吗?”朱政看了一眼自己锃光瓦亮的高档皮鞋,恨不得找个老鼠洞扔进去。自此之后,只要进村办案,朱政都穿布鞋。

乡村路上,一双布鞋就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距离近了,与当事人的沟通也就顺畅了。2014年7月,村民刘大爷等几户人家和邻居李大姐打了一场官司。因为李大姐违章盖起了一个小卖部,把刘大爷他们的路堵死了。话不投机,矛盾升级,刘大爷到法庭要求拆除小卖部,还他们路权。

朱政苦口婆心做调解,李大姐终于答应拆除小卖部,但却迟迟不动。刘大爷他们申请强制拆迁,李大姐举着汽油瓶子就要点火,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这个大中午,日头特别毒,朱政被临时叫到强拆现场,他一脸真诚地再次劝慰李大姐;“姐啊,乡里乡亲地住着,有啥事说不开呀?您看您这样堵着路,别说街坊邻居出不去进不来,就是您自己也没法儿走了不是?还是赶紧把路腾开吧!”在朱政的反复劝导下,李大姐有些不好意思,但碍于脸面,她还是冷冷地甩给朱政一句:“要腾你腾,反正我不腾。”

李大姐本是一句气话,没想到朱政就真抡起胳膊腾起来。大热天,又正是中午,干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李大姐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观了,也过来拾掇。刘大爷他们隔着门缝看得清清楚楚,主动出来帮着李大姐收拾东西。一场纠纷就这么化解了。

朱政说,拉近和老百姓之间距离的,不是那双鞋,而是那颗心,是不是跟老百姓一起跳。将心比心,心通了,路就走在一条道上,案子就好办了。

琐碎案 接地气

朱政审过一起离婚案。张大哥与王大姐结婚20多年,富裕起来的张大哥有了外心,看不上整天在养猪场操劳的媳妇,哭着喊着要跟王大姐闹离婚。王大姐咬定张大哥在外面有了小三儿,可这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儿,王大姐没证据,法庭也不能认啊。朱政判两人离婚,财产均分。

两人的财产就是一个养猪场,除了不说话的财物,吱哇乱叫的猪就成了分配的核心。

堵着气的两口子终于分不清楚了,就把朱政叫到了现场,让他去分猪。城里长大的朱政吃过猪肉,但没见过猪跑,更没进过猪圈。第一次去数猪时,愣是让猪圈里的苍蝇给轰了出来。硬着头皮再冲进去,好不容易把206头大大小小公公母母的猪给分清楚了。没想到,王大姐拉着朱政进了装饲料的库房,打开硕大的电冰柜,拽出一个蛇皮袋子,走到院子里往外一抖,吓得朱政和书记员“妈呀”一声,抽身便跑。

那蛇皮袋子里抖出来的,叽里咕噜是一头头刚出生就死掉的冻猪,有的满身是血,有的还带着脐带。原来,张大哥只顾在外面花天酒地,猪下崽的时候没有及时接生,60多个猪仔冻死病死。王大姐说,这些死猪崽,应该分给张大哥。

朱政知道王大姐肚子里窝着一口气,他连忙说:“姐,你先把死猪崽装起来,等我明天再来数吧。”

当天晚上,朱政先打电话安抚了王大姐的情绪,又敲山震虎地叮嘱张大哥一番。第二天,朱政和书记员一共数出大大小小273头猪。按照小猪、肥猪、母猪、死猪的分类和价钱,磕磕绊绊地把两人的家产给分清楚了。

这样的琐碎案子还有很多。比如,有一个因蘑菇种植产生的纠纷,当事人从北京城里请来律师,朱政当庭问:“涉案的蘑菇是什么品种?”

律师被问得一头雾水:“蘑菇还分品种?”

朱政说:“是啊,808号是高产品种,你问问当事人是不是这个品种?”暂时休庭后,律师连忙打电话,确认涉案的蘑菇的确就是808号。这下,城里来的律师糊涂了,这小法官怎么还懂蘑菇呢?朱政笑而不答。

朱政下乡随身都会带根皮尺。有一回,墙西的李奶奶状告墙东的王二哥,说王二哥家靠墙的树根把她家墙顶起了一道裂缝。李奶奶天天从墙边走,一旦墙倒了砸着人,就把80多岁的老骨头给埋了。王二哥不服气,你让我刨树可以,我家这棵桃树可是高级品种“大久保”,一年就卖上万块,得让李奶奶赔。朱政一边拿着皮尺丈量桃树的直径一边小声说:“二哥,你别忽悠老太太了,你这棵‘满天红’,也就是看看桃花还凑合。”

王二哥听完,眨巴眨巴眼,一边呆着去了。

朱政说:“在乡下,大多数官司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百姓爱较真儿,认死理儿,为争一口气,顶着牛呛着火谁也不让谁。必须要有真心、耐心、诚心和公心,办起案来接地气,老百姓才能服你,案子才能了结。”

无奈案 情来通

也有人命关天的案子,越是这种案子,越需要公心,越需要感情疏通。

老马是金海湖的小包工头,专门召集邻居给当地老百姓盖房子。六七年前,一个50多岁的泥瓦匠砌砖时往后一仰,从不到两米的墙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磕在一块石头上,当时就没缓过气来。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为安抚泥瓦匠的家属,老马赶忙拿出3万块钱,为泥瓦匠办理了后事,并签订协议,赔偿泥瓦匠家人15万元。

对泥瓦匠家属来说,15万元一条命,这命不贵。他们也没为难老马,安葬亲人后,就等着老马兑现剩下的12万元。

可事后老马心里不痛快了,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召集人,不该出这个钱,谁家盖房谁出钱呗。泥瓦匠媳妇去找老马要钱,老马就把泥瓦匠家人指向了盖房的那一家。

这下,本来一对一的事情变成了三国演义。泥瓦匠媳妇这口气咽不下去,一纸诉状将老马告上了法庭。

因为当初立有协议,法庭很快作出判决,老马赔偿泥瓦匠家12万元。一审、二审打下来一年多,执行的时候发现老马也是家徒四壁,实在执行不下去。接着,老马又把盖房那一家拉进来,又打了一圈儿官司,又拿到两份判决,还是执行不下去。最后,执行庭法官找到金海湖法庭的领导,问怎么办。庭长说:“这事交给朱政吧,他也许有办法。”

朱政拿着4份判决,头也大了。原先办案的法官已经调离,自己不了解案情,只好穿上布鞋去了村里先摸摸情况。满街筒子打听下来,这打官司的几家,街里街坊还是拐弯亲戚,原先关系也不错,就因为这拿命换来的钱,不但3家剑拔弩张,还把整个村里沾亲带故的人都牵连进来,闹得全村都紧张。

朱政先来到泥瓦匠家,跟泥瓦匠媳妇一聊天,这阿姨通情达理。朱政就跟她讲明法律规定的雇主责任和赔偿标准,又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了一笔账。最后问:“能不能少问老马要点钱,把这事了了。”

泥瓦匠媳妇答应得很痛快:“少要点可以,不是钱的事儿,俺家没了一条命,他躲着耍赖皮,这哪行啊?”

扭过头来,朱政又去找老马说:“你看人家孤儿寡母的,本来日子过得就不怎么样,顶梁柱倒了,日子过得难呀!你刚开始拿出3万块,一下给那么多钱,谁敢说你没同情心?我知道你也是东取西借来的。可话又说回来,人家死了人,要点赔偿也在理儿,况且你当初主动答应给15万的。我做做那边工作,这次再给个五六万,把这事了结了,那心里得多踏实呀。法院硬是开着警车鸣着警笛天天找你要钱,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呀,就别再跟一个没了男人的女人较那个劲儿啦,权当看在我这个小兄弟面子上,行不?”

直到快半夜了,老马一看这小法官急得嘴唇都爆皮儿了,最后终于憋出了一个字:“行。”

事后,泥瓦匠媳妇说:“朱法官这孩子心肠软、眼窝浅,见不得老百姓的泪花子啊!”

安居业 系万家

2015年4月21日这天,朱政连续开庭一整天,8个案子,都是一件事,拆迁纠纷。这种案子,涉及的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村,而是整个金海湖地区。

2013年夏天,平谷区以金海湖为中心,建立一个新型的金海湖镇,打造国际化旅游小镇。建设需要用地,当地开始了大规模的拆迁工作。

土地和房产,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可地分好赖、人有亲疏,在拆迁补偿中,家里有好地的,当然是想越多要点钱越好;家里地赖的,也想占着地攀比着不挪窝。

当地政府提前抽调了几十名干部进村协助工作,挨家挨户做工作,最后,地的问题好不容易解决了。

接下来是拆迁安置。在拆迁之前,相关部门已经在拆迁地块几里外的地方,建起一个设备完善的新小区。按照拆迁补偿办法,一般家庭赔偿80多万元,再拿这个钱去新小区购买楼房。只要家里有四间瓦房的人家,不但能买到两套三居室的大房子,还能剩下二三十万元。

按这个补偿标准,对大多数老百姓的确是个占便宜的好事儿。但在农村,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有开小卖部的,有开农家乐的,也有开诊所的,这些人家利用自家的宅基地和祖宅,每年做生意有不小的进项,他们就会觉得亏了。

拆迁只能一个标准,如果给这些人家补偿多了,其他人家也会攀比。一家变,家家乱,老百姓都在观望、等说法。眼看预定的拆迁时间都要过了,拆迁部门想了一招,一户户签订拆迁合同,立即交新房钥匙,也能立即拿到钱。最后,大部分民房顺利拆迁。但还有几家,虽然签了拆迁合同也选了新房,但就是不搬家,孤零零坚守在那里,想多要点钱。

拆迁公司觉得你既然签了合同,你不拆,我就给你强拆。于是,一夜之间坚持不拆的那几家房倒屋塌。这下,老百姓不干了,我自家的房子,我自己拆可以,你给我拆可不行。有的说家里有电视冰箱洗衣机,有的说家里有这个仪器那个机器,都砸在房子里了,甚至还有人说,家里还有几百万元的名人字画找不到了。一时间,拆迁工作陷入混乱。

跟拆迁公司说理说不通,老百姓就涌到金海湖法庭讨说法,一下子立了8个案子。要命的是,拆迁公司签合同的时候没有填写具体数字,只是个空白合同。这下被村民抓住了要害。

这个案子,触到了朱政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土地和房屋是老百姓的命根子。他把拆迁公司的律师叫到法庭,表情凝重地说:“我们都说安居乐业,老百姓房子被拆了,赶紧想办法给他们安置好,不然老百姓可咋办啊?”

朱政想的已不单单是法律的问题,更多的是老百姓的生计。

随后,朱政立即跑到村里走访调查。那几天,朱政一手挽着农户的手,一手抚着他们的后背,边看边聊。

了解完情况,案子如期开庭。开庭那天,不大的审判庭挤满了人。开庭前,法庭里演起了群口相声,你一言我一语开了锅。先是大家集体声讨拆迁公司的律师是汉奸卖国贼,再互相攀比谁家亏了多少赚了多少,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朱政一坐在审判台前,立即有个阿姨说:“都别吵吵了,都听法官的,朱法官公正。”顿时,法庭鸦雀无声。

村民大多数都没请律师,有的甚至连任何材料都没有,就凭一张嘴在法庭上诉委屈,庭审就像唱戏一样。朱政一会儿不得不板着脸喊停,一会儿又因为他们的俏皮话儿忍不住笑。两场连续8个小时的庭审,终于在嘻哈和争吵中结束。

庭审后,朱政把拆迁公司的律师拉到门外说:“赶紧想办法去做工作吧,能协商的尽量协商解决,千万别引发群体性事件,那可就麻烦了。”

庭审结束后,拆迁户们都不走,缠着朱政问这问那,他只好耐心解疑答惑,直到天都黑透了,才不得不说:“赶紧回家吧,不然没车了,大家不要急,我一定努力。”

出了法庭,几个村民都说:“这个小朱法官呐,像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有情有爱有仁义,跟咱邻居大侄子差不多,不会坑咱老百姓,信他的没错。”

老百姓心里有把尺,量得出是非与曲直。朱政苦笑道:“我敢坑老百姓吗?我就跟他们生活在一块土地上,喝一样的水,吃一样的粮食,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不把他们当亲人能行吗?我还得在这个地方干下去,可不想出门就有人戳我脊梁骨。”

在金海湖边陪你数星星

采风周刊:说说你对在基层法庭“插队”的认识吧,喜欢这个地方吗?

朱政:从京平高速公路一进平谷就有两个大牌子,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平谷,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另一个牌子上写着:平谷,一个能让你自由呼吸的地方。每次从城里回平谷,看到这两个牌子,我都深深呼吸一口平谷的空气,春天桃花香,秋天桃子甜,这是一种让人迷恋的味道。

刚来的时候真不适应,一个人住在法庭里,那种夜夜数星星的孤独,曾让我无数次打过退堂鼓。但第二天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至于是不是喜欢基层法庭,我拿今夜的满天繁星说吧。这么亮的星星,小时候带给我的是快乐,长大后在北京城里就见不到了。我刚来法庭的时候很孤独,是这满天星星陪着我,所以我喜欢看星星。今天看星星,已经是如水的平静。如果你是我朋友,我愿意在金海湖边陪你数星星。

采风周刊:最近法官跳槽俨然成为一种风潮,是什么让你坚守?

朱政:有些人因为爱好而选择某种职业,而有些人是为了生存。有些法官选择离开是因为生存的需求,你总不能让拿不起几百万元购房款的法官,心甘情愿每月拿着四五千块钱做奉献吧?还有一些人跳槽,是对于人生方向的一种选择,我们必须理解。而我之所以愿意坚守在这里,愿意当法官,开始是从小特别喜欢穿制服,但今天理性地说,一是因为我没有生存的压力,不需要买房子不用那么多钱;二是我已经习惯了在这块接地气的土地上行走;三是我每天晚上能在金海湖边看星星。人这一辈子,能享受数星星的机会有几年呢?

采风周刊:说说你的爱人吧,很多人都想知道小肖是怎么俘获你这男神的心。

朱政:这事其实没那么浪漫传奇,我在法庭工作,时间真的不够用,甚至到了二十七八,还没想到恋爱这事呢。有一段时间在院里学习,小肖跟我说,你要是娶了我,我上班给别人当书记员,下班给你当书记员。那时候我一个人住在法庭里挺寂寞挺苦闷的,听了这暖心窝子的话,能不暖和吗?她是平谷本地人,婚后,她不仅成了我的免费书记员,还成了我的司机、保姆。不怕你笑话,我除了会办案别的真不太会,怀里揣着驾驶本都不敢开车,因为有她开车啊!很多人说,说我娶的不是媳妇,是保姆、厨子、秘书。不过,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你想啊,媳妇陪在身边,天上有星星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桃花的芬芳,这日子跟半拉仙境也差不多吧。只是苦了我父母,他们帮我们带孩子挺辛苦的。

采风周刊:你说在基层工作忙,怎么个忙法儿呢?

朱政:基层法官都很忙。庭,一开就是一上午甚至一整天,就连中午那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都顾不上歇一歇,扒拉几口饭,接着还得干。到了晚上,还得忙着制作法律文书。拿我自己为例,插队8年,从书记员到助理审判员,我一共审结了2000多件案子,平均每年要办300多件,而一年正常工作日还不足300天。换句话说,平均一天就要开一个庭、办一个案子、写一份裁判文书。一份文书按照2000字计算,300件那就是60万字。并且还要无错案、无超审限、无集体上访、无矛盾激化、无违纪。还有调撤率,我去年的调撤率大约60%左右,苦口婆心啊!这中间还要用大量时间阅卷、出现场、接待当事人,琐碎事儿跟乱麻一样多。

采风周刊:谈谈你在基层法庭的工作体会或者说经验吧。

朱政:我父母一直教育我,做人要正直善良。除了法律条文,我就是靠父母传给我的家风干工作。在金海湖工作,就得跟这里的桃树一样,把根扎得深深的,接上地气才会跟这块土地息息相关,才会跟这里的乡亲呼吸同样的空气。才会知道天旱了盼雨水,地涝了想太阳,遇到难事了找法官。我父母从小教育我,做人要公道仁义。做法官,跟百姓近,跟泥土亲,处理案件时,往大处说不愧天、不畏地;往小处说,咱得对得起这身法袍,对得起胸前这枚法徽,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基层法官的全部意义。

猜你喜欢
泥瓦匠平谷老马
平谷区总工会 争做“文明平谷人”,助力平谷创城活动
勤劳聪明的泥瓦匠——泥蜂
老马
吕德安(Lv Dean)
老马的三个愿望
老马与老贾
好玩的古人
北京平谷举行“甜桃王”擂台赛
生态公路 平谷“绿”动
泥瓦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