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晶
(江苏省中医院,江苏 南京 210029)指导:刘沈林
江苏省名中医刘沈林教授(下称刘师)师承吴门医派,兼蓄孟河余韵,师从著名中医脾胃学家张泽生教授、国医大师徐景藩教授。笔者有幸随刘师侍诊,受益良多。刘师认为中医调理脾胃药虽然都是常用药,且味数也仅三十左右,但要用好、用准这看似平常的药亦非易事。刘师强调调治脾胃病一定要守得住方,只要药证基本相符就不要多变、不要大变,否则就会功亏一篑。现将刘师调理脾胃病的具体经验介绍如下,与同道分享。
刘师认为慢性脾胃病,大多以虚证、虚实夹杂证为主,而用平补之法,药性以平和为上,脾胃为后天之本,通过平补脾胃之气,以补后天之本,使气血生化有源。选方常用四君子汤、六君子汤、香砂六君子汤等。四君子汤由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组成,不热不燥,适度施力,以应“君子致中和”的古意。《删补名医方论》在解四君子汤系列方时这样论述:“人参致冲和之气,白术培中宫,茯苓清治节,甘草调五藏,胃气既治,病安从来,然拨乱反正又不能无为而治,必举大行气之品以辅之。则补者不至泥而不行,故加陈皮以利肺金之逆气,半夏以疏脾土之湿气,而痰饮可除也,加木香以行三焦之滞气,缩砂以通脾肾之元气,而贲郁可开也,君得四辅则功力倍宣,四辅奉君则元气大振,相得而益彰矣。”
刘师对于用四君子系列方又有两点经验变通,值得学习。一是脾健贵在运而不在补,补气的目的也还是为了运,所以,茯苓为必用之品,淡渗运脾之良药;另外,临证多用太子参或党参代替人参,用量也在10~15g之间,平补而不滋腻,以防过甘而满中,加重脾不运化;二是脾贵在动而不在静,如果对面白食少、气短乏力、舌淡苔白、脉虚弱等脾胃虚弱患者长期用静的补药,则视为静补、壅补,而正确的治法是动补、行补,临证除必用运脾之茯苓,还常配以醒脾助运之品,如陈皮、木香、砂仁、半夏、谷芽、麦芽、神曲、山楂等,使补而不滞,补中求通,以恢复中焦运化,益气以运脾。
案1.刘某,男,41岁。2013年3月7日初诊。
患者胃脘痞胀1年余,食后尤甚,得嗳则舒,纳呆乏力,查胃镜示:慢性胃炎。病理示:轻中度慢性萎缩性胃炎。舌淡红、苔薄白,脉细。四诊合参,当属中医学“痞满”范畴,辨证属中虚气滞。治以健脾理气和胃。处方:
太子参 15g,炒白术 10g,茯苓 15g,陈皮 6g,法半夏 10g,木香 10g,砂仁(后下)3g,制香附 10g,枳壳 10g,佛手 10g,白芍 15g,炙甘草 3g,仙鹤草 15g,炙鸡内金10g。常法煎服。
服药14剂,患者诸症减而未已,再守方化裁服药30余剂,诸症基本消失。后改以中成药口服,未再来诊。
按:刘师指出本案有两点启示:一是用药平正不偏,用量小而不猛,加减变化不离益气运脾之宗;二是配伍中见功夫,补气与行气,既要补气而不壅气,又要行气而不散气,还要考虑甘温而不伤阴,如此才能长时间服用,病渐去而愈。
对于脾胃阳虚患者,刘师临证喜用理中丸为基本方加减进行治疗。理中丸方出自《伤寒论》,由干姜、人参、白术、甘草组成,方中干姜为君,大辛大热,温脾阳,祛寒邪,扶阳抑阴。人参为臣,性味甘温,补气健脾。君臣相配,温中健脾。脾为湿土,虚则易生湿浊,故用甘温苦燥之白术为佐,健脾燥湿。甘草与诸药等量,寓意有三:一为合参、术以助益气健脾;二为缓急止痛;三为调和药性,是佐药而兼使药之用。综观全方,温补并用,以温为主,温中阳,益脾气,助运化,故曰“理中”。
刘师临证运用也有两点变通:一是临床上要早用理中方,因脾为阴土,得阳始运,对于脾胃气虚日久者,肠鸣、大便稀溏者,不能饮冷者等脾胃阳虚症状不显著的患者,要及早运用理中类方剂,既能提高疗效,又能防止气虚及阳。二是对于阳虚明显者,刘师又擅于配合运用附子、肉桂,如选用附子理中汤、千金温脾汤等。《本草汇言》[1]云:“附子,回阳气,散阴寒。……凡属阳虚阴极之候,肺肾元热证者,服之有起死之殊功”,附子走而不守,能引补气药行十二经,故为通行十二经纯阳之要药,是温里的主药、温阳的要药,火旺则暖土,有效地促进脾胃功能的恢复。
刘师特别强调指出,重视“理中”但不能忘记“建中”,他也擅长运用小建中汤、大建中汤、黄芪建中汤等仲景的建中系列方。《伤寒溯源集》说:“建中者,建立中焦之脾土也。盖脾为五行之主,四脏之本,即《洪范》建中立极之义也。中气虚馁,脾弱不运,胃气不行,致心中悸动,故以建立中气为急也。” 小建中汤为桂枝汤倍芍药加胶饴组成。方中重用饴糖温中补虚,和里缓急;桂枝温阳散寒;芍药和营益阴;炙甘草调中益气。诸药合用,共奏温养中气,平补阴阳,调和营卫之功。主治中焦虚寒,肝脾不和之证。症见:腹中拘急疼痛,喜温喜按,神疲乏力,虚怯少气;或心中悸动,虚烦不宁,面色无华;或伴四肢酸楚,手足烦热,咽干口燥。舌淡苔白,脉细弦。本方常用于胃及十二指肠溃疡、慢性肝炎、慢性胃炎等属中焦虚寒,肝脾不和者。然而,面对中焦虚寒的患者,究竟是理中还是建中呢?刘师作了进一步解释,小建中汤与理中汤同治中焦虚寒,都用到了辛甘化阳法,但小建中汤还有酸甘化阴法,适用于中焦阳虚伴有阴虚及肝脾不和之症。临证区别应用则重在脉诊。小建中汤证见脉弦,理中汤证不见脉弦。正如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中所指出:“如腹中痛,恶寒而脉弦,是木来克土也,小建中汤主之。盖芍药味酸,于土中泻木为君;如脉沉细,腹中痛,是水来侮土,以理中汤主之。”
案2.朱某,女,46岁。2012年11月8日初诊。
患者近数年来胃脘痞胀,郁且塞感,消瘦,便溏,完谷不化,怕冷,舌淡、苔薄白,脉细。辨证属脾阳不振,胃气不和。治以温阳健脾,理气和胃。方用附子理中汤化裁。处方:
炒党参 10g,炒白术 10g,炮姜 3g,茯苓 10g,淮山药 15g,制附片 5g,陈皮 6g,煨木香 10g,川朴 6g,砂仁(后下)3g,白芍 10g,法半夏 10g,炙甘草 3g,炙鸡内金10g。常法煎服。
服药14剂,诸症改善,大便渐次成形,原方继服28剂,症状基本消失。后去制附片、炮姜,加入益气健脾之品调理脾胃。
按:刘师认为此方值得一提的是用炮姜代替干姜,炮姜的辛燥之性较干姜弱,温里之力不如干姜迅猛,但作用缓和持久,且长于温中止痛、止泻;另外,温阳药不宜大剂量使用,这样才能守得住方。
脾胃之论导源于《内经》,大畅于金元李东垣,叶天士则强调脾胃分论。胃为腑、为阳土,“阳明阳土,得阴自安”,胃喜柔润,“胃宜降则和”,以通为用。叶氏认为治胃要和降,和降就要保阴、养阴,如此则甘凉通降,胃气和顺亦利于脾。后世吴鞠通曾总结谓:“复胃阴者莫若甘寒,合酸味者酸甘化阴也。”刘师临证亦擅用甘凉濡润、滋阴养胃,常配合酸甘养阴治法,常用益胃汤化裁,用沙参、麦冬滋养肺胃之阴,生地黄、玉竹滋阴润燥。诸药相伍,共奏益胃生津之效。刘师指出,运用甘凉濡润之法,把握重点证候,如胃脘嘈杂烧心、不泛酸,舌红少苔或光剥。另酌情加入健脾益气之品,再配紫苏梗、佛手、绿萼梅、香橼皮等理气不伤阴之品,行气助运,使补而不滞。运用甘凉濡润时,要慎用、少用苦寒药,苦能伤阴,谨记“养阴远离苦寒”之训。乌梅、木瓜、白芍等可柔肝缓急,因胃阴亏虚易致土虚木贼,肝气横逆,酸以制肝,甘能缓胃。
案3.杜某,女,61岁。2013年5月9日初诊。
患者有慢性浅表性胃炎,胃脘烧灼难受,口干舌燥,无泛酸。舌红、苔薄,脉细。辨证属胃阴不足,虚热内灼。治拟酸甘濡润。处方:
北沙参15g,麦冬 15g,大生地 15g,川石斛10g,肥玉竹 15g,白芍 10g,乌梅 5g,枸杞子 15g,天花粉15g,枳壳10g,绿萼梅6g,炙甘草5g。常法煎服。
服药14剂,烧灼感明显减轻,舌苔淡黄而腻,脉细。治拟调补中气,甘凉濡养。上方加太子参15g、陈皮 6g、法半夏 10g、淮山药 15g、酸枣仁 12g,去天花粉、绿萼梅,继服21剂。药后诸症减轻,继服28剂后,症状基本消失。
按:刘师认为根据脾胃特性,辨证处方,胃阴不足证,选方用药照顾胃喜柔润的特点,用药选择轻灵纤巧,平正缓和,不过热过凉、过攻过补,甘酸辛凉同用,药食结合,脾胃同调,重在养阴以益胃。因胃宜降则和,治胃以通降为旨,所用的通降法,既非一般的辛开苦降,也不是苦寒下夺,而是以甘养胃阴,以使通降,胃气下行则顺,可谓独到之法,值得细细体会。
[1]倪朱谟.本草汇言.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