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短篇小说中的女性“边缘人”

段绍俊 赵 瑾

（昆明学院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214）

齐美尔（Simmel）的“外来人”（又译为“异乡人”，“陌生人”）是从距离的角度来界定，帕克（Park）的“边缘人”聚焦于犹太人。①20世纪20年代，巴塔耶（Bataille）提出了“异质成分”概念。中国学者叶客南认为“边际人”包含“边缘人”和“过渡人”两种。然而，无论是齐美尔的“外来人”，还是帕克的“边缘人”，还是巴塔耶的“异质成分”，抑或是叶客南等人的“边际人”，这些对边缘人的叫法虽然名称各异，但是他们都一致认同边缘人的状态是进退维谷的，即徘徊在新旧两种社会、传统和现代两种文化的边缘，渴望融入，却又屡遭排斥和拒绝。如今，随着“边缘人”概念的界定不断更新，“边缘人”所包含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可以是非理性范畴的“儿童”、“狂人”、“傻子”、“疯子”，也可以是理性范畴的“老人”、“小市民”、“女性”、“工人”、“农民”等等。②海明威的小说中，大量的篇幅都留给了男性人物，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种男女不均的布局本身就是对女性的歧视和排斥，从而使得女性成为了性别差异的“边缘人”。本文选取了海明威的三篇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HillsLikeWhiteElephants,1927）、《雨中的猫》（CatintheRain,1925）、《世上的光》（TheLightoftheWorld,1933），作为具体文本来分析说明女性因性别差异所致而处于“边缘人”的三种不同状态：恋爱中的无助，婚姻中的无奈，独身中的渴求。

一、《白象似的群山》：恋爱中的无助

《白象似的群山》开篇像戏剧一样为读者呈现了一幅甜蜜的画面：车站边，小酒吧外面阴凉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美国人和一个女孩。如果你能跟随作者走入故事中去倾听人物间的对话，那么你就能体会到故事中女主人公那因甜蜜的爱情所带来的苦涩与无助之感。通过男主人公—一个美国男人的话语，我们了解到女孩名叫吉格，目前已有身孕。男人为此甚是烦恼，希望女孩去做个“小手术”。为了说服女孩同意把孩子做掉，男人开始时说了许多“体贴”宽慰的话，例如“吉格，那真的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手术，或者说连手术也谈不上。”“吉格，我知道你是不会介意的。真的只是小事一桩，只要吸进一点点空气就行了。”“我会陪你去，一直陪着。他们只是注入空气，然后一切就恢复如初啦！”“你没必要害怕，我认识许多做过这种手术的人。”③在遭到女孩沉默的反抗和一些质问后，男人“妥协”地说道：“好吧，如果你不愿意就不要去做了，我不会勉强你的。但是我知道那事相当的简单……在我看来，那是最好的办法。但如果你真的不想，我也不会强迫你去。”④当女孩对这一话题表现出厌烦的情绪时，男人是不厌其烦、耐心地反复申明说：“你必须明白，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非要你去。我非常乐意承受这一切，如果这事对你极度重要的话……但除了你，我不想再要别的什么人。再说，我知道这手术相当的简单。”⑤男人反反复复的表白最终让女孩是忍无可忍，连续说了8个“请”字让他住口，将她的情感推向了极致。⑥男人的这些话语表明上来看，不禁会使我们产生这样的错觉，认为他很体贴、温柔和耐心。然而，透过字里行间去解读，我们就能感觉到他那以进为退、步步为营和咄咄逼人的架势，也就不难体会到女孩的无助和凄苦了，从而最终明白：无论是女孩的沉默、质问，抑或是她的不耐烦都只能是她当时受伤情感的不同宣泄的方式而已，最终的她也只能是向这个男人屈服，乖乖地去做人流的手术。因为她对那个男人说过：“只要你不感到心烦，我就决定去做，因为我不在乎自己。”⑦而这也似乎呼应了她之前的感叹，“一切事物的味道都如干草味，尤其是你盼望已久的东西，就跟苦艾酒似的。”⑧这里，通过女孩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我们看到了一个在恋爱中因为性别差异而被边缘化了的女性，甜蜜的爱情过后紧随而来的怀孕的事实并未给她带来初为人母的喜悦，相反给她带来的是无尽的烦恼。在男友恩威并施的情形下，无助的她最终也只得接受了男友提出的堕胎建议。

二、《雨中的猫》：婚姻中的无奈

《雨中的猫》开篇即是两位主人翁所处的空间和周围一大段的景物描写：“在旅馆里留宿的只有两个美国人……他们的房间在二楼，面向大海……每当天气好的时候，总可以看到个把带着画架的画家……天正下着雨，雨水接连不断地从棕榈树上滴落下来。石子铺成的小径上有一潭潭的积水。海水挟着雨势顺着长长的海岸线涌了上来，之后又沿着海滩退了回去，再后来又涌了上来。”⑨开篇这里出现的景物描写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首先，天气由好变坏的改变折射出了文中女主人的婚姻生活的改变——从谈恋爱时的幸福甜蜜变成了婚后的苦涩冷漠；其次，海水的潮起潮落似乎也向我们透露出了女主人公内心深处此时波澜起伏的思绪。⑩接下来的故事中，一只在雨中潜伏在他们门外窗下的一张桌子下面的猫引发了以下夫妻间的对话：“我下去把那只小猫咪上来,”“我去吧，”“不用，还是我去。外头那只可怜的小猫咪竟然想在桌子下避雨！”“别淋湿了，”……“弄到那只猫了吗？”“它不见了。”“不知它会跑到什么地方去，”“我曾经是多么的想要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想要它。我曾经想要那只可怜的小猫咪。做一只雨天呆在外面的可怜的小猫咪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你不觉得我把头发留长是个好主意吗？”“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我可是烦透了，看起来像个男孩子。我真的是烦透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蛮好。”“我要把头发往后梳得又紧又滑，在后脑勺打个我能感觉到的髻儿。我要有只小猫咪做在我的腿上，当我抚摸它时，它会高兴得发出呼噜声。”“嗯哼？”“我还要用自己的银餐具来就餐而且还要有一根根的蜡烛。我希望现在是春天我要在镜子前梳理我的长发我还要一只小猫咪我还要些新衣服。”“哦，别再说了，找点书看看吧！”“反正我想要只猫，我想要只猫，我现在就想要只猫。如果我不能留长发或者有别的什么乐子，我要只猫总可以吧？”（乔治并没有听，他在读他的书。）通过以上夫妻间的这场对话，我们发现妻子心情的变化：开始，兴奋地出去找猫；后来，失望返回；最后，语无伦次唠叨个不听。相应地，我们也可以看到丈夫对妻子态度上的变化：开始，主动提出帮妻子去弄回小猫咪；后来，关心地询问妻子是否弄到了猫；最后，不耐烦地打断妻子的唠叨。夫妻间的这种小冲突看似平淡无奇，然而如果你了解海明威的创造风格，尝试运用冰山理论去深入挖掘的话，你会发现这种夫妻生活下面隐藏着的是男性对女性长期以来的主宰、压制和漠视。妻子在外出寻猫未果回来后，告知丈夫想改变发型，其实她是想通过改变外表，进而改变自己的地位，结果却被丈夫否定了。这种局面的长此以往造成了女性在婚姻关系中处于被边缘化的状态，从而对于这位妻子在婚姻生活中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和无奈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她最后的喃喃自语也就成了她在无奈的婚姻关系中避免发疯的一种自我解救法了。

三、《世上的光》：独身中的渴求

妓女这一行业的产生有其历史的根源，对于妓女的看法，人们基本上认为妓女是受过专业训练具有专业服务技能的从事色情服务的女子，换言之，这些女性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男性的性工具。这样看来，妓女的被边缘化的地位是根深蒂固的。《世上的光》中点明主题的人物是妓女，作者通过把这些妓女对于仁爱的渴求之情比喻成“世上的光“，即能够使人类得救的希望之光然而，故事中妓女们对仁爱的渴求实际上并未得到满足。首先，从渴望仁来看，妓女们得到的只是男人们的辱骂和取笑，这可以从以下事例得以证实：等火车的一名男子问我以前是否骚扰过厨师，我告诉他没有。于是，他看着那个厨师说“，你可以骚扰骚扰他，他喜欢。”针对男子的取笑，厨师的反应是“紧闭双唇，目光避开他。”而当块头最大的那个妓女因听到男子说厨师无论如何不会把手泡在洗碗水里，因为他手上抹着柠檬汁和手很白时，妓女发出了大笑的声音。厨师这时的反应不再是沉默和避让，而是连忙转过头去冲着妓女大骂“：你这个令人讨厌的大块头。很明显，厨师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完全是因为面对的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一个是和他同性别的男子，一个是人尽可欺的妓女。除了遭受公开的谩骂，妓女们还受到了别的等车男人的私底下有关性的议论，因为准备说什么的那个人低声对我说“，肯定像躺在干草堆上一样。”其次，从渴望爱来看，妓女们收获的是也只是相互间的诋毁，这可从两个妓女的争执中看出：当一个男人问金发妓女是否认识史蒂夫·剀切尔时，金发妓女滔滔不绝地回应道，“我认识他吗？我认识他吗？我爱他吗？你是问我这个吗？我认识他就像你认识这世上的无名小卒一样，而我爱他就像你爱上帝一样。他是有史以来最棒、最好、最白、最帅的男人。……我不想毁了他的事业，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他需要的不是老婆。哦，我的天啊，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们在上帝的见证下成了亲，我立马就是他的人了，并将永远属于他。我不在乎我的身子，别人可以占有我的身体，可是我的灵魂是属于史蒂夫·剀切尔的。上帝作证，他是个男子汉。”针对金发妓女的真情表白，大块头妓女反驳她“，你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跟史蒂夫·剀切尔睡过，你知道的。……我是这儿唯一认识史蒂夫·剀切尔的人，我来自曼瑟罗纳，在那儿认识他的。这是真的，你知道这是真的，如果不是就让上帝处死我。……我清楚地记得他对我说过‘你是个可爱的女人，艾丽斯”针尖对麦芒，金发妓女回击大块头艾丽斯说她是在说假话。艾丽斯不甘示弱，宣称“他说过，而且我那时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是个可爱的女人。就是现在我也比你好，你这个没有水的旧热水瓶。”金发妓女接道“，你这个大脓包，我记性好着呢！”艾丽斯道“，除了你什么时候露出屁股和什么时候开始吸食咖啡因和吗啡外，你记着的都是假的。……即使我个头大，男人们还是喜欢我。”由以上两人的对话中，我们无法考证究竟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我们唯一的感受就是替她们这种边缘人的身份感到难过、悲哀和同情，因为她们不但收获不了心仪男人的爱，相互间还互相诋毁。

四、结语

自古以来女性在两性关系中总是处于被压制的边缘地位，故而女性主义者们是风起云涌，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女权运动。后来，当女性主义与生态主义握手时，产生了生态女性主义，其目标之一不是女性起来推翻男权树立女性的统治地位，而是实现两性间的和谐共处。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雨中的猫》、《世上的光》中为我们展示了在两性关系中女性被边缘化了的三种不同状态，即恋爱中的无助，婚姻中的无奈，独身中的渴求。为此，我们希望将来的两性世界里，女性被边缘化的状态能够逐渐地得到改变，最终实现两性的和谐相处。具体而言，希望恋爱中的男孩能承担起责任，让女孩不再感到无助；希望婚姻中的丈夫能给妻子更多的体贴、关怀，让妻子不再感到无奈；希望社会上的人们能友善对待身边诸如妓女这样的弱势群体，让她们寻求仁爱的旅途不再充满讥讽与悲哀。

注 释:

①引自余建华,张登国的国外“边缘人”研究略论，p54.

②引自汪倩秋的哈金长篇小说中的“边缘人”书写，p8.

⑥引自杨彩云的解读《白象似的群山》中的生态女性主义，p50.

[1]余建华,张登国.国外“边缘人”研究略论[J].哈尔滨工业大学(社会科学版),2006,(05).

[2]汪倩秋.哈金长篇小说中的“边缘人”书写[D].西南交通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

[3]朱振武主编.杀手——海明威短篇小说（评注本）[M].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10.

[4]杨彩云.解读《白象似的群山》中的生态女性主义[J].河北经贸大学学报（综合版），2008,（02）.

[5]黄冬娇，李存晰.从《雨中的猫》看海明威的生态女性意识[J].萍乡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