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海迪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69)
史载李贤是武后次子,上元二年(675)立为太子,与武后关系不善,以“谋反”之名被废,流于巴州。高宗驾崩后,武后临朝称制,命人前去巴州逼杀之。当时有李贤生母是武后姊韩国夫人之传言。两唐书中均有提及,《通鉴》载“太子贤闻宫中窃议,以贤为天后姊韩国夫人所生,内自疑惧”[1]6357。当事人李贤已有所耳闻,可见传言之盛。
学界普遍认为传言不实。理由是李贤幼年的待遇不亚于其他嫡子。李贤在武后两子(李显和李旦)尚存的情况下立太子。以武后一贯排斥打击庶子的情形来看,她很难容忍庶子僭越。武后嫡子对李贤颇有手足之情。神龙二年(706),中宗李显追加李贤司徒官爵,迎其灵柩返还长安,以亲王身份陪葬乾陵。景云二年(711),睿宗李旦追加李贤为皇太子,谥号“章怀”,与太子妃房氏合葬。
既然李贤是武后亲生,那她为何一再排斥打击甚至逼杀李贤呢?不少人从她的权力欲上寻找解释。在激烈残酷的权力斗争中泯灭亲情,史上不乏其人。武后为争权自残骨肉是最不合情理的情理。这倒说得过去。然流言又是从何而出呢?有人认为是史家捏造。史载在李弘和李贤之间,武后还有一女,即暴夭的安定公主。目前学界普遍认为,武后杀女之事纯属虚妄,有人考证该女其实并不存在①。李弘和李贤年龄差距一说为两岁,一说为三岁,史家编出武后杀女一事以达到将其妖魔化的目的,却又不好解释武后在两三年内连续生育三个子女(即李弘、安定公主、李贤)不符合女性生育规律的问题,故又编造出李贤是武后姊所生的流言。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人认为,谣言是武后安排宫仆制造并散布的。这是她打击李贤的心理战术,“这种心理战术对李贤很奏效。高宗宠爱韩国夫人确有其事,所以,这种宫中私下之议的谣言在某些程度上增加了可信性”[2]。这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见,学界普遍认为李贤是武后所生,理由大致过得去,但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呢?下面我们结合史料重新探讨这一问题。
笔者认为,李贤系武后亲生的说法尚有可商榷之处。下面我们就结合史料,对此大胆质疑并做适当的揣测:
第一,诸史对李贤的生年记载不一。《新唐书》本传载李贤在文明元年(684)被迫自杀,年三十四。若真如此,则他当生于永徽二年(651)。据《新唐书·孝敬皇帝弘传》载,李弘于“上元二年(675)从幸合璧宫,遇鸩薨,年二十四”[3]2928,则李弘生于永徽三年(652)。李贤不可能比兄长还大,可见《新唐书》记载有误。《旧唐书·高宗本纪》载永徽五年(655)十二月“戊午,发京师谒昭陵,在路生皇子贤”[4]73。《章怀太子并妃清河房氏墓志铭》载:“以文明元年二月廿七日终于巴州之公馆,春秋三十有一。”[5]1130如此推测,章怀太子当生于永徽五年(655)十二月。按说,李贤与李弘情况不同,其出生时武后已是高宗宠妃,其生年应有明确记载,不应该出现这种记载不一的情况。出现这种情形极有可能是其身世有些蹊跷。
第二,史书中关于李贤出生时的记载不合常理。《旧唐书·高宗本纪》载李贤生于永徽五年十二月(公元655年1月),是武昭仪随高宗前往昭陵拜祭先帝途中所生[4]73。《通鉴》载这次拜谒只用了三天时间[1]6287。这就很奇怪了。试想,高宗性情稳重,怎会让即将临盆的宠妃在外颠簸数日,以至于严寒之际将孩子生在路上?再者,众所周知,武昭仪原是先帝妃嫔,高宗怎会无所避讳地拖着怀孕的前庶母公开拜祭父亲?史载高宗原配王皇后是先帝为高宗所选。先帝临崩时,执高宗手谓褚遂良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1]6290可见他对王皇后是非常满意的。当时王皇后地位大不如前,但尚未被废。按说高宗拜祭先帝应带上王皇后,而实际情况是带上了武昭仪,诸史均未见王皇后跟随之记载。一种极有可能的情形是,当时颇得盛宠的武昭仪并未怀孕,为了炫耀后宫地位,与高宗以夫妻名义一起前往昭陵。李贤在此期间出生,不知何故挂靠在武昭仪名下。
第三,李贤封王一事有些不寻常。李弘比李贤年长,若二人同为武后所生,按说李弘应先于李贤封王。实际情形是,永徽六年(655)“庚寅,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1]6287。可见李贤刚出生尚不足月就封王了,李弘三岁之前并无封号,此时和李贤一起封王。可能是李弘出生时,武昭仪地位尚不稳固,到了李贤出生时,其地位已大大提高,故而两子一起封王。也可能是李贤生母是武后姊之故:武后姊是拖儿带女的孀妇,虽为高宗产子,却不便纳入后宫。高宗急于给新生儿一个名分,故将其挂靠在武昭仪名下,急于封王以确定其皇子身份,当然也要拉上李弘,算是给武后姊妹一个交代。
第四,李贤的名字与武后其他嫡出子女不同。“李弘”、“李显”均是老君再世的化名,与应谶有关,是预言此子将来接管天下之意②。“李旦”与太阳有关。太平公主名“令月”,与太阴有关。不难看出,这几个名字都有光耀天下之意。后来武后革命,自名为“”,日月当空呈献的是大放光明及光明普照之象。这几个名字含义高度相似,可见武后一直喜好光耀天下,至少从生育长子起就隐隐存有权力欲望。李贤则不同,先是名为贤,后“更名德”,上元年间“复名贤”,其名与道德有关,与日月无关,让人生疑。若其生母是武后姊,则其名就很好解释:此名可能是武后对姐姐失德(即与妹夫高宗有私)的一种谴责,也有可能是她不拘小节收容此子,高宗特给此子取名为贤、德以示褒奖。另外,李贤字“明允”,“明”与光耀天下大有牵扯,然“明”后有“允”,似乎大有深意,莫不是此日月在谁人的准许之下才可大放光耀?
第五,李贤的心理行为特征与武后其他嫡出子女不同。李弘“仁孝英果”[1]6377。李显贪玩又“勇烈”[1]6587,后来有些胆小懦弱。李旦“谦恭孝友”[4]151,素来淡泊。太平公主“多阴谋”[3]2969,“凶狡 无 比”[4]3249,武 后 常 谓 “类 我”[3]2969。无 论 如何,他们的心理总体上还算健康。李贤则有些不同,史载早在流放巴州之前,他就“颇好声色,与户奴赵道生等狎昵”,可见其有同性恋行为。他常以《俳谐集》等“俳谐鄙说”取乐。司议郎韦承庆上书谏言,他“不听”[1]6397。可见其偏执。偃师明崇俨挑拨离间,宫中传言他非武后所生。他心怀疑惧,私藏数百领皂甲。可见其多疑。另外,诸史对他有不少赞赏之辞,言他早慧,“暂经领览,遂即不忘”,出阁时“容止端雅”,“深为高宗所嗟赏”,为太子期间“处事明审,为时论所称”[4]2831-2832,高宗赞他“家国之寄,深副所怀”[4]2831-2832。他还招集学者“注范晔《后汉书》”[4]2831-2832,史称“章怀注”,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这些记载与偏执多疑又沉迷声色的同性恋者判若两人。可见他的心理状态不太稳定,有多面人格。这种心理行为的成因非常复杂,往往与遗传、家庭、社交有关。一般来说,不良的亲子关系往往会催生心理不健全的子女。史载武后对李贤出色的政治表现不置一词,对挑拨离间之言和其身世的传言也不主动澄清,反而“命北门学士撰《少阳正范》及《孝子传》以赐太子,又数作书诮让之”[1]6397。可见武后对他缺乏足够的温情和赞赏。高宗懦弱又多病,无力管制武后,李弘又在武后的排斥打击下病逝。李贤心灰意冷之下自暴自弃就不难理解了。需要指出的是,李贤缘何会对父母不信任若此?极有可能他并非武后亲生,武后言谈举止中难以掩饰对他的冷漠和敌视,李贤亦有所觉察。立太子后,武后的态度更让他难以捉摸。这种微妙的亲子关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心理健康。其同性恋心理可能就是对武后的一种逆反、失望和抗拒,他拒绝女性是他对武后仇恨的泛化,是对正常家庭角色的失望和反抗。也就是说,李贤与武后其他亲生子女性情迥异,极有可能与武后对他的态度与其他嫡出皇子不同有关。此处另有一例可做参考:庶子李忠曾被王皇后收养,立为太子,武后立后不久被废黜,此后心理出现异常,常常惊恐不安,噩梦不断,甚至着女装以防刺客。显然是惧怕武后之故。李贤与他相若,不知他是否与李忠一样,也是武后情敌之子?
第六,武后对李贤的态度令人不解。李贤立太子后,偃师明崇俨“常密称‘太子不堪承继,英王貌类太宗’,又言‘相王相最贵’”[1]6397。此言最易使兄弟不和。一般母亲闻听此言,都应训斥明崇俨,对李贤稍加宽慰。奇怪的是,武后对明崇俨宠信异常,反命人撰书对李贤“诮让之”[1]6397。武后允许偃师言李贤是薄命之相,不堪继承大位。这不免让人想起她以前对付情敌的办法。永徽六年(655)六月,武昭仪“诬后与母厌胜”[3]2848,坚定了高宗改立皇后之心。麟德元年(664),武后宣郭行真入宫行厌胜。雷家骥认为是在诅咒高宗新宠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③。现在武后又用此法对付李贤,让人觉得李贤可能与其情敌有关。诸史未见高宗的反应,应是沉默之状。这与他的一贯做法大大不同:乾封元年(666),诸皇子斗鸡为乐。李贤府侍读王勃戏为《檄英王鸡》文。高宗认为他挑拨李贤和李显的关系,将其斥出府[1]6325。上元元年(674),高宗“御翔鸾阁,观大酉甫。分音乐为东西朋”,李贤和李显各主东西朋,角胜为乐,郝处俊“恐其交争胜负,讥诮失礼”。高宗遂止之[1]6373。看来,高宗非常重视李贤与其他皇子的关系,不容许他们产生嫌隙。现在,偃师挑拨李贤与李显的关系,按说高宗应对他严惩,然而他却不闻不问,着实蹊跷。我们还应注意这次挑拨涉及到了皇位继承权的重大问题,与前两次大大不同。若李贤是庶子,武后站在偃师这一边,并对李贤施以眼色就不难理解了。高宗的态度也就好解释了:此前高宗十分注意其兄弟关系以掩饰其庶出之事,戳穿其庶子身份对其政治前途并无好处,他对包容多年又强势若此的武后也是又愧疚又惧怕,故不愿旧事重提。
第七,在武后嫡出子女中,只有李贤一人死于武后谋杀。在武后的五个子女中(暴夭的安定公主不计在内),李弘之死与自幼多病、初婚变故、武后打击等因素有关,并非武后谋杀。李显、李旦被武后流放、幽禁,但武后始终不忍加害他们。太平公主更是多年蒙受武后殊宠。李贤却是死于武后授意。李贤东宫私藏皂甲一事被认定为“谋反”。高宗“素爱贤,薄其罪”[3]2929。武后却执意要“废贤为庶人,幽于别所”。永淳二年(683),又令其迁于巴州。文明元年(684),武后“令左金吾将军丘神绩往巴州检校贤宅,以备外虞。神绩遂闭于别室,逼令自杀”[4]2832。《大唐故章怀太子并妃清河房氏墓志铭》中曰:“贾生赋服鳥,虽坦裹于化物,孝章愁疾,竟延悲于促龄。以文明元年二月廿七日终于巴州之公馆。”[5]1130显然,来到李贤巴州住处的这只不祥的服鳥鸟就是武后派来的丘神绩。按说,武后当时完全可以不杀李贤,可以将他像李旦一样幽禁在身边(李贤已经像李显一样被流放并严加看管了),但她却执意杀之。她对李贤之无情与其亲生子女大大不同,这不能不令人生疑。
第八,武后对李贤的后代也缺乏温情。我们有几个例子可作参照。长寿二年(693),有人告发李旦有谋反行迹。武后有感于李旦宫仆的剖腹之言,立即停止审讯,仍保留其皇嗣之位[1]6490。可见,武后对嫡子心存恻隐,即便涉及谋逆,亦无决绝之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庶子李素节。他在李贤死后六年被诬告缢死,武后“令以庶人礼葬之”,“子瑛、琬、玑、 等九人并为则天所杀”[4]2827。可见,武后对庶子有斩草除根之意。永隆元年(680),李贤以“谋反”之名被流放,也被废为庶人,有两子在天授元年(690)八月被武后鞭杀。幸存一子也因“幽闭宫中十馀年,每岁被敕杖数顿,见瘢痕甚厚”,久之竟练就了能预知天气晴雨的功夫[4]2833。武后嫡孙中,邵王李重润和永泰公主李蕙仙也死于武后授意。他们私议君主,确是犯了武后大忌④。李贤二子可完全是受父亲牵连,无辜被杀。可见,李贤与嫡子的情况相若,然武后对他却如庶子一样无情,极有可能是他名为嫡子实为庶子之故。
第九,关于李贤身世的传言亦有蹊跷。永隆年间,宫内盛传李贤系武后姊所生。当时武后已立后二十馀年,在宫仆中树立了相当的威信。若李贤果真是她在拜祭途中所生,此传言就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宫仆们惧怕武后,应该不会无端挑拨。依武后之性格,也断不能容忍这种流言,但诸史中未见她追究那些制造并散播流言的宫仆。极有可能的情况是,李贤非她所生,她碍于皇家颜面,心虚之下不愿澄清。
通过上文分析,不难发现,诸史多处隐约透出一点李贤并非武后亲生的信息。既然当时盛传其为武后姊所生,那么本文将继续讨论这种情况的真实性。
据上文分析,李贤可能不是武后所生,那么其生母到底是不是武后姊韩国夫人?下面我们就来分析一下此说法的可能性。
第一,我们先看韩国夫人的身体状况是否有可能生育李贤。韩国夫人的生卒年不详。武后生于武德七年(624),则韩国夫人应该生于武德七年(624)之前。其母亲杨氏生于北周大成元年(579),四十四岁时嫁给武士,至少要一年左右才能生育长女。也就是说,韩国夫人应该至少生于武德五年(622)。也就是说,韩国夫人应生于武德五年(622)至武德七年(624)之间。《通鉴》载,其女魏国夫人在麟德二年(665)十月被武后借机鸩杀[1]6350。根据《通鉴》“韩国寻卒,其女赐号魏国夫人”之记载[1]6350,可知其应死于魏国夫人之前,即麟德二年(665)十月之前。也就是说,韩国夫人去世时最多42岁至44岁。其母杨氏四十多岁连生三女,武后四十二岁时生育幼女。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韩国夫人极有可能也是生育能力很强的女性,完全有能力生育李贤。
第二,我们再来看一下韩国夫人得宠的时间与李贤的生年是否吻合。永徽五年(654),长孙无忌等人反对武昭仪立后。十月,武昭仪之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1]6287。可见杨氏在永徽五年(654)十月前就已经入宫了。武后姊早寡,极有可能跟随杨氏一起入宫。按照常理,她应该不会早于杨氏入宫。《通鉴》载,“后既立,杨氏号荣国夫人,越石妻号韩国夫人”[1]6349,可见至少在永徽六年(655)六月时,她就已经入宫了。也就是说,武后姊大约在永徽五年(654)十月或者之前入宫,最迟不过永徽六年(655)六月。前文已述,学界对李贤生年尚有疑问,然其生于李弘和李显之间则是可以确定的。李弘生于永徽三年(652),李显生于显庆元年(656)十一月。一般来说,女性很少在一年内连生两子,也就是说,李贤的生年应该在永徽四年(653)至永徽六年(655)年间。目前学界倾向于李贤生于永徽五年十二月戊午(公元655年1月29日)。不难看出,李贤的生年和武后姊入宫得见高宗的时间大致吻合。武后姊完全有可能得幸高宗并生育李贤。而且,若是她在永徽四年(653)至永徽六年(655)年间诞下李贤,因其孀妇身份不便纳入后宫,故而挂靠在武昭仪名下。以高宗之宽厚性情,应对武氏姐妹颇有爱护愧疚之心。永徽六年(655)正月,高宗“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1]6287,永徽六年(655)六月,武昭仪立后,其姊也册封为韩国夫人。这也与高宗安抚武氏姐妹的心情吻合。
第三,我们还应看一下李贤出生前后高宗的后宫情况。永徽年间,高宗后宫主要是王皇后、萧淑妃争宠。武昭仪入宫后得到专宠。李贤当然不可能是王萧二妃所生,若是如此,李贤很可能直接就是李忠、李素节的下场了,也不会挂靠在武昭仪名下。高宗当时不到三十岁,身体状况良好。当时萧淑妃已有一男两女,武昭仪亦产子李弘,可见其正当生育旺盛时期。我们知道,女性在怀孕生产期间不能侍寝。也就是说,武昭仪生育李弘期间,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不能侍寝。这段时间高宗不可能不亲近其他女性。武昭仪当然不希望高宗亲近其他妃嫔,况且此时王萧二妃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武昭仪允许姐姐代为侍寝是完全有可能的,其姊有可能因此致孕诞下李贤。武昭仪大度包容此子亦在情理之中,多一子也能增加争宠的砝码。
第四,李贤与韩国夫人的儿女性情相若。魏国夫人年纪虽幼,但她不惧强势的皇后姨妈(武后),敢于与母亲(韩国夫人)一起大大方方地出入宫中,“得幸于上”[1]6350,其胆量、倔强不可小觑。后魏国夫人被武后借机鸩杀,韩国夫人之子贺兰敏之有所怀疑,但不敢与武后正面冲突,只能消极抵抗,处处与武后作对。贺兰敏之又与外祖母即武后母亲杨氏有私。杨氏死后,居丧期间,贺兰敏之“释哀,奏妓”。后来他越发肆无忌惮。时司卫少卿杨思俭女杨氏出身高贵,“有殊色”,被钦定为李弘的太子妃,“成有定日矣”,不想大婚前夕竟然被贺兰敏之“逼而淫之”[1]6367。杨氏羞愤自杀,举国翘首以盼的太子大婚只能取消。这件事使李弘乃至整个李唐皇室都蒙受了巨大耻辱。不难看出,韩国夫人的儿女性情淫荡,不拘绳检且不计后果,与李贤蓄养男宠、沉溺声色之行为如出一辙。前文已述,李贤与武后的子女性情迥异,相比之下,他与韩国夫人的儿女更像是一母同胞。
根据上文分析,我们可以对韩国夫人得幸致孕一事做一些推测和梳理:武后二度入宫后不久,母亲杨氏和守寡的武后姊入宫投靠,武后姊因此得见高宗。此时武后背负王皇后安排的离间萧氏之宠的重任,还要争取巩固高宗的感情,以求得生存空间。她迅速怀孕生育,她怀孕后势必不能侍寝,为防止高宗移幸,故而允许姐姐代为侍寝。前文已述,韩国夫人和武后年龄差距极有可能在四岁以内。武后二度入宫时是28岁,武后姊入宫时大约32岁。也就是说,武后姊得见高宗时大约三十出头,正是风姿卓约的少妇。根据武后的相貌举止来看,武后姊的容貌和修养应该不会与之相差太大。我们知道,高宗一向对年长的、充满母性的女性情有独钟,他宠幸武后姊并非偶然。前文提及武后姊的生育能力不亚于母亲和妹妹,她完全有可能因此致孕。
至此,我们亦可推测李贤出生时的情形:高宗带着武昭仪前去昭陵拜祭先帝,此时留守宫中的武后姊已经快要临盆。高宗和武昭仪回宫后,武后姊已诞下李贤。由于武后姊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孀妇,收为高宗妃嫔有一定难度,故而此皇子的名分不好确定。为难之际,武昭仪收养此子,对外托言此子是出宫拜祭路上所生。此时王萧二人虎视眈眈,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高宗,万不可因此事与高宗翻脸,再说多一子对提高她的后宫地位也有益处。正如王皇后安排她入宫争宠一样,武昭仪也借姐姐母子固宠。生产之事外人难知虚实,却瞒不过贴身宫仆的眼睛。多年以后,李贤长大成人,和武后关系生疏,他百思不得其解。有宫人言他非武后亲生,他恍然大悟,不禁联想到武后对待庶子的种种手段,自然日益忧惧,后来发展到私藏皂甲以求自保就不难理解了。
关于韩国夫人之死,我们也可以从这件事上找到合理解释。母亲杨氏享年九十四,武后享年八十二,均是长寿之人。韩国夫人早年多蒙不幸,先后丧父、丧夫,还带着一双儿女,入宫后得到高宗眷顾,可见当时身体健康,姿容尚好。她入宫后生活大有改善,按说也应该长寿,其早卒应从心理上寻找原因。根据后来武后鸩杀魏国夫人之举来看,想必武后地位稳定后,对她也甚“恶之”[1]6350。如果武后没有对她施以杀手,那么可能是心理因素所致。她以孀妇身份与高宗有私,身份尴尬。高宗懦弱,武后强势善妒,杨氏有赖于妹妹,也不能为她撑腰,她又不便诉与他人,只能强颜欢笑。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估计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她难以面对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很难承受这种心理压力,故而在四十多岁便早早卒去。
至此,关于李贤是武后所生的理由我们也可以驳回了。武后替高宗和姐姐瞒下此事,给高宗留下了贤良淑德的良好印象。武后早年对李贤大加宠爱可能也有彰显贤良大度、取悦高宗的意思。再者,武后的宗族意识很强烈。立后之初,她就给早年欺凌他的族兄加官进爵,还让姐姐之子贺兰敏之改姓武氏,承袭父亲爵位。她宠爱李贤这个早早丧母的小外甥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还是高宗心怀歉疚的皇子?!最后,姐姐早卒,武后出于情妒鸩杀了她的女儿魏国夫人,又处死了她的儿子贺兰敏之。从人之常情出发,她对这个苦命的姐姐应该有一些愧疚之心,这种愧疚转化为对李贤的宠爱也是非常正常的。况且,李贤寄养在她名下,只要他不知道事情真相,就如同亲生。即便他知道此事,其母亲、姐姐和兄长都已不在人世,他除了武后别无他靠,就如同她亲生。按照长幼顺序,李贤被立为太子,倒也不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韩国夫人早卒,魏国夫人死于鸩毒,高宗一生都未能给她们母女一个名分,贺兰敏之又被杀,心怀愧疚之下抬举李贤为太子也说得过去。至于武后对非亲生子李贤是否确有雅量,事实证明,她没有。李贤成年后不附武后,她就千方百计地排斥打击并最终将他赐死即是明证,这也符合她的一贯性格。
综上所述,李贤可能并非武后所生,其生母是韩国夫人的可能性更大。然限于史料不足,这种说法还只能停留在质疑和揣测的层面,有待于方家指正。
[注 释]
①参见:臧嵘.武则天“扼婴”事件考疑[J].邯郸学院学报,2012(3).
②参见:唐长孺.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史籍与道经中所见的李弘[C].北京:中华书局,1983:208.
③详见:雷家骥.武则天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151.
④参见:司海迪.试论武则天晚年求寿行为及对文学的影响[J].社会科学论坛,2013(4).
[1](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2]洪海安.唐章怀太子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06.
[3](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0.
[4](后晋)刘日句,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周绍良.唐代墓志汇编·大唐故章怀太子并妃清河房氏墓志铭[G].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