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冰欣,于翠玲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慈仁寺:清初文人交往的一个聚集地
刘冰欣,于翠玲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慈仁寺是清初时期北京城南的一个综合性的文人聚集地。在康熙帝实施“文治”的背景下,不少汉族官员及博学文士曾经在慈仁寺聚集,形成了有助于文人交游、图书流通、文物收藏、诗文创作的生态环境。慈仁寺书肆的繁盛与文人的藏书兴趣以及相互交往有密切关系,这也是研究清初文人书籍文化一个不可忽视的方面。
慈仁寺;清初文人;图书流通;文物收藏
慈仁寺,始称“报国寺”,建于元世祖中统年间(1260—1264)。[1](P169)明成化年间,宪宗以为周太后祝寿为由,为太后之弟周吉祥重修,改名“慈仁寺”。清康熙十八年(1679)大地震后坍塌,乾隆十九年(1754)再次重修,改名“大报国慈仁寺”。今名“报国寺”,位于今北京市广安门大街之北。关于慈仁寺,康熙朝初期的文人有不少记载,涉及文人寓居、书肆、庙会等方面。本文试图通过诸多文人对慈仁寺的记载,来呈现当时文人在这里的寓居生活以及所进行的诗文创作、图书流通、文玩收藏等活动,进一步探讨慈仁寺成为文人聚集地的原因;特别是慈仁寺书肆,与文人藏书活动有着密切关系,慈仁寺书肆的兴盛又和文人的聚集相辅相成,反映了当时图书流通和阅读的情况,这也是书籍史研究不可忽视的问题。
一、文人的寓居交往
清代北京城的外城、宣武门以南地带被称为“南城”。为了避免满汉共处而引起争端,清廷在顺治五年(1648)颁布移城令,规定“除八旗投充汉人不令迁移外,凡汉官及商民人等,尽徙南城居住”[2](P319)。夏仁虎《旧京琐记》也记载:“旧日汉官,非大臣有赐第或值枢廷者,皆居外城,多在宣武门外。”[3](P88)于是,南城就成为汉官尤其是外地进京士子的落脚点,而这里的慈仁寺及其书市、各省士子会馆等地,也构成了与文人相关联的文化地带。孙殿起《琉璃厂小志》中说:“每值岁首,庙市甚盛,书摊罗列,城南词客往往流连于此。”[4](P311)
其中慈仁寺是一个环境优雅的名胜地。据《帝京景物略》记载:慈仁寺“前殿奇松,离奇飞舞;寺后高阁,可眺西山翠色。阁下窑变观音,仅高尺许,楚楚动人”[1](P169)。朱彝尊在《日下旧闻》中亦称:“大慈仁寺殿前二松,相传元时旧植,台石一株尤奇。寺后毗卢阁甚高,望卢沟桥行骑历历可数。阁下瓷观音像高可尺余,宝冠绿帔,手捧一梵字轮,相好美异,僧云得之窑变,非人工也。”[5](P963)这里也成为文人学士寓居、相互交往的地方。明末清初的顾炎武,曾在康熙七年(1668年)寓居寺中,游览书市,潜心著述,研究学术。①顾炎武去世后,文人们常来慈仁寺祭祀。至道光二十三年(1843),翰林院编修何绍基等人集资,在慈仁寺顾炎武生前居住的地方修建了顾亭林祠,作为纪念。李因笃曾有诗云:“忆折前津柳,同炊古寺羹”,自注“前年与先生同客慈仁寺,予先别去”[6](P420)。宋琬也曾住在寺中僧舍,王士禛记载:“戊申(康熙七年)新正五日,过宋牧仲慈仁寺僧舍,恭睹世祖皇帝画渡水牛。乃赫蹄纸上用指上螺纹印成之,意态生动,笔墨烘染所不能到。又风竹一幅,上有‘广运之宝’。”[7](P3131)高珩(念东)亦曾寓居慈仁寺,其有诗云:“缁尘不到梵王家,铃语天风静若哗。客久能诗龙树偈,僧贫解饷虎丘茶。名山遥忆心先往,帝里重来鬓已华。栖鸽禅房原自好,一枝休羡上林鸦。”又有《季秋登阁》诗:“野色横今古,西风满帝州。山寒云外出,水远日边流。万象秋皆静,浮生倦亦休。长松幽意惬,少为夕阳留。”[8](P81)其《慈仁寺》一诗则描绘了慈仁寺热闹的景象:“一月招提到几回,长松百丈羽幢开。市人熟识应含笑,又向东廊看画来。”[8](P79)
同时寓居在慈仁寺的文人也有机会相互结识。王士禛《居易录》回忆“鄢陵梁皙次,与予乙未(顺治十二年)同年进士,榜下未相识。戊戌(康熙七年),予观政兵部,寓居慈仁寺。梁适自咸宁令减俸行取入都,亦寓寺中,始与往还。叩其所学,最博,尤深禅理。长斋却扫,如退院僧,自是定交莫逆,以语刘公□、汪苕文诸君曰:‘梁君非俗士也。’诸君遂亦与定交”[9](P3759)。梁皙次、刘公□、汪苕文分别指梁熙、刘体仁、汪琬,他们同为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当时都居住在慈仁寺,三人在此与王士禛相识并终身往来交好。王士禛又有《询刘公□慈仁寺寓》诗记载:“刘公□吏部善鼓琴,常于慈仁寺精舍弹《御风操》。”[10](P4755)这些士人寓居寺中,留下了不少诗作,除上文所提及之外,王士禛在寓居慈仁寺期间还作有《双松歌赠许天玉》《梁曰缉言辋川雪中之游》《于慈仁寺得前代内府琵琶二赋诗》等诗。
因为慈仁寺集市繁盛,更兼景色优美,许多文人常常在此聚集游玩,也留下不少吟咏之作。早在明代,文人便有关于慈仁寺的作品,例如何景明《慈仁寺送良伯》《同冯光禄登慈仁寺阁》;高叔嗣《寓居慈仁寺游览》;皇甫汸《夏日访髙子业大慈仁寺因登毘卢阁》《同郑子慈仁寺雨中登阁》;皇甫涍《慈仁寺迟念上人》;黎民表《姚元白自金陵至遇于慈仁寺方丈》《大慈仁寺国姻辞侯隐于此》;归有光《赠大慈仁寺左方丈住持宇上人序》等。到了清初,朱彝尊、张英、汪琬、魏裔介、施闰章、宋琬、吴绮、王士禛、陈廷敬、叶方蔼、彭孙遹、冯溥、宋荦、田雯、汤右曾、查慎行、王士禄、毛奇龄、孔尚任、姜宸英、翁方纲等人都有咏慈仁寺的诗文,这些人中既有康熙帝的近臣,也有多位博学鸿儒之士。例如,朱彝尊《王崇安诗序》叙说了他在慈仁寺为友人践行[11](P450),又有《慈仁寺夜归同李十九(良年)对雪兼有结邻之约》等诗。毛奇龄也有《秋日假沐慈仁寺听王生琵琶》诗,还有《贲黄理承闲堂集序》云:“阳羡陈其年每推如皋贲黄理为诗中之豪,予因介其年,一见黄理于慈仁寺中,时杂坐之,顷得读其《望摩诃山》诗,以为善也。”[12](P282)可见慈仁寺曾经是文人群集、非常热闹的地方。
慈仁寺有高阁,是文人登高赏景之地,不仅可以俯瞰全城,也能引起思乡感慨。大学士冯溥住在宣武门附近、慈仁寺东北一带,曾有《慈仁寺毗卢阁》诗云:“宝阁崚峥俯帝京,芙蓉西望削初成。龙窥方丈三更雨,天假重阳一日晴。入眼黄花矜晚节,举头鸿雁惜归程。茱萸剩有仙人佩,池草何缘寄远情?”田雯有《登慈仁寺》诗云:“千层佛火出层云,面对西山正夕曛。老树风悬雕鹗宅,荒原草长骆驼群。秋生沙碛寒应早,水下天津势渐分。侧耳秋城闻战鼓,登坛重起旧将军。”[8](P80)曹溶曾作《九月登高》诗:“相怜皂帽俯长松,斜日蓬蒿古殿钟。层阁萧条飞燕雀,满城苍翠落芙蓉。烽烟天阔凭高恨,沙塞花寒对酒浓。江表何年还倦羽,此身终得伴孤筇。”[8](P81)而朱彝尊的词《最高楼·登慈仁寺毗卢阁》也描写:“登珠阁,落日在檐楹,钟鼓报新晴。玉骢嘶罢飞尘起,皂雕没处冷云平。且销忧,千里目,异乡情。望不尽,军都关一面。流不尽,桑乾河一线。南北路,短长亭。寒沙莫辨芦花白,秋霜未脆柳条青。步踟蹰,松阴转,月华生。”[11](P291)这些诗词表达了当时汉族文人的特殊身份和在京城的复杂心态。
另外还有闲适赏花之作,如张英《慈仁寺海棠》、宋琬《慈仁寺看海棠作》、魏裔介《邓元昭邀看海棠于慈仁寺》等;有送别之作,如汪琬《送许竹隐之任思州四首》、吴绮《慈仁寺访鹤问玉少不遇》等;有咏慈仁寺古松之作,如张英《慈仁松下对酒歌》、《再饮慈仁松下歌》,施闰章《桐川古松歌》、《娑翁作二松歌纪别》、《慈仁寺松》、田雯《松下四首》等。程可则尝抚慈仁寺古松而感叹:“长安诸贤率皆未登庾岭,故使诸松浪得盛名”[8](P81),还赋有双松歌;又有交游往来之作,如叶方蔼《同阮亭户部湘北说岩两学士登慈仁寺佛阁》,施闰章《曹子清见过至再余偶往慈仁寺不值》、《松下同韩圣秋方子贻两舍人》,汤右曾《九日同西溟赤抒西斋蕉饮登慈仁寺》,张英《三月十六日过妙光阁遂之慈仁寺》,彭孙遹《立春前一日过慈仁寺小憩》,宋荦《七月十五夜过慈仁寺成周卜寓斋看月》等。
可见,慈仁寺不仅为文人交往提供了方便,还为文人创作提供了素材,逐渐形成了一个以汉官和外地进京士子为主要成员的交游聚集地。正如查慎行《饮严侍御曾榘鸾枝花下作》诗中所描述的:“僦居喜近慈仁寺,移得鸾枝隔岁载。报到退朝今日早,东栏昨夜有花开。”[8](P79)
二、文人的藏书交往
慈仁寺在清初是京城的庙会聚集中心,“每月朔望及二十五日有集”[13](P159),百货咸俱,喧闹无比,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这里的书摊非常有名。据清人陈康祺记载:“京师书摊,今设琉璃厂火神庙,谓之庙市。考康熙朝诸公,皆称慈仁寺买书,且长年有书摊,不似今之庙市仅新春半月也。”[14](P83)琉璃厂书肆于康熙末年出现,乾隆年间兴盛,而在清初尤其是康熙朝,慈仁寺书肆则最为活跃。康熙帝实施“文治”举措,招揽了许多博学文士,这些人大多是藏书家。而慈仁寺作为图书流通的重要场所,已经有相当规模,“殿前廊下书摊相连,寺周街巷书铺林立”[4](P311),自然成为当时文人学者购书的首选之地,朱彝尊、王士禛等人就是慈仁寺书市的常客。由于著名人士的光顾,慈仁寺书肆的名声也随之提升,更加受到文人的关注。
以王士禛为例,他官至刑部尚书,入直南书房,但他也是藏书家,经常到慈仁寺购书。他曾记载一件趣事,“昔在京师,士人有数谒予而不获一见者。以告昆山徐尚书健庵(乾学),徐笑谓之曰:‘此易耳,但值每月三五,于慈仁寺市书摊候之,必相见矣。’如其言,果然”[15](P4882)。这说明王士禛身居要职,求一面之见不易,但他喜逛慈仁寺书市,于是求见者可到慈仁寺寻访。“慈仁廊下觅尚书”便广为传扬,成为书林佳话。王士禛还记载与慈仁寺有关的另一事:“予家自太仆、司徒二公发祥,然藏书尚少。至司马、方伯二公,藏书颇具矣,乱后尽毁兵火。予兄弟宦游南北,稍复收缉。康熙乙巳自扬州归,惟图书数十箧而已。官都下二十余载,俸钱之入,尽以买书。尝冬日过慈仁寺市,见孔安国《尚书大传》,朱子《三礼经传通解》,荀悦、袁宏《汉纪》,欲购之。异日侵晨往索,已为他人所有,归来怊怅不可释,病卧旬日始起。古称书淫、书癖,未知视予何如?自知玩物丧志,故是一病,不能改也,亦欲使吾子孙知之。”[9](P3938)
不仅如此,通览其全集可以发现,从康熙十七年到四十二年,王士禛多次记录在慈仁寺购书的情况,例如:
康熙十七年(1678年)九月:“二十五日,朝审毕,过慈仁寺,阅故书摊,买得《陶隐居集》三卷。……又二曹诗集(《曹邺诗集》、《曹唐诗集》)各三卷。”[9](P3935)
康熙二十七年(1688):“《弘正诗钞》,海丰故太宰梦山杨公诗,予曩居京师,既选其最者,刻梓以传。又得《檄余录》,以授其县人吏侍冰壶王公,诺为重刊。会其卒,此事未果。康熙戊辰春,以谒太皇太后梓宫至京师,于慈仁寺复得是集。盖太宰撰弘、正名家之作,起空同讫石川,凡十卷。合《檄余录》观之,公取裁大旨,约略具是矣。”[16](P95)
康熙二十九年(1690):“于慈仁寺市得如皋孙应鳌《淮海易谈》四卷。”[9](P3868)
康熙二十九年(1690):“三月望日,从慈仁寺廊下买得《毛诗》郑笺,甬东屠本畯纂注刻本二十卷,因著其说于后。”[9](P3737)
康熙三十年(1691):“予于慈仁寺市得徐一夔《始丰稿文》十四卷,无诗。陈继儒尝称一夔《宋行宫考》、《吴越国考》,研检精确。予观集中如《欧史十国年谱备证》、《钱塘铁箭辩》等篇,皆极精核,不独二《考》也。”[9](P3952)
康熙三十一年(1692):“右《西溪丛语》,宋姚宽撰,鴸鸣馆旧刻。康熙壬申秋七月望日,得之慈仁寺市,上下卷各阙二纸,乃取汲古阁本雠对补完,装潢而藏之。”[16](P26)
康熙三十二年(1693):“偶过慈仁寺市,得琅邪《王若之集》。”[9](P3899)
康熙三十七年(1698):“《山谷精华录》,予与李中麓太常为乡里后进,曾购其藏书目录,累年不可得。仅于京师慈仁寺市得小册《西汉文鉴》一种,朱印宛然。后数年,闻其书尽捆载,归昆山徐司寇矣。康熙戊寅,司寇次子章仲为工部郎中,以宋椠本《山谷精华录》八卷见贻。视其卷首,即中麓印记在焉,与《文鉴》无异。此书藏济南李氏二百年而归于江南,又十余年而复归济南,似亦有数焉。因感而志之。”[16](P48)
康熙三十九年(1700):“《中州文表》三十卷,明成化中河南提学吴人刘昌钦谟所集。庚辰十二月于慈仁寺市睹此本,乃兼金购之。”[16](P95)
康熙四十二年(1703):“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货集慈仁寺,书摊止五六。往间有秘本,二十年来绝无之。……癸未夏,得《陈子昂文集》十卷,犹是故物。然如优钵罗花,偶一见耳。”[17](P4520)
王士禛作为藏书家,在书市搜集的书籍包括四部,而且善于鉴别版本,以致书贾欲卖上价,必曰“此书经新城王先生(王士禛)鉴赏者”[15](P4882)。他每购得一书便写下题跋,记载其购书时间、地点和经过,并且考究书籍版本来源、收藏情况及内容等。这些笔记和题跋有着很高的文献价值,成为后人考证古籍的重要参考资料。
除了王士禛,清初其他学者也在诗文中提到慈仁寺买书的情况。例如,朱彝尊跋文《典雅词》记载:“《典雅词》不知凡几十册,予未通籍时,得一册于慈仁寺,集笺皆罗纹,惟书法潦草,盖宋日胥史所抄南渡以后诸公词也。”[11](P477)又《〈摭言〉足本跋》曰:“唐重科目,举措分殊。有国史未具析者,藉王氏《摭言》,大小毕识,后代得闻其遗制。奈流传者寡,又为末学所删,存不及半。是编一十五卷,获之京师慈仁寺集,乃足本也。卷尾有柯山郑昉跋,称嘉定辛未刊于宜春郡。吴江徐电发近录棠村相国所藏,与此本略同,当就其校雠讹字发雕焉。”[11](P547)宋荦亦有诗《上元过慈仁寺买书》提到“华灯九陌挂春风,独买残编古寺中。蜡屐久怀康乐好,紬书今识彦鸾工”[18](P62),记录了其在慈仁寺买得崔鸿《十六国春秋》《天下名山记》等书的事情。藏书不仅是文人学者的生活雅趣,更是考据治学的重要资源。慈仁寺作为清初最为活跃的购书场所,对文人藏书与书籍流通和利用起到了重要作用。
文人对金石文物的爱好由来已久,南宋赵希鹄《洞天清录序》就有记载:“吾辈自有乐地,悦目初不在色,盈耳初不在声。尝见前辈诸老先生多蓄法书、名画、古琴、旧砚,良以是也。明窗净几,罗列布置,篆香居中,佳客玉立相映,时取古人妙迹,以观鸟篆蜗书、奇峰远水,摩娑钟鼎,亲见商周。端砚涌岩泉,焦桐鸣玉佩,不知人世。所谓受用清福,孰有逾此者乎。是境也,阆苑瑶池,未必是过。”[19](P2)搜集文物,相互品评,撰写题跋,汇编成书,这是文人的雅趣,也由此形成了金石学、书画学。到清初,由于经历了明朝覆亡,皇宫旧物多有流出,搜集书画文玩等便成为一种风气,也寄托了更为复杂的文化情怀。而当时的慈仁寺集,就成为文物交流的一个市场。
王士禛在《池北偶谈》《居易录》中有不少相关记载,涉及钱币、乐器、前人书法及字画等内容:
于慈仁寺市,见正德钱二,面幕皆有文如蟠螭状,与今制殊异。正德,又夏国伪年号也,钱不知何年所造。[7](P3413)
刚卯或曰严卯,见《王莽传》。或曰□攺。《玉篇》以正月卯日作而佩之。服虔云:“长三寸,广一寸四分。”晋灼曰:“长一寸,广五分。”或用玉,或用金。予于慈仁寺市中曾见一枚,乃以象牙为之,八分书,六十六字。[17](P4470)
又尝于慈仁寺得前代内府琵琶二。①王士禛另有《于慈仁寺得前代内府琵琶二赋诗》。[9](P4034)
(康熙三十六年)六月十五日,于慈仁寺见文俶写生花鸟十二幅,极妍尽态,中落花游鱼尤萧洒。俶,字端容,衡山征明之孙女,赵寒山宦光子妇也。[9](P4250)
予昔于慈仁寺市睹浚(张浚)墨迹,极劣,因题一诗,跋其后云:“巴西白骨接苻离,二十年中几丧师。太息长城君自坏,军中空卓曲端旗。”[9](P3678)
顺治己亥在京师,于慈仁寺市见鬻故书者卖一敝刺,大书“客氏拜”三字,宝应朱国桢(克生)以三钱得之,赋《客氏行》。予笑曰:“使当天启时,此一纸过诏旨远矣!”[7](P3336)
赵松雪书杜集:康熙辛酉六月,在慈仁寺市,见赵松雪手书杜诗一部,用朱丝栏,字作行楷。[7](P3152)
甲戌闰五月廿五日,慈仁寺市上,得女史琼如擘窠大书“李白登华山落雁峰”云云。凡三十三字,笔势飞动,不类巾帼粉黛中人。末题“琼如”二字。小印朱篆文二字同。不知何许人也。[9](P4164)
朱彝尊的曾祖是明朝的高官,他小时候在家中见到过明代瓷器,如其《感旧集序》所回忆的:“彝尊儿时,见先王父母治酒食,燕宾客,瓷碗多宣德、成化款识,近亦嘉靖年物。酒杯则画芳草斗鸡其上,谓之鸡缸。若万历窑所制,至或下劳傔从见闻所习,无足异也。既遭兵火,往时之杯棬尽失。而景德镇近日瓷碗颇极精巧,或谓可胜曩昔。惟有识者辄以为不然。”[11](P422)朱彝尊在慈仁寺观赏明代瓷器,便见到了当时人视为珍稀之物的鸡缸:“盖尝以月之朔望,观于京师慈仁寺。比日中,天下之货咸集。贵人入市,见陈瓷碗,争视之。万历窑一器,索白金数两,而宣德、成化款识者,倍蓰焉。至于鸡缸,非白金五镒市之不可。有力者购之,不少惜。”[11](P422)此外,他还有不少关于收集金石文物的题跋,其中涉及慈仁寺,《续题曹全碑后跋》记载:“右予庚戌冬跋尾,越二年,再至京师,从慈仁寺市上买此碑。石已中断,完好者且漶漫矣。更历数十年,必又叹此碑为难得。”[11](P510)
对文人来说,赏鉴文物是博学多识的学问,也是一种生活情趣。清初慈仁寺的文物集市是文人的流连之地,而文人的各种鉴赏题跋也留下了不少关于慈仁寺的记载。但康熙十八年遭遇地震之后,慈仁寺开始走向衰败。王士禛笔记中提到:“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货集慈仁寺,书摊止五六。往间有秘本,二十年来绝无之。”[17](P4520)这便是说往间有秘本,二十年来再没有了,可见货源稀少,秘本难得,慈仁寺已经衰落。至乾隆年间,慈仁寺集市仍旧萧条。励宗万《京城古迹考》云:“(慈仁寺)规模依然闳敞,而所供三世弥勒、昆庐、地藏、药师等佛以及金刚诸像,尘黯无光,古刹荒凉,殿宇摧颓日甚,并向来每逢朔望,寺中月市甚盛,今废不复作。”[20](P12)乾隆十九年,官府发币重修,门额曰“大报国慈仁寺”。但未能恢复昔日的繁盛局面,慈仁寺集市继续走向衰落。据记载:“慈仁庙寺久废,前岁复兴,未几仍止。盖百货全资城中大户,寺距城远,鲜有至者。国初诸大第宅,皆在城西,往游甚便。自地震后,六十年来荒凉已极。”[8](P80)随着隆福寺、琉璃厂等文化中心的日渐兴起,慈仁寺彻底衰落了。
总之,慈仁寺是清初北京南城一个综合性的文人聚集地。慈仁寺书肆的繁盛与文人的藏书兴趣以及相互交往有密切关系,这是研究清初文人书籍文化一个不可忽视的方面。而文人学者聚集在慈仁寺,或交游,或寓居,写下了许多诗文作品,这也留下了有关南城文化的丰富史料。对于慈仁寺,我们不仅要关注其在书肆文化中的地位,还要考察其作为文人的一个聚集地所具有的意义。具体来说,在康熙实施“文治”的背景下,不少汉族官员以及博学士人曾经聚集在城南,生活相对稳定,文化交流活跃,形成了有助于图书流通、文人交游、诗文创作的生态环境。而慈仁寺也由此得名,成为城南文化史的一段佳话,这在今天也是值得重新提起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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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东霞
G09
A
1671-3842(2015)03-0007-05
10.3969/j.issn.1671-3842.2015.03.02
2015-03-13
刘冰欣(1987—),女,陕西渭南人,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清代康熙时期文人阅读史研究”(09YJA87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