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引发美俄“新冷战”

2015-04-14 21:41何亚非
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9期
关键词:新冷战美俄秩序

何亚非

进入2015年,围绕乌克兰危机的大国博弈愈演愈烈,这将影响新世纪欧洲安全走向乃至世界和平格局的存续。“新冷战”何去何从?从历史和现实纵横坐标观察,脉络清晰可见。

美俄自冷战结束以来就俄战略空间之争从未停止,遏制与反遏制,俄建立欧亚联盟与北约和欧盟双东扩的“帝国博弈”,现在进入了“新冷战”阶段。

在美国眼里,冷战获胜后,苏联及“华约”分崩离析,但俄罗斯横跨欧亚大陆,版图庞大,而且自然资源、科工实力、核武力量依然惊人。美没有对俄罗斯心软,长期经营北约和欧盟的“双东扩”,执意挤压俄战略空间,同时在俄周边策动颜色革命,屡屡得手。美自然也希望用“颜色革命”来颠覆普京政权,苦于屡试屡败。布热津斯基在其“大棋盘”思路中曾设想,让俄分裂为欧洲地区、西伯利亚和远东三块,彻底瓦解俄,使其无法挑战美国;同时设法使乌克兰脱俄入欧,将俄“画地为牢”,难圆“帝国梦”。美在乌克兰危机的处理上正是按照这一战略思路展开的。

普京上台后,俄实力迅速恢复,趁石油价格高企推进军力现代化,挑战美主导的国际体系,推动制订国际“游戏新规则”。俨然是足以毁灭美国的军事大国,要重振“后苏联空间”,再次成为世界强国。

俄罗斯把乌克兰视为其战略空间的最后“堡垒”,为拓展“后苏联空间”、保住黑海舰队出海口,克里米亚和东乌克兰是战略缓冲区,是必守、必争之地,没有妥协的余地。如果在美欧压力下退缩,俄就会直接处于北约地缘战略遏制之下。克里米亚最为要紧,那是俄在黑海保障西南方向战略安全的前沿阵地。东乌克兰则是战略延伸、缓冲地带。

奥巴马总统2014年9月联大讲话中,把俄罗斯与埃博拉和“伊斯兰国”极端势力相提并论,列为“当今世界三大威胁”,在乌克兰问题上毫不退让,不断升级对俄制裁,并扬言向乌政府军提供重武器。

最近,北约在爱沙尼亚距离俄边境不到百米处“招摇过市”地举行由美、英等7国参加的军演,以显示强硬。俄同一天在对面动用1500名空降兵进行了“夺取敌机场”的演习。双方剑拔弩张,摆开架势,但研究国际关系的都知道,美俄真正军事冲突的可能性不大。

原因很简单:一是谁也承受不起军事对抗的巨大代价。美国压北约盟友把军费开支提高到GDP的2%,能做到的寥寥无几,连英国也是“口惠而实不至”。美《外交》杂志最近就此做民调,国际问题专家们认为,如按10计,美俄军事对抗可能性为2.55,几率极小。

二是俄在乌战略利益远大于美,为此不怕经济制裁、政治孤立;而美在乌克兰却无重大利益非要与俄打仗不可。乌危机把欧洲缠住,与俄无休止的“紧张”下去,跨大西洋联盟和北约得以巩固,美国人就达到目的了。

三是美欧都清楚,乌克兰危机最终只能通过外交解决,制裁和孤立只会增强俄罗斯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巩固普京政权。

最近,乌政府与东部反政府武装在俄、德、法三国领导人斡旋下达成停火协议,撤出重武器,虽然脆弱,确也是双方互有需要。但如果最终没有就乌东部达成政治安排的框架,战火难以真正熄灭。

今日欧洲已是“德国治下”的欧洲。德、法、英三国对欧洲安全的思路与美并不一致。尤其是德国对俄历来奉行“政治接触和经济相互依赖”的“东向政策”,从勃兰特的“和解求变”到施罗德的“贸易求变”,德一直在寻求与俄罗斯的和解,希望借此维护欧洲冷战后长期和平的大局。2014年德国一项民调显示,49%的德国人希望德国在俄罗斯与西方之间进行调解。在欧洲领导人中,德国总理默克尔与普京关系最为密切,经常电话联系或直接会晤。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德国一直对制裁俄三心二意,只是在马航班机遭难后才勉强同意。

在美提出向乌提供重武器后,德法等感到情况严重,不得不紧急行动,进行外交斡旋,提出调解冲突的计划,迅速促成停火。欧洲大国反对向乌提供重武器,是担心触发俄方报复,加大对东乌武装的支持力度,欧洲由此面临大国军事冲突的更大威胁,整体安全堪忧。

德法等国与美国安全治理理念不一,战略目标也不同。“新冷战”虽然拉开帷幕,但“真冷战”不会历史重演。当今世界正处于新旧秩序交替期,地缘政治生态复杂多变、僵持纠缠的安全局面会持续较长时间。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经济联系和欧洲对俄的巨大能源需求,客观上使欧洲在处理与俄关系时保持相对克制和温和立场。即使同意对俄制裁,欧盟也与美国不同,只实施有限的制裁,既照顾美利益也为与俄外交解决乌危机预留了空间。欧美不同利益诉求,造成以德国为代表的欧盟在俄美冲突中常以“三明治”的面目出现,被夹在中间,日子不好过。欧洲不少人认为,美在乌克兰危机上如此上蹿下跳,其最终目的是让德远离俄罗斯,以继续控制德国和欧洲。这一点美欧都心知肚明。

冷战结束后,美俄、欧俄并没有认真、务实地讨论过建立未来欧洲安全秩序的问题。西方那时自以为“历史已经终结”,美国一心想的是,美式民主一统天下,压根就没有把俄放在眼里,不愿也没想与俄就欧洲安全秩序再确定什么框架。

正是这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和北约欧盟步步进逼的东扩,使俄罗斯和普京彻底对美丢掉了幻想,转而把外交重点放在欧洲大国德、法身上。同时对希腊和塞浦路斯等国在债务危机关键时刻施以援手,分化欧盟成员。俄在乌克兰危机中采取强硬立场,除了地缘战略的因素,与美拒绝与俄平起平坐讨论涉及俄切身利益的欧洲安全秩序也很有关系。甚至可以说,就是美和西方拒绝在关键问题上与俄平等讨论的态度导致乌危机升级、扩散至整个欧洲安全秩序的危机。

在冷战后欧洲安全秩序失衡的背景下,乌克兰危机或者别的什么危机迟早都会发生。这场危机是乌国内民族、政治、经济矛盾积聚和大国战略博弈共同作用的结果。乌克兰内部长期民族矛盾导致乌对外政策始终在“东西”之间摇摆,乌与俄政治经济关系密切,能源依赖俄罗斯,同时乌政府与欧盟联系紧密,谈判签署联系国协议。正是这种摇摆性导致乌政局不稳,加上经济发展迟缓,触发了危机。乌是从国家转型危机而起,发展到现在的民主政治和国家认同危机。

欧洲安全秩序的确立、维护欧洲长治久安,需要美俄、欧俄摒弃“零和”“冷战思维”,建立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尤其要处理好美俄关系。美俄都是大国,在欧洲有各自的利益,是欧洲安全秩序能否建立的“牛鼻子”。

2014年北约峰会将俄重新界定为对手,终结了20年来俄与北约的伙伴关系。兹事体大!从欧洲安全秩序大局计,美俄必须真正摒弃冷战时期遗留的“前嫌”,在全球化时代相互依赖益深,不能为了一己私利,非要把对方置于死地。敌人往往是自己造出来的!

目前的考验是如何妥善解决乌克兰危机,这不仅涉及乌内部事务,需要民族和解,更需要各大国着眼于建立欧洲安全合作的大框架,为乌危机的最终和平解决创造有利的外部条件。

俄罗斯有其合理的安全关切,应予理解。俄不再坚持让乌克兰实行“联邦制”,不再追求把东乌克兰变成“新俄罗斯”,但没有放弃对东乌民间武装的支持和保护境外俄罗斯人的承诺。乌克兰问题主要涉及克里米亚归属与乌东部已“宣布独立”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州的定位。

克里米亚已纳入俄版图,难以更改。

顿、卢两州归属是解决危机的核心。如乌和欧盟能考虑俄顾虑,如乌不加入北约,增加顿、卢自治权,保护俄裔权益等,俄估计不会硬碰硬,非要两州独立不可。

欧洲安全秩序需要各方就此做出妥协,而不是完全由某一方说了算。美希借此削弱俄罗斯,欧希望在不激怒俄前提下将乌纳入欧盟势力范围,俄希望乌成为其与北约战略缓冲区。各大国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与冷战时期相比,俄美此次对抗有许多新特征。首先,如今不再有两大军事集团的对抗。北约冷战后“迷失方向”,一直处在“漂移”状态,美国刺破乌危机就有加强北约的战略目的。而俄主导的欧亚联盟与过去的华约“风牛马不相及”,即便俄有意,其他成员国也无意蹚地缘政治的“浑水”。

其次,俄美对抗并非全球性全面对抗,更缺乏冷战时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意识形态对抗之基础,而仅仅局限于乌和波罗的海国家。事实上美俄在阿富汗、伊朗、朝鲜等问题需要互相支持与合作。对美和欧盟来说,打击“伊斯兰国组织”极端恐怖主义远比遏制俄罗斯来得紧迫。当今时代背景决定大国关系必然是冲突、合作并存,面对全球挑战谁都难以“独善其身”。也就是说,美俄关系不会“一滑到底”,走向全面对抗的冷战。

再则,美俄即便互为对手,其较量将涉及地缘战略、经济利益、发展模式、文化吸引力等等,双方比拼的领域十分广泛,情况自然也格外复杂。“世界大战”打不起来是二战后确立的雅尔塔体系的根本所在,硬实力要比,更要比软实力。美俄可以进入“新冷战”,但“冷”多于“战”将是“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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