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显修辞人格,传万世家训——西方修辞学视角下的《颜氏家训》修辞人格研究

2015-04-14 23:14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颜氏家训



彰显修辞人格,传万世家训——西方修辞学视角下的《颜氏家训》修辞人格研究

陈承雄

(泉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泉州362000)

[摘要]《颜氏家训》是我国蒙学的重要经典,被称为“家训之祖”。这部典籍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年和其说服力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修辞人格”这个概念是由亚里斯多德提出,并将其列为说服力的重要来源。“修辞人格”概念及其凸显手段理论得到了包括亚里斯多德、西塞罗、坎贝尔、海德格尔等重量级西方修辞学家的阐述和发展。作为诠释说服力的重要概念,修辞人格的相关理论为我们解读《颜氏家训》提供了一个可行的理论框架。经对经典的发掘与借鉴其他学者的研究可以发现,实用智慧、美德、善意、声誉、文风、身份角色以及“精神家园”的建构这些修辞人格的主要构件在增强《颜氏家训》修辞力及使其成为一部经久不衰的经典上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关键词]《颜氏家训》;修辞人格;说服力

《颜氏家训》(以下简称《家训》)成书于北齐至隋初年间,是南北朝鸿儒颜之推为教育子孙而作,是我国传统蒙学经典。南宋时期著名藏书家和目录学家陈振孙称赞该书“古今家训,以此为祖”,而颜之推本人被著名史学家范文澜称为“南北两朝最通博最有思想的学者”。[1]369颜之推历经战乱,三次被俘,几经磨难,身仕四朝,一生坎坷,《家训》凝聚了他对家庭、人生、社会的思索,其内容丰富,寓义宏远,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家训》之所以产生如此重大影响力及“修辞效果”,和颜之推在《家训》中有意无意所凸显出来的修辞人格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修辞人格概念及其凸显方式

修辞人格作为一个修辞学①这里的修辞学指的是西方修辞学。西方修辞学是一门专门致力于理解、掌握、开发和应用象征符号力量的古老学科。一切运用象征符号(包括语言文字在内)进行有目的的交际、沟通的活动都可以称为修辞。概念首先是由亚里斯多德提出。这一概念在修辞学史上受到了高度重视,并得到了包括西塞罗、坎贝尔、海格德尔等重量级大师的发展和阐述,是修辞学中一个历久不衰的学术概念。亚里斯多德认为在言说中,言说者为达到说服目的,提高说服力,可以运用三种“人工”修辞手段:修辞人格(ethos)、情感(pathos)、道理(logos)。在这三种修辞手段中,修辞人格的作用最为关键,它是产生说服效果的决定性因素。因为在那些“存在争议并缺乏具体知识的话题中”,人们“更愿意也更容易相信那些公正(epleikeia,fairminded)的人”。[2]38在修辞过程中,言说者通过各种方式来进行自我形象构筑,并通过凸显良好形象来增强文本的说服力。这种形象构筑的过程就是言说者塑造修辞人格的过程。修辞人格的构建是由修辞人所发起的,但是它的成功与否以是否为受众接受和理解为最终衡量尺度。受众对于文本修辞人格的诠释并不完全来源于修辞者的修辞人格构筑,还受到许多“前结构”因素的影响。由修辞者所精心构建的修辞人格在受众心目中的“映象”可能和修辞者预计的一致,也可能出现不同甚至相反的效果。

仅仅提出一种技术名称却不论及其“工艺”和“流程”是远远不够的。亚里斯多德在提出“修辞人格”这一概念后,在其巨著《修辞学》中进一步阐述了凸显修辞人格的手段:实用智慧(phronêsis,practical wisdom or prudence)、美德(aretê,virtue)、善意(eunoia,good will)。实用智慧指的是言说者有着思维敏锐、世事洞明的品质。有实用智慧的人有良知,与人为善,有人生阅历,善于思考对他本人有益的事情。[3]115他明了人生意义所在,并能将对人生的理解融入生活之中。[4]美德对于亚里斯多德而言是产生和维持“善”的方式。它既包括伦理学标准上的良好道德规范,也包括智力上的美德。美德是中庸之道,过与不足都无法构成美德。亚里斯多德在其《尼各马科伦理学》卷一中指出,伦理学上的美德包括公正、勇敢、自制、慷慨、大度、庄严、谨慎、智慧和温文尔雅,同时在卷六中指出智力上的美德包括知识、艺术、精通实务、直觉力以及哲学智慧。善意指的是仅仅为了他人的利益而不求回报的美好意向,有别于礼尚往来、互惠互利的“友谊”。实用智慧、美德和善意这三种凸显修辞人格的方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包含,却又各有偏重。实用智慧倚重实务上的思考和行为能力,美德注重良好的性格特征和知识水平、思维能力,而善意主要聚焦于他们对功利的态度上。

除此之外,亚里斯多德还暗示声誉也是凸显修辞人格的手段。言说者已有的美名对于受众心目中言说者形象的树立有着显著的影响。由于声誉在言说者进行修辞活动之前业已存在,言说者所能做的事情似乎并不多,而亚里斯多德注重修辞者在构建修辞过程中的能动作用,即言说者在修辞过程所能采取的策略和措辞,因此亚里斯多德并没有明确地提出声誉是修辞人格构件。但在实际修辞中,修辞者可以对已有的声誉进行策略性的处理,使其有利于自己。如言说者已经是美名在外,言说者可以通过诸如讲座主持人、书评等第三方将自己的声誉透露给受众,或者自己在言说中“不露声色”地,在不引起受众怀疑的情况下提及已有的名誉。如言说者原本名声并不是太好,言说者可以通过选择性凸显事实等修辞策略来削弱、抵消外界信息对自己形象的不良影响。[5]

亚里斯多德认为文风也是凸显修辞人格的一个手段,这一观点得到了西塞罗、帕尔曼等人的发展和论述。东西方都有着“文如其人”的说法。Kristine Bruss和Richard Graff在对亚里斯多德《修辞学》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指出,不恰当的风格有伤修辞人格,而对于文风的关注有助于维持修辞人格。[6]高度重视文体措辞的古罗马雄辩家、修辞学家西塞罗和亚里斯多德持有相同的观点。西塞罗认为,文风应充分考虑到文本所适用的场合、受众的知识文化背景和知识文化水平。文风会影响到受众对于言说者人格的判断。如果受众认为言说者只是一个夸夸其谈、人品低劣的人,那么他的说服力就大打折扣了。[7]新修辞学的兴起人帕尔曼指出“很多人认为,言语最容易表现人的品格特征”“清晰和高尚的文风于言说者有利”。[8]316-317,320无论在撰文还是言说过程中,文体风格和语言的组织架构都是相随而行的。只要是使用语言,风格都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现象,而文风是受众窥见作者修辞人格的一个方式,同时也是作者建构修辞人格的重要手段。

坎贝尔对修辞人格的创见在于其认识到修辞人格是身份/人格的组合体。修辞者作为社会成员,拥有社会所赋予的身份、职业、关系等各种社会属性,言说者在修辞过程中必须考虑受众对言说者的身份期望。坎贝尔在书中举了三个例子:牧师作为“天惠的行使者,负责将神的慈爱传达给一切蒙昧、有罪、迷途的人”,因此牧师应以“温和的口气、坦诚的态度和慈悲的心怀”来布道,而法官作为“天宪和天怒的执行人”,他们应以一副“怒目圆睁、宝剑高悬”的模样出现。身份不仅仅指的是职业、社会声誉,还可以是社会人际关系(如朋友)、家庭人际关系(如父子)。社会将一个特定角色分配给话语发起人时,同时也将某个或者某些领域“言说”权威赋予这个角色。言说者的言说内容和言说风格应和受众对于其社会角色的期待相匹配,才能将其社会角色所具有的权威转移到其说辞中。[9]258-261

海德格尔认为修辞人格在于为人们提供精神归宿(Dwelling Place)。海德格尔从修辞人格(ethos)的词源入手,指出修辞人格建构在于言说者能否将受众引导入适当的意识框架内,在受众心中唤起有利于言说者说服意图的情感状态以及相应的思考方向。言说者须了解特定受众群体的情感状态。修辞行为在伦理意义上就是修辞人格建构的过程。修辞者需要将他所认为正确的事物呈现在受众面前,在一些看似平凡普通的事情上发现不平凡之处,建造起心灵家园和精神归宿。人与他周遭的土石草木鸟兽一样,都是“存在”的组成部分,但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其能够回应“意识的呼唤”,而伦理道德体系就是人回应呼唤的一种方式。人类使用各种辞格、叙述、话题、情感、论政等手段,通过道德评价,揭示真理等方法来进行“意识的呼唤”,对其他“存在”做出负责的积极的回应,修辞地创造出“精神家园”,并构成了人类自身的存在。修辞人格作为一种伦理意义上的修辞要素深深地植根于人类的存在之中。[10]39-46

我们可以看出,实用智慧、美德、善意、声誉、文风、身份角色以及“精神家园”的建构是凸显修辞人格的手段。虽然修辞人格理论建树者提出的修辞人格构件在表面上看似凌乱,但它们始终没有离开过对修辞发明、修辞对象以及修辞目的的关注。在对修辞人格的构件历程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出修辞学家的重心从“言说者”的“修辞发明”转移到“被言说者”的“接收、理解、接受、诠释、体验”为主,这也是修辞学“以受众为中心”这一理论观念在修辞人格理论演变流程中的一个重要的表现。

受“受众中心论”的引导,受众属性和受众特征也应成为修辞人格研究所关注的范畴。修辞人格是否能够成功建构是以受众的感知、理解、默认、接受、认同为前提的。修辞人格的建构谋事在修辞者,成事却在受众。虽然亚里斯多德、西塞罗、坎贝尔、海德格尔等人在修辞人格凸显手段上偏重点不同,但是他们在这点上却是高度一致的。在使用实用智慧、美德、善意、文体风格、身份角色以及精神归宿等手段进行修辞人格建构的时候,都需要考虑到受众的政治经济文化环境、学识智力水平、情感、性格、偏好等“前结构”因素,确保修辞人格的映射在受众的“接收波长频率”范围内。任何低劣、造作或曲高和寡的修辞人格构筑方式都会引起受众的怀疑与不快而归于失败。对修辞人格的考究需要将受众的前结构等各种因素考虑在内。

《家训》能够成为蒙学经典,其强大的说服力发挥着很大的作用。修辞人格是诠释说服力的一个重要概念和参数,修辞人格概念及其构件理论能为解释《家训》经久不衰的生命力提供一个合适的理论框架。

二、修辞人格在《家训》中的具体体现

(一)实务智慧

实务智慧是《家训》中颜之推凸显修辞人格的重要手段。颜之推写《家训》在于“整齐门内,提撕子孙”,以家庭教育为主要目的,具有实用性和实践品格,有别于其他“形而上学”或吟诗作画这些非功利的艺术或理论创作活动。颜之推对教子、治家、为学、为人、养生都有着相当的见地,体现了对人生的感悟。在父子、夫妇、朋友以及君臣关系处理上,颜之推都有着明确具体的看法和处理方式。其处理方式以实际功用为标准,不落迂腐刻板巢臼。如在《教子》篇中,颜之推提出教子当早当严,“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并说明若不及早教育,则“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在《兄弟》篇中,颜之推指出兄弟和睦是子侄相爱,家族团结的基础;在《后娶》篇中,颜之推提出了“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的根本原因在于家财分配问题;在《勉学》篇中,颜之推告诫子孙“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劝后辈多用功读书,因为读书能“开心明目,利于行耳”“行道以利世”“修身以求进”,提倡“勤学”“好问”;在《风操》篇中,颜之推主张避讳应该依照实际情况而行,不应盲目避讳。

在《省事》篇中,颜之推提出“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主张明哲保身。颜之推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虽被人诟病有乡愿的一面,但是这种处世哲学正是其在乱世中生存的根基,体现了其在处理实务上的能力和智慧,对相似境遇的个人有重要的启示作用。由于“不争”“不言”的佛老思想在中华传统文化中一直具有潜在的影响力,对于部分受众而言,颜之推的明哲保身的思想不但不会削弱其说服力,甚至能树立起一个坦诚、利他、智慧、通达世故的形象。

(二)美德及善意

美德也是颜之推在作品中凸显修辞人格的要素。中国有着尊老爱幼、好学的优良传统,这些传统在家训中都得到很好的体现。颜之推谦虚的态度也为其赢得了不少修辞人格分。在《家训》中,颜之推也表现了自己高尚的情操。齐朝大夫以自己的儿子“颇晓书疏”,准备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来“伏事公卿”,颜之推认为如果靠这样来谋取官位,即使做到卿相这样的职位,也没什么可以骄傲的。他希望自己的子孙不要做这样的事情。这个事情体现了颜之推不阿谀奉承、卖宠求荣、坚持独立品格的高尚品德。《家训》同时也展示了颜之推其内省、谦虚、坦诚的品格。如他评价自己“肆欲轻言,不修边幅”,对自己的行为“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追思平昔之指,铭肌镂骨”。颜之推在《家训》中对南北风俗、名人轶事、书证音辞等学问的研究,都可见其实事求是、踏实勤恳的求学态度和钻研精神。从颜之推对“避讳”的看法可以看出他从实用出发,不拘泥于劣俗,是个善于变通的人。

除了伦理上的美德,家训还体现了颜之推在智力上的美德。作为“南北两朝最通博最有思想的学者”,颜之推的学识见闻、对艺术的领悟、对实务的精通、哲学智慧都在《家训》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文章》中,颜之推论述了各种文体的起源,在《书证》中对经、史典籍做了47条的考证,在《音辞》中论述了各地方言语音的差异,在《杂艺》中讨论了书法、绘画、骑射、算术、医学等技艺。这些篇章都体现了颜之推学识广博这一智力上的美德。

《家训》也体现了不虑及自身、对他人利益的关照。颜之推在《家训》中提到自己“留此二十篇”的目的是“整齐门内”“提撕子孙”“以为汝曹后车耳”。对后代的关心和忧思在《家训》的话题选择、口吻语气中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家训》的论述内容几乎囊括了当代人在人生中所能遇到的大事。《家训》涉及了家庭教育、兄弟、夫妻关系、子女婚嫁的处理、慕贤交友、治学态度、治学内容、实务处事等问题,涵盖了当时乃至现代人所能遇到的大部分人生问题。单从对题材内容的抉择这点上,受众就看出颜之推的殷殷关切之情以及良苦用心。

(三)声誉

声誉是一个来源于修辞文本外却能增加修辞力的一个特殊的修辞人格构件。对《家训》的修辞人格产生影响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家训》“中华第一家训”的声誉对其修辞人格的构建作用;二是颜之推本人及其后人所拥有的美名对《家训》的影响力所具有的推动作用。《家训》作为中华家训之祖,是中国宗法文化的优秀产品,是“我国古代第一部篇幅较长的规范性家范”,是“我国家庭教育理论成熟以及家庭教育独立文献形式形成的标志”。颜氏后人多次重印家训,历代名家多方推荐,使之流传于世、美名远扬,并为后世的家训、家诫、家书作者奉为圭臬。[11]颜之推是齐梁时期鸿儒,学识渊博,对当时各门类的知识均有涉猎。其身历四朝,均征召为官,可见其才华学识和世事通达。史籍对颜之推的描述也为颜之推的修辞人格声誉构件增加了分量。颜之推的事迹在《陈书》《隋书》《北齐书》等史籍中均有记载,其中以《北齐书》最为详细。据《北齐书·卷四十五·颜之推传》记载,颜之推在年少时期就受到梁湘东王萧绎的赏识,未满二十便踏入仕途。在之后的人生历程中,虽然遭受战乱和改朝换代这样的政局巨变的影响,但是由于其“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辩,工尺牍,应对闲明”“处事勤敏,号为称职”,受到周大将军李显庆、齐显祖等人的喜欢、器重,多次转危为安。颜之推带家人赴任,“值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来奔,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对颜之推身世的研究也可以看出颜之推的个人行为和《家训》中所言说的观点达到了高度的一致,这符合中华“修辞立其诚”的修辞传统。在颜氏后人中不乏名人,颜氏在唐朝为一望族,颜氏名家就有多个,如注《汉书》的颜师古、书法大家颜真卿、忠烈殉国的颜杲卿,《家训》在家风家学传承培养上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这些“外在”的声誉对《家训》的影响力都起到了正面促进作用。

(四)文风

《家训》朴素的文风也为其赢得了不少修辞人格。《家训》采用当时的口语进行写作,语言朴实无华,文风平实。其文风朴素、平易近人、娓娓道来,毫无倚老卖老、枯燥说教、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意味。颜之推在讲述修身齐家为人处世之道时,用的是亲切、质朴、和蔼而不是严厉、训斥的口气。而他也仅仅在个别篇章结尾用“诫之哉”“慎之哉”或“不愿汝曹为之”这样的词语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丝毫没有将自己的思想观念强加于后代子孙的口吻和措辞。《家训》夹叙夹议,在讲道理的时候善于拿出具体事实来说明,言之有据,使立论真实可靠。《家训》脱离齐梁时期浮艳绮靡、华而不实的文体风格,使用骈散结合、文质兼美的文体风格进行写作。虽然《家训》用词近乎当时的口语,但其结构错落有致、用词文雅、谦逊平和,不流于鄙俗张狂,映衬出一个儒雅学者的形象。“修辞的过程本身是引起想象的过程”。这些特质都拉近了修辞作品和受众之间的距离,并在受众心目中塑造起一个朴实无华、睿智聪慧、诚恳踏实、勤恳好学的慈祥长者的形象,很能让晚辈所接受。

(五)身份角色

《家训》作为一部传统书籍,由于其作者年代距现实读者的时代较久,其身份角色在修辞人格的构建作用中不如其他与受众同时代的作品来得明显,但是其家庭角色、社会角色和人生经历这些身份属性特征并非完全不起作用。颜之推一生坎坷,经历了梁、北齐、北周、隋四个朝代,19岁被任命为湘东王国左常侍。梁亡后,仕北齐,累官至黄门侍郎。北周灭北齐后,征颜为御史上士。隋灭北齐后,召颜为学士。颜之推的后辈也是名人辈出。他之所以能在朝廷变换频繁的南北朝时期保全身家,并历次受到征用,且能保持家风,培养出俊杰才人,这与其渊博的学识、稳健的为人处事风格、正确的治家方法有着很大的关系。换而言之,颜之推作为一个文人,在当时动荡不安的环境中是一个“存活者”和“强者”。受众对颜之推能够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自然是充满好奇和探究的欲望。受众的这种探求欲和好奇心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他们能更认真地去研读《家训》,推敲琢磨颜之推修身齐家的方法。这无疑可以提升《家训》的修辞力。

值得一提的是,颜之推也认识到身份对于修辞力的影响。他在《家训》开篇中说道:“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道,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阅,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很显然,他认识到了由亲密的人际关系所产生的情感在树立威信及说服力上的巨大作用。但是《家训》作为一部著作,由于和受众在时空上的限制,不可能像当面对话、私人信件等修辞作品那样能够充分发挥、利用个人关系乃至个人情感在塑造修辞人格上的作用。相反地,颜之推通过树立修辞人格,进而影响了受众的情感乃至心智。

(六)情感与“精神家园”的建构

《家训》体现了中国的宗族观念以及中华民族对于“家族”“家庭”的生存和发展高度重视的态度。中国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都有着很强的宗族观念。建家祠、修族谱就是在宗族观念下进行的文化意识形态上的活动。家庭作为社会的一个基本单元,以及在宗法观念下组织起来的家庭的联合体——家族,在中国社会中都受到了高度重视。对于为家族存续、家庭建设做出贡献的人,特别是思想贡献的人,受众自然对其抱有好感。情感在树立修辞人格上有着重要的作用,Jaeckel甚至提出“修辞人格是一种情感性的说服方式”。[12]93《家训》是在中华家庭文化的背景下成书的①颜之推著《颜氏家训》并不仅仅是在他个人单纯出于存续家庭的想法下所做出的行为,也是在当时宗族思想这样一个社会意识形态下所做出的行为。,而它的出现也成为中华家族文化的一部分。它响应了重视家庭和家族兴衰存亡的受众的内在需求。从这个意义上说,《家训》本身为受众构筑了一个“精神家园”。在这个“精神家园”中,颜之推将他所认为的处理家庭关系等日常生活事务所应该持有的正确思想和正确行为展示在受众面前。这种道德伦理批评行为为受众建立起一个修辞性的“精神归宿”。而这个精神归宿的创立者,理所当然地拥有了其应当有的修辞人格。

三、结语

由于对中国古典修辞的研究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现在已经很难判断颜之推在撰写《家训》时是在“自觉”还是“自发”地运用修辞技巧。但即使如此,西方修辞人格这一概念为解读《家训》经久不衰的影响力提供了一个可行的理论框架。该作品之所以能得到受众的肯定,并成为家训之祖,和其正面修辞人格的凸显有着割离不断的关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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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蒙腰)

Ethos in Family Admonitions for the Yan Cl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Western Rhetoric

CHEN Cheng-xi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Quanzhou Normal University,Quanzhou 362000,China)

Abstract:Family Admonitions for the Yan Clan,with its reputation as the origin of family instruction in China,is listed as one of the classical works of rudimentary education.Its everlasting influence has inextricable relation with its powerful persuasion.E-thos,a key concept in rhetorical theory,is first proposed and listed as the most important means of persuasion by Aristotle.The concept itself and its projecting strategies are further developed by such important rhetorians as Cicero,Campbell,and Heidegger.Ethos,the key concept in interpreting persuasion,provides a feasible theory framework for interpreting this classical works An exploration into classical works and research into relevant study of peers reveals that the main components of ethos—practical wisdom,virtue,good will,reputation,style,occupation and dwelling places,play a vital role in making Family Admonitions for the Yan Clan an enduring classical work.

Key words:Family Admonitions for the Yan Clan ; ethos; persuasion

[作者简介]陈承雄(1980—),男,福建泉州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西方修辞学、比较修辞学研究。

[基金项目]泉州师范学院人文社科基金项目(2013SK09)

[收稿日期]2014-09-06[修回日期]2014-11-06

[中图分类号]H 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889X (2015) 01-1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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