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制度、道德与习俗,只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光辉花朵,对整个世界而言,这些光辉花朵不具任何意义,如果有意义的话,也只不过是整个世界生灭的过程中允许人类扮演自己所扮演的那份角色而已
前段时间,被当地一家画院邀请去给一些从事书画创作的人交流艺术创作体会,也许这位热情的艺术主持曾经是位诗人,或是觉得当今书画总是缺乏诗意的呈现,就特别嘱咐我一定要多讲讲诗歌方面的内容。我表示自己是个书画外行,也只能就文学写作的经验谈谈关于艺术创作的内心感受。
当我说一个从艺者极有必要拉长自己艺术创作的黑暗期时,就有几位老师当场表示他们自己早就用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等传统文化来规范自己的心路了。让我也忽然记起诗人于坚在关于诗的论述中说过这种规范就是文。文作为名词是一种静态的表达,文的结果是雅。雅是正确、规范、美、高尚以及极致的集结。文而雅,雅而驯,文雅使得整个文明史具有了感性与理性兼容的智慧。只是自宋以后,文雅遭到了曲解与破坏,日益微缩,小家子气,渐渐失去了原有的生命力。民国的五四运动是对文的一次复苏,是对“雅”的一场革命,但后来文革却再次断送了这一切,中国再次回到文以前的野蛮年代。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不是创造艺术,是旨在召回那个巨大的传统并不遗余力地激活它。我们所说的文明也只是针对混沌与黑暗而言,这个文明中的文是个动词,是把黑暗的不开化的事物文出来,使它内在的部分变得光明正大,明的是内心的黑暗,明心方可见性。所以一个艺人绝不是轻浮地卖弄或假仁假义地欺世盗名,而是作为一个开创者提着勇气拿起锋利的雕刻刀在巨大的黑暗体上文出一道道明亮的图案来,这注定是一个上下求索的历程,艰辛而又漫长。故此我把从艺者的每个创作现场都当做一次次穿越黑暗的旅行。
既然是旅行就要有出发、抵达与回归,就要有出发的使命感、抵达的幸福感与回归的仪式感。使命感来自对文雅的书写,幸福感则是古希腊哲学家所说的“由理性支配的积极生活所带来的情绪”,其中积极的生活,我想不外乎对已知事物持久的热忱与对未知领域勇敢的探索,其次是从中找到的趣味。当然回归的仪式感来自心灵的返乡,回归本身就是带着庄严仪式的信仰,是东方文化中所讲的文法自然,西方的说法则是一个艺术的灵魂在本我与超我之间最终找回的那个真实的自我。为了这个真实的自我,西方人建造了一座座圣殿来聆听上帝的教诲,是祈祷的、忏悔的。而我们东方传统的宗教是道法自然,大自然就是我们苦苦寻觅的那个道场。因为对于自然,我们在不理解它的时候才开始理解,当我们觉得它是陌生的,再也无法容纳我们的时候,我们才感觉到早已从自然中逃离,那将是一片荒芜而又寂寞的世界。
总之,一个作家惯于作文,赋予文采;一个书法家写字,寻求字形。我们所使用的文字便是世界的秩序化。中国文字一开始就与自然万物有关,就具备诗性特质并存在宗教趣味。就在这个春天,有一佛教友人还警告我说写作只是工巧明的一种,不要以为掌握了一点工巧明的技巧就能横扫天下,它仅仅是技巧而已,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了却生死的智慧呢,人生如果全部耗费在工巧明上是不好的,没有正路智慧的人不适合从事艺术,那将会及早逝去的。这样一番话虽然蹊跷而又深奥,却给了我足够的警惕对待文字,故而我再次放慢了穿越艺术春天的节奏,也再一次拉长了一个个文字密布的夜晚。这样一个书写者也许从此就具备了一种拓向无限领域的可能。用诗人里尔克的话说:这个人不再是在他的同类中保持平衡的伙伴,也不再是那样的人,为了他而有晨昏与远近。他犹如一个物置身于万物之中,无限地单独,一切与人的结合都退至共同的深处,那里浸润着一切生长者的根。我想把这个伟大诗人的话理解成一种出众或者说是卓尔不群的艺术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