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经85 北纬43

周汝刚

卡德尔捧在手里的这块石头让他心里有点吃不准了。这块刚从河床底捡到的东西到底是玉石呢，还是块根本不值钱的鹅卵石？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下，他干脆手持石头蹲坐在几近干涸的河道旁，眯着眼对着阳光反复地仔细端详，希望能通过这种古老的目测方法来确认手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毕竟，从这条河道里捡到的玉料和奇石的价钱是越来越高了。

在五月中旬玛纳斯河枯水期开始时，每天清晨都会有像卡德尔这样的哈萨克族牧民在红山咀流域处捡拾玉料或奇石。他们从沿河的邻近乡村家中出发，步行约12公里到达河道。

河道断流变砂场

玛纳斯河是发源于天山北簏冰川的内陆河，在流经玛纳斯县、沙湾县、石河子市、克拉玛依市，最后注入玛纳斯湖，全长450公里。在玛纳斯县，当地人祖辈有句流传很久的俗语叫做“金版玉底”，这个说法是数百年来，采金、捡玉人口耳相传用来厘分玛纳斯河道中金砂与玉料采集位置的经验所谈。金版是指在河道两侧容易采集到砂金，而河道底部则是发现籽料的地方。

红山咀流域位于玛纳斯河中下游段，在上游处当地建有水力发电站，红山咀电厂也在离河道不远的地方依红山傍河而建。由于每年的5月至7月间为发电站蓄水期，所以现在这条宽百多米、长12公里的下游河道就因此露出河床，这个季节也是捡玉人“碰运气”的好光景。

公元1842年，林则徐在行经红山咀时，在日记中记载；“十里有玛纳斯河，车马涉过，是河本极宽深，今值冬令水弱，河流隔为三道，其深处犹及马腹，夏令不知如何浩瀚矣。”而现在，河床上行驶的是现代化的拉运砂石料的重型卡车，让人不由生起百年沧海桑田的感怀。

就在卡德尔不停地低头弯腰寻找玉石的时候，星罗分布在河道两岸的砂石场上，铲车正在将堆积如山的砂料不停地装载到重型卡车上运往县城的建筑工地。这些砂料都是从玛纳斯河道就地铲积而成的。放眼望去，河床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采砂场。由于采挖砂石过度，裸露地外的栗色或棕色的泥沙地质层低头就可清晰地看到。

国宝碧玉聚珍图

玛纳斯县地处新疆腹地，矿产资源有煤、黄金、碧玉、盐、铜等。当地采挖碧玉的历史可上溯于清雍正时期，但到公元1789年的清乾隆时期，已经开采了数十年的碧玉矿被朝廷下令永久封闭。1973年，北京玉器厂老艺人莫英根据在玛纳斯县收购到的一块碧玉，经数月的探寻找到碧玉矿区和采玉遗址。同年，玛纳斯县新建了玉矿厂。

据资料记载：“玛纳斯碧玉主要矿区在清水河、塔西河上游和玛纳斯河上游一带，矿区范围东西长30公里，宽数百米，矿点10多处，储量丰富。”玛纳斯碧玉是由超基性岩浆岩蚀变后形成的软玉。其色呈暗绿、深绿、墨绿色，摩氏硬度6～7，密度3.02～3.44，质地致密、细腻、坚韧，个体完整并具有一定形态的可作为奇石观赏。玛纳斯碧玉的特点是颜色呈菠菜绿，间杂有点状或条状的白斑，同时存有墨点。

在玛纳斯碧玉的开采历史中，只给人们留下了一个传说：聚珍图。

1975年，在清水河哈萨克民族乡红坑村附近的清水河大桥中间，一位曾在玛纳斯玉矿做过工人的哈萨克族牧民发现了一块重达750公斤的碧玉，消息一经传出即引起轰动。直到1983年在全疆玉石统销会上，这块玉石以40万元人民币价格销往扬州玉器厂。1986年由扬州玉器厂雕琢成国宝级玉山子《聚珍图》。《聚珍图》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顾永骏于1986年在扬州玉雕厂工作时设计创作。聚珍图高120厘米、宽87厘米、重750公斤，作品将我国唐代的乐山大佛、大足大佛、北魏时期的山西云冈石窟和洛阳龙门石窟等石窟艺术融合在一块玉石上，已故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题字“妙聚他山”。顾永骏也因此奠定他在中国玉雕界“中国山子雕第一人”的大师地位。

深山原料开采难

王建国，玛纳斯县集玉商和采玉人一身的本地行业资深人士。在他的身上，我们试图寻找玛纳斯碧玉近年开采留下过的历史印痕。

1986年，高中毕业的王建国分配工作了，他兴高采烈地来到玛纳斯县玉矿工艺美术公司玉器厂当了名学徒工，在当地人眼中，这是份有前途、有面子的好工作。当然，很多人并不知道，在他小学到初中的假期里，他常跟着时任玉矿矿长的父亲王全福或到玉矿采集玉石，或出野外勘探的经历。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是，1975年他亲眼看到了那块国宝级碧玉聚珍图，而父亲王全福也是在那年出任玛纳斯玉矿的首任矿长，从那个时候起，在玛纳斯河亲手再次找到国宝级的碧玉成了父子俩的愿望。

在80年代初期，新疆玉石的开采和销售是由原自治区轻工业局下达生产任务和购销指标的计划经济。每年的9月中旬到10月下旬，全国各省市玉器厂的供销人员就云集到当时的玛纳斯县招待所，等待分配玉料计划，这个时候也是玉矿矿工们最神气的时候。“那时玉矿专门请的厨师在招待所露天搭上灶台，专供玉器厂供销人员的食宿。有时人太多了，一天得屠宰两只羯羊才够吃。到分配玉料的时候，按省市分配的料全堆成空地上，过完秤后就直接拿麻袋装上，然后玉器厂供销人员再到乌鲁木齐办理出疆证发运玉石，这个工作全部做完最快也得两个月的时间才够。”玛纳斯县工商联碧玉奇石商会原副会长张钧说。

其实在1996年时，王建国就发现玉矿也不景气了。玉矿采出的玉卖不出去了！在王建国的记忆里，那时候每到玉矿发放工资时，矿里就派人到乌鲁木齐南门的新疆玉器厂去结算代销的玉料款，遇到没有卖出料的情况下，矿里就同玉器厂借款发工资，借款最后大多以“以料抵债”的方式同玉器厂结算。

2001年，玉矿因经济效益不佳处于半停产状态。2004年，玉矿试图以转产开采煤矿来解决生产经营困难的局面。2006年，玉矿和煤矿宣告倒闭，王建国下岗失业了。

为了生活，2006年王建国在县城开了家玉器店，同时他也带人去深山的矿点开采碧玉山料而不是在玛纳斯河道。探寻的矿点主要是在当地人俗称为“长虫沟”的一处天山山脉地域，其地距黄台子矿点约8公里，在他看来，这个矿点虽然储量较好，却是典型的“鸡窝矿”矿态。因此，即使开采或发现较大的山料时，也只能采取人工破开为小料的办法，再用马匹驮运出山谷，这样就直接降低了原料的价值。对于这个结果，王建国也很无奈。因为从险峻的山谷里拉运出完整的山料，其花费的开采成本很可能会超过当下的市场销售价位。endprint

历经风雨，玛纳斯玉矿自成立到关闭的28年间，始终没有再次开采和勘探到国宝级的碧玉；岁月蹉跎，对于王建国来说，上山下河寻找宝玉的心愿只能留在心底。

地产碧玉价年涨

在这座以出产碧玉而闻名的小县城里，当地居民更青睐于选购外来的俄罗斯碧玉料制成的手镯、挂件类的玉器饰品。在县城各玉器店里，仿古件、山子件仍是玛纳斯碧玉的主要雕琢形式。这主要是由于玛纳斯碧玉特有的色系所决定的，但雕琢的款型仍是以传统的松下会友等为题材，很少有新品。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县域内经营玉器的商铺和从业人员约有200多家（人），很多商铺以夫妻店为主，年销售额约2 000万元。玛纳斯县工商联碧玉奇石商会原副会长张钧表示，在销售额中，玛纳斯碧玉的比例“无法统计”。对于无法统计的原因，他认为目前玛纳斯地产碧玉销售数字只能是估算，因为被居民们通称为“俄碧”的玉料价格往往是玛纳斯河产碧玉的数倍甚至十多倍，也是店里销量最多的玉器。

在张钧的带路下，我们来到玛纳斯县玉器销售主要集中地——乌伊公路加气站旁的玉石奇石市场。市场是就近在乌伊公路道侧建立的，客户主要以“路边客”为主，所以销售的货品多以中低档的山料和玉器为主，而精品则被店主们集中在县城的玉器店摆放。

在玉石奇石市场的停车泊位处，挂有豫、湘车牌的外地车辆也有一些。张钧介绍说，2012年以湖南、山东的玉石买家最多，2013年至今主要是以河南来的买家为主。这些买家采购的多是山料。山料的价格也是年年攀升。以2006年为例，山料很少分级出售，价格多在20～30元/公斤，即使好的山料，价格也没有超过50元的。现在山料开始分级出售，目前市场特级或一级山料价格已涨到6 000元左右，仅二、三级的山料价格也过百元价格了。块重在一公斤至十公斤间的碧玉籽料每公斤的价格早已按万元计算起价了。

玛纳斯碧玉，原地等待

玛纳斯河道在历史上以出产碧玉仔料而闻名于世。在故宫博物院珍藏的清代帝玺中，有六方是玛纳斯碧玉所制，因而业界有皇家用玉的极高评价。

从2009年开始，玛纳斯县以“天山金凤凰、碧玉玛纳斯”为主题连续多次举办碧玉文化旅游节并申办成为“中国碧玉之都”的称号。曾在当年就准备规划建设新疆第一家玛纳斯碧玉文化产业园。时至今日，这一切对于当地居民来说，只不过是一件曾让他们激动不已的旧事罢了，有所变化的是地产玉石的价格涨高了！

“一件好的玉器，必须具备‘种工俱佳才称得上是艺术品级玉器，玛纳斯碧玉的种就是玉料材质好，却没有好的工艺来体现它的艺术品原料价值，最后只能成为随行就市的玉器商品！这是因为在玉器的创作题材和雕琢工艺技术上，不敢创新只会模仿的思路和做法在作怪，最后顾客买回去的玉器只是地产碧玉原料而不是艺术品。长此久往，玛纳斯碧玉在玉石种类划分和艺术品工艺选择上就不能得到应有的地位和价值。”在多次参加了内地和田玉珠宝展和学术研讨会的张钧深有感触地如此评论。

在冬天断流的河道中，张钧静静地坐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举目四望。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时光遥远却日渐清晰，被祖辈们存放在山脉、河道旧址里的碧玉矿点传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