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视角下的李清照个性之美及其对词创作的影响

2015-04-11 13:37高永爱
昭通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李清照

高永爱

(湖南城市学院 城市发展系, 湖南 益阳 413000)



●文学研究

性别视角下的李清照个性之美及其对词创作的影响

高永爱

(湖南城市学院 城市发展系, 湖南 益阳 413000)

李清照融闺房之秀与文士之豪于一身,既有女性特有的细腻情感,又有不让须眉的高远见识;既有洒脱的胸襟,又有执著的精神。从性别的视角来看,上述不同的个性特点让李清照既具有女性的共同特点,又让她在一般女性中鹤立鸡群,从而塑造了其独特的个性之美。正如有文艺理论家指出的:风格就是本人。李清照的个性之美反映到了她的词创作中,于是便形成了李词婉约与豪放兼具,洒脱与执著并存的独特美学风格,在中国词史上享有了令后人高山仰止的崇高地位。

李清照; 个性之美; 词创作; 影响

引言

李清照词的成就之高是后人公认的。宋人王灼说:“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妇人,当推词采第一。”(《碧鸡漫志》卷二)清人陈廷焯说:“李易安词,独辟门径,居然可观,其源自淮海、大晟,而铸语则多生造,妇人有此,可谓奇矣。”(《白雨斋词话》卷二)清人李调元也说:“易安在北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雨村词话》卷三)以李清照的词印证之,即可发现上述评价绝非过誉之词。

李清照在词创作方面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固然与其过人的天赋,良好的早期家庭教育背景以及高深的学养有关,但与她出类拔萃、内涵丰富的人格之美也有着莫大的关系。前人和当代学者们早已注意到李清照的天赋、早期家庭氛围以及学养对其成长为杰出女词人的重要影响,在这些方面已有较多论述。而且前人和当代学者们也注意到了李清照的个性之美对其词风的影响,但惜乎点到即止的多,深入展开的少,本文尝试着对李清照的个性之美与其词风的关系进行一些初步的探讨。虽然文如其人,诗如其人乃至词如其人的说法几乎成了老生常谈,但对于李清照这一具体个案的探讨依然是有意义的。因为李清照是几乎男性作家一统天下的中国古代社会里为数不多的几位杰出女作家之一,探讨作为其个性对其词创作有何独特影响,有助于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深化对于个性与创作之关系的理解与认识。那么李清照究竟具有哪些方面的人格之美?这些人格之美对其独特词风的形成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

李清照出身于诗书世家,父亲李格非官至礼部员外郎,藏书甚富,学识渊博,《宋史》本传称其“工于词章,陵轹直前,无难易可否,笔力不少滞。”母亲为状元王拱宸的孙女,出身名门,也颇有文学修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李清照自幼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作为一名出生于诗书之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高度文化修养的女性,李清照极富于细腻的情感,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敏锐的审美感悟能力。她十八岁与太学生赵明诚结婚后,夫唱妇随,情投意合,以至于被后人羡慕地称为“夫妇擅朋友之胜”。(江之淮《古今女史》卷一)当然,嫁给赵明诚以后的李清照虽然幸福,但并非“闺中少妇不知愁”。同一切伤春悲秋,多情善感的青年女性一样,她也时时能感受到那种无端而来的闲愁的侵袭。尤其是丈夫出仕在外,夫妻聚少离多,伉俪情深的李清照往往就会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感伤惆怅。这种由多情而生的莫名的感伤惆怅使得其词也染上了柔婉的风格,如早期的作品《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薄雾浓云,永昼长愁。重阳又至,天气渐凉。可丈夫出仕在外,远隔天涯。每逢佳节倍思亲,独守空闺的李清照倍感孤寂惆怅,于是在黄昏之际,把酒东篱以释愁闷,可效果又如何呢?末句“人比黄花瘦”,将相思之苦表现得既含蓄蕴藉,又刻骨铭心,比男性作家创作的无数代言体闺怨词都要深挚得多。又如《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婚姻美满幸福,堪称伉俪情深的神仙眷属,元人伊世珍《琅嬛记》中载:“易安结婚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此词委婉缠绵,含蓄蕴藉,虽然也伤春怨别,却比那些男子作闺音之词更真实也更完美地表现了青年女性多愁善感、温柔细腻的心理特点。又如《浣溪沙》:

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小院闲窗,春色深深,重帘未卷,花影沉沉,烘托出了环境的寂寞,而倚楼无语,拨弄瑶琴则将闺中少妇孤寂无聊而又欲诉衷肠的心情委婉含蓄地描写出来了。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在这样的环境里,梨花欲谢是免不了的,词人的感伤惋惜之情可想而知。而且正如明人沈际飞评曰:“欲谢难禁,淡语中致语。”(《草堂诗余》正集卷一)从中我们似乎还可以感受到李清照也在为自己的青春年华也将像梨花一样无可奈何地消歇而黯然伤怀。当然,这层意思不曾明言出来,却又似无还有。闺中春怨,以不语语之。

在中国词史上,李清照被尊为“婉约之宗”,与苏辛为代表的豪放派比肩而立。明人张綖在《诗余图谱》中说:“词体之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词情蕴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宏。盖亦存乎其人。如秦少游之作,多是婉约;苏子瞻之作,多是豪放。大抵词体以婉约为正。”相对而言,婉约词崇尚含蓄委婉,讲求谐律宜歌,多写儿女之情,离别之绪。盖“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之。”(查礼《铜鼓堂词话》卷几)李清照正是把其“文不能达,诗不能道”的细腻情感,于长短句中委婉形容之,且艺术造诣又在那种专事绮罗香泽,风花雪月的花间派之上。诚如王灼在《碧鸡漫志》卷二所说,李清照“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在婉约这一风格上几乎达到了极至。因此,“婉约之宗”的尊称李清照当之无愧。李清照词的婉约风格,固然是一种自觉的艺术追求,因为在李清照看来,词“别是一家”,与诗的分际甚严,应当协律、高雅、浑成,讲求铺叙、典重、情致、故实等等,因而她在词创作时自觉维护词之为体的自身特点,走上了婉约之路也是自然不过之事。但正如当代学者缪越曾指出的:“词本以妍媚生姿,贵阴柔之美,李清照为女子,尤其能得其天性之所近。”[1](P.55)而且如果说细腻敏锐是女性情感体验的共同特点的话,则李清照在此方面又远胜于一般女性,正如胡仔曾指出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此语亦妇人所难道也。”(《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六)由此可见,李清照柔婉细腻多情的个性,无疑也是其词之婉约风格的最重要成因之一。除了细腻多情以外,作为贵族知识女性的李清照个性中还有率真自信,卓尔不群的另一面。由于受过良好的教育,加之天赋过人,李清照学博才高,精通音律,能书善画,更擅长作诗填词,而且作诗喜押“险韵”。不但时人对李清照的诗才交口赞誉,她本人对此也很自负:“学诗三十年,缄口不求知。谁遣好骑士,相逢说项斯。”(《分得知字韵》)值得一提的是,李清照还豪爽能饮,其词集中提到酒或与酒相关的如“醉”、“杯”、“金尊”、“绿蚁”等字眼的词比比皆是。甚至她还精于赌博,“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打马图序》)。良好的出身与横溢的才华造就了李清照争强好胜的个性,如《金石录后序》云:“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李清照非但敢在才学方面与丈夫一争高下,还敢于臧否文坛前辈,如其《词论》就对前辈词人如柳永、晏殊、欧阳修、苏轼、王安石、曾巩、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等多有批评,都充分表现了她率真自信的个性。清人裴畅曾对《词论》大加斥责:“易安自恃其才,藐视一切,本不足奇。第以一妇人能开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不可及也。”(《词苑萃编》卷九)裴畅的这种议论真令人有井底之蛙,少见多怪之感,不值一哂。更为可贵的是,李清照还以一个闺阁女子的身份,积极关心国家民族之命运,并敢于议论时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表现出了一种士大夫情怀。如针对宋朝君臣在残暴的金军南侵时不敢奋起抵抗,只知狼狈逃跑的丑恶行径,她发出了“南渡衣冠欠王导,北来消息少刘琨”(断句诗)的尖锐斥责。针对当时一些读书人依附伪齐政权,甘愿觍颜事敌的无耻表现,她发出了“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咏史》)的深沉慨叹。李清照这些感叹时事的诗句见解之深刻,议论之透辟,锋芒之犀利,太迥出流俗了,不但让她在同时代的女性中罕有其匹,即便与同时代的任何一位具有爱国情怀的男性作家相比也毫不逊色。以至于连正统观念极强的朱熹也忍不住赞叹说:“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李有诗,大略云‘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云云。‘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中散非汤武得国,引之以比王莽。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

文如其人是文学创作中的一个普遍规律,李清照率真自信的人格特点必然会反映到其文学创作中来,使之常常呈现出豪放的另一面,且不说其绝句《乌江》传达出了一个弱女子豪迈的爱国情怀,正气凛然,成为了千古绝唱。即使在“别是一家”的词中,李清照率真自信的人格特点也获得了充分的表现,如《渔家傲》: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魂梦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本词景象壮阔、气势磅礴,令人想起了庄子笔下的大鹏:“鹏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庄子·逍遥游》)清人黄蓼园《寥园词选》谓为“浑成大雅,无一毫脂粉气,自是北宋风格。”而清人陆昶《历代名媛诗词》评曰:“玩其笔力,本自矫拔,词家少有,庶几苏辛之亚。”当然,由于李清照主张词“别是一家”,因此在其创作的多数词中这种豪放不是直接呈露出来的,却往往可以味而得之。如《鹧鸪天》: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虽然没有席卷万里的金戈铁马,没有举首高歌的浩怀逸气,但也表现了李清照超凡脱俗的胸襟和出类拔萃的才情,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词中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李清照自我形象乃至人格的真实写照。本词的风格固然可以说是婉约,但婉约中隐然有一股豪气在。又比如《多丽》咏白菊云:“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此种堪比屈平陶令的超凡拔俗的风韵并非只有白菊具备,李清照也同样不缺。此外如《渔家傲》:“此花不与群花比。”《庆清朝》:“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都以梅花或牡丹自喻,隐隐流露出一股笑傲群芳的豪气。宋代理学家朱熹在评论陶渊明的诗歌创作时曾说:“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同样,我们也可以说,“李清照词婉约之中自有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不信,试将李清照与另一位著名婉约词人秦观相比较,就可知两者之词在风格上存在着不可抹杀的差异:秦观词“专主情致”,空灵纤柔,哀怨感伤,的确是典型的婉约词;而李清照词则在婉约蕴藉的同时又清丽明快,往往蕴含有豪放的神韵。

李清照个性的另一大特点就是洒脱。我们知道,中国传统女性的普遍特点是拘谨、柔顺、保守,以成为贤妻良母为生命最高乃至唯一价值,但李清照却不是如此。由于父母均为知书达理之人,家庭环境较为宽松自由,加之自身“压倒须眉”的卓越才华,李清照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挣脱闺阁女子这一身份的束缚,张扬自我个性。比如与太学生、同时也是金石考据学家的赵明诚结婚后,就有“饭蔬衣綀,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每获一书,即同共校勘,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为此她能够“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在李清照看来,夫妻同心研究学术的生活真是其乐融融,“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金石录后序》),其为所钟爱的学术事业而献身的境界就极为超越洒脱,远非寻常女子所能达到。李清照的洒脱还表现在了对待金石书画文物的态度方面,应该说金石书画文物已经成了李清照的最大生命乐趣之一,也是她与丈夫爱情的见证。不过在经历了战乱、逃难、丈夫病故、流寓江南以后,金石书画文物“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面对如此珍爱的金石书画文物的失去,她曾“悲恸不得活”,但最终还是能够泰然处之:“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金石录后序》)这种态度非洒脱而何?

洒脱的个性也表现在李清照的词创作中,使其词少了许多拘谨,多了自由挥洒的空间。如《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本来应当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却在溪亭日暮之际,醉酒而归,误入藕花深处,在喧哗的争渡声中,一滩的鸥鹭惊得四散而飞,而她却醉意醺醺中对于这一切均兴趣盎然而观之。可见,青年时代的李清照生活是多么丰富多彩,个性是多么豪放洒脱。

又如《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首词表现了女子爱情的热烈大胆,没有男子作闺音常见的忸怩作态,尤其是词中女子担心自己在情郎眼中不如春花美丽,因而“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的描写,生活情趣盎然。类似的词在李清照的词中还有不少,如《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丑奴儿》:“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这些词所写闺中之事虽颇为大胆,却也清新健康,饶有情趣,只是不幸被人抨击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王灼《碧鸡漫志》卷二)作出这种批评的人似乎道学气未免过浓了一些,但也由此可见李清照敢于表现女性真实自我的洒脱精神。

如果一味洒脱,而缺乏执著精神,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难达到最高境界。李清照个性之美的一个突出表现就在于她在洒脱的同时也有十分执著的一面,早年李清照创作的许多表现相思之苦的词即让人们看到了她对于爱情的执著专一与蕴藉深沉。尤其是中年以后国破家亡夫丧,“飘零遂与流人伍”(《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三首》其二)的惨痛经历,使得李清照深感“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金石录后序》)但其执著的个性始终不变。当金石书画文物遗失殆尽之后,对于“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李清照却“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邪!”(《金石录后序》)这哪里是愚?分明是一种九死无悔的执著!正如她自己感叹的:“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至于她“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更是一种对人生应有的幸福与欢乐的执著。这种执著使得李清照后期词的情感异常深沉,如《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 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为什么李清照要“寻寻觅觅”?就因为她内心有一份执著,依然怀念着国破家亡前的幸福时光。梁启超先生曾在《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一文中说:“这词是写从早到晚一天的实感,那种茕独凄惶的景况,非本人不能领略,所以一字一泪,都是咬着牙根咽下。”[2](P.368)但时光不可倒流,无论她怎样苦苦寻觅,也只能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而已。又如《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在国破家亡之后,李清照流落金华,孤苦伶仃,面对风住花残、黄昏日晚的景象,早已无心梳妆打扮;面对物是人非、万事皆休的处境,更不禁悲从中来。虽然双溪的春光明媚,但心中无限的愁绪恐怕是舴艋舟也载不动的,又怎么有心情泛舟其间?可见堆砌于晚年李清照心头的家国之痛飘零之悲是多么沉重!但即便如此,李清照在其《瑞鹧鸪》中吟咏道:“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这正是李清照执著精神的自我写照!

此外如“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菩萨蛮》),“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添字丑奴儿》),“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天上人间,没个人堪寄”(《孤雁儿》),“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南歌子》),等等,均沉哀入骨,无不表现了李清照对于故乡、亡夫和往昔美好生活的深沉追忆,也无不证明了其个性中具有一种执著美。李清照的执著精神在其咏花词中得到了最突出的表现,或许其不同阶段创作的咏花词情感基调并不一致,有欢乐也有哀伤,但对于花儿的喜爱,对于人生的执著眷恋则终始如一。洒脱无疑是一种人格美,那种斤斤计较于一己之鸡虫得失的人是卑贱的;但执著也同样是一种人格美,那种对人间美好之事物不能一往情深的人是浅薄的。是洒脱与执著的奇妙化合形成了李清照无与伦比的个性之美,又进一步成就了李词登峰造极的艺术之美。

结语

在中国词史上,作家们创作了大量“男子作闺音”的词作。无可否认,“男子作闺音”的词作中确有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男子作闺音”的词作中的女性形象大多经过男性词作家的审美过滤,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大都是一副因整日思念夫君或情人而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形象,极少例外。这种女性形象即使不是歪曲的,也至少是片面的。而李清照以自身鲜明而独特的个性,证明了并非所有女性都如“男子作闺音”中的女性一样,除了伤春悲秋、思念情人之外别无余事。与男性一样,她们亦是具有丰富个性的一群。确实,作为一位出身名门,异常聪慧,有着高度文化修养的女性,李清照既有女性所特有的细腻情感,又有不让须眉的高远见识;既有洒脱的胸襟,又有执著的精神。从性别的视角来说,高远的见识,洒脱的胸襟以及执著的精神出现在男性的身上时虽不失其美,但毕竟过于普泛化,因为古往今来具有上述性格特征的男性数不胜数,而当它们出现在作为女性的李清照身上时,其美就由于独特性而更无与伦比了。可以说,不但其丰富细腻的情感是属于女性的,其高远的见识、洒脱的胸襟、执著的精神虽然让李清照在一般女性中如鹤立鸡群,但也同样具有女性的特点,如水乳交融般地融入了李清照的整个精神气质之中。因此这些不同侧面的不同个性特点在李清照身上无丝毫矛盾对立之处,而是形成了一种互补结构,共同塑造了她独特且内涵丰富的个性之美,气质之美。加之李清照的人生经历颇多坎坷,早年幸福、中年流荡、晚年悲苦,因此其生命体验是极其丰富,也极其深邃的,这为她的词创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正如法国文艺理论家布封指出的:“风格就是本人。”[3](P.223)既然李清照的个性之美、气质之美和人生际遇都充分反映到了其词创作中,于是便形成了李清照词婉约与豪放兼具,洒脱与执著并存的独特美学风格。

客观而言,李清照词并无太多形而上的哲理意蕴,也无太多深沉的历史感慨贯穿其中,但李清照作为一位贵族知识女性的个性、气质、才情、人生经历,以及由此而生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其中均历历可见,且其后期词中还隐含了深深的家国之痛。正如刘大杰先生指出的:“她的作品同她的生活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在《漱玉词》中,充满着欢乐时的笑容和悲苦时的眼泪。”[4](P.181)李清照在词中无论抒写欢乐还是悲苦,均有诸内而言诸外,无任何讳饰。就如清人沈谦说的:“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填词杂说》)正是这种本色造就了李清照词独特的艺术魅力。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5](P.3)李清照词就是能写真景物,真感情的有境界之作。清人沈曾植在《菌阁琐谈》中称李清照“倜傥有丈夫气”,“闺房之秀,固文士之豪也。”并说“自明以来,堕情者醉其芬馨,飞想者赏其神骏。易安有灵,后者当许为知己。”(同上)于是乎,李词在文学史上享有了令后人高山仰止而难以企及的崇高地位也就不难理解了。

[1]缪越. 诗词散论[M].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易鑫鼎. 梁启超选集(上卷)[M]. 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

[3]布封. 论风格[G]//伍蠡甫, 胡经之. 西方文艺名著选编(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4]刘大杰. 中国文学发展史(中卷)[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

[5]王国维. 人间词话[M]. 北京:中华书局,2009.

On Li Qingzhao’s Beauty of Personality and it’s Influence on ci-poems creation

GAO Yong-ai

(Department of City Development,Hunan City University,Yiyang 413000, China)

Li Qingzhao has delicate feelings as well as lofty insight. And she has free minds as well as persist spirit. These different personality characteristics modeled her beauty of personality together. Such as some literary theorist pointed out: style is oneself. Li Qingzhao’s beauty of personality reflected into her ci-poems. So her ci-poems have unique aesthetic style which was graceful, powerful, free and persistent, and enjoyed a high status in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Li Qingzhao; beauty of personality; ci-poems creation; influence

2015-03-09

高永爱(1972— ),男,湖南桃江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文学研究。

I207.23

A

2095-7408(2015)06-006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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