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成 有(北京大学历史系,北京100871)
有关日本战败投降的几个问题
宋 成 有
(北京大学历史系,北京100871)
摘要:1945年8月10日,日本向中、美、英、苏四大盟国发出紧急乞降照会,以“不变更天皇统治国家大权”为交换筹码,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投降。同一天,盟国围绕日本乞降照会交换了意见,盟国军民举行了首次胜利狂欢,延安总部下达了日本已无条件投降形势下的进军令,侵华日军惶惶不可终日。以上事态表明8月10日应为日本的投降日。基于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形成的关于处理天皇制问题的既定方针以及有利于减少美国伤亡和战后占领日本的考虑,8月11日,美国经过与各盟国紧急磋商,在所拟的复电中颇有保留地接受了日本的乞降要求,日本的投降并非无条件。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发布《终战诏书》,日本军队停止作战、缴械投降。《终战诏书》为战后日本官方的历史认识“终战史观”提供了依据。在日本战败投降、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今天,重新判读《终战诏书》,不乏启发意义。
关键词:《波茨坦公告》;日本投降;《终战诏书》;终战史观
2015年时值日本战败投降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随着时间的过去,愈加显现了日本战败投降对东亚近现代史、二战成果和战后国际秩序等方面的意义和广泛影响。然而,围绕日本战败投降的这一重大事态,还存在历史事件的时间表述是否准确、交战国之间互动关系尚待进一步辨析等问题。本文拟就日本投降的时间、投降的有无条件、《终战诏书》等问题提出一些看法。恰当与否,敬请批评指正。
关于“1945年8月15日天皇裕仁发布诏书,宣告日本战败投降(或无条件投降)”的说法,可谓耳熟能详,已成为日本史或世界史的一个常识性问题。然而,这种表述却不甚准确。笔者以为,日本宣告投降的时间应该是1945年8月10日。发生在这一天的以下诸多事实,表明了它是日本宣布投降的准确时间。
1.日本御前会议决定有条件地接受《波茨坦公告》并通知了盟国
1945年7月26日,盟国以美、英、中三国的名义,发表了要求日本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对日压力骤然升高。围绕如何对待公告问题,日本统治集团内部争论不休。8月6日和9日,美国先后向日本广岛和长崎投放原子弹;8月8日,苏联向日本宣战,并于9日凌晨出兵中国东北、朝鲜半岛,横扫关东军;与此同时,中国军民展开大反攻。
面对骤变的战争形势,8月9日上午10时30 分,日本最高战争指导会议成员在皇宫的防空洞里举行会议,围绕陆军提出的接受《波茨坦公告》4项要求,即“不包括皇室”、“驻外日军自主撤回和复原”、“日本政府处理战犯”、“盟国保证不占领”日本等投降条款,展开了激烈争论[1]627。其中,外相东乡
茂德强调“皇室乃绝对问题——事关将来的民族发展基础,所有要求要集中于此”,将保留“国体”视为接受公告的“唯一要求”;海相米内光政等附议,表示“完全赞成”;陆相阿南唯几、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自信“本土作战”尚有胜算可沽,坚持上述“4项要求”,“完全反对”东乡的“唯一要求论”[1]628。两派争吵了近12个小时,依然各执己见,主持会议的首相铃木贯太郎请求天皇裕仁出面作出最后决定。当日深夜11时30分,身穿军服的陆海军“大元帅”裕仁出场,召集御前会议。在会上,外相东乡再次强调“唯一要求”的主张。
8月10日凌晨2时30分,沉默了3个小时的裕仁,终于表态。他首先指出阿南等人“总在说有获胜的自信,但迄今计划和实施不一致。按照陆军大臣所说,九十九里浜构筑的工事在8月中旬完工,但并未完成;要组建新师团,却无法配齐武器,以此对抗武力强大的美英军队,毫无胜算的可能”;接着,他肯定了外相东乡的主张,在悲叹“不忍心”让军人缴械、引渡战犯之后,表示要仿效“明治天皇决断三国干涉还辽之例”,在保全皇室、不变更天皇统治大权的条件下,接受《波茨坦公告》,停战投降[1]630-631。裕仁为了维护天皇制“国体”,不惜抛弃军队和臣僚,丢车马保将帅。
裕仁作出“圣断”后,日本政府迅速启动投降程序,联系中、美、英、苏四大盟国的2种外交通道快速运转起来。其中,借助中立国的第一条外交通道,最为重要。8月10日上午7时15分,外相东乡分别向驻瑞士公使加濑、驻瑞典公使冈本发出“联合第648号”紧急电报,要求以“最快的方式”分别通过瑞士或瑞典政府,将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意愿和要求电告美、中、英、苏四国,并要求以“最至急回电”报告联系的结果[1]631。紧急电报中最关键的内容,是日本政府表示“在取得《波茨坦公告》所列举的条件中不包括要求变更天皇统治国家大权的谅解后,将接受公告”[1]632。同日,日本政府还启用了第二条外交通道,即东京—莫斯科外交渠道。8月10日上午11时15分,外相东乡直接会见苏联驻日大使马利克,告知日本政府“在了解《波茨坦公告》所列举的条件中不包括变更天皇作为统治者的大权要求后,将接受公告”,苏联驻日大使马利克对此反应积极,保证将尽快报告苏联政府[1]633-634。
为确保盟国能够准确获悉日本乞降的最新动态,8月10日当天,日本官方通讯社“同盟社”奉命广播了日本政府的乞降照会,内称:“日本政府准备接受7月26日从波次顿(波茨坦)发出的美、英、中三国领袖,而后由苏联签署的联合宣言所列的各条款,其谅解之点为该宣言并不包含损害天皇作为主权统治者的任何要求。日本政府真诚地希望这个谅解被认为正当,并希望很快将得到明确的表示。”[2]危在旦夕的日本统治集团,心急火燎地动用所有联系方式,力图尽快地将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的信息传达给盟国。
一般来说,盟国决定接受日本乞降照会,就意味着盟国接受日本投降。
2.盟国决定接受日本乞降
8月10日,在收到日本的乞降照会后,反法西斯同盟各国政府都分别举行紧急会议,研讨如何接受日本投降的问题。据合众社报道称,美国杜鲁门总统已召集内阁会议,讨论日本的投降建议;格林威治时间8月10日,英国内阁在唐宁街10号举行特别会议,展开对日本乞降照会的讨论[3]。美、英两国政府随即发布声明,杜鲁门声明“关于日本投降建议,美国政府正与英苏中三国交换意见中”,英国首相官邸正式声明“英政府关于东京广播投降建议,正与美苏中交换意见中”,这表明英、美两国已收到日本乞降照会并展开紧急磋商;苏联塔斯社亦发表了东乡会晤马利克的消息,称:日本已向美、英、中三国发出保留“天皇大权”的前提下接受《波茨坦公告》紧急照会[2]。同日,中国政府也收到由瑞士转交的日本乞降照会,而且举行了商讨应对之策的会议,并与盟国联系,协调立场。
接受日本投降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处理“天皇大权”问题,而这也是中、美、英、苏四大盟国交换意见的核心问题。在收到日本的乞降照会的当日,杜鲁门召集国务卿贝尔纳斯、陆军部长史汀生、海军部长福雷斯特尔等人,研究如何回复日本。经过一番争论,最后由贝尔纳斯起草了针对日方提出的“天皇大权”问题的回复电文。复电称:“在投降之际,天皇及日本政府统治国家的权力将置于盟军最高司令官的限制之下,由其采取实施投降条款的必要措施”,“天皇将须授权并保证日本政府和日本大本营签署执行《波茨坦宣言》规定项目所必要的投降条款”,天皇须发布日本军队停止战斗、上缴武器的命令,发布“盟国最高统帅可能需要以实行投降条款等的其他命
令”;投降时,日本政府立即将盟军战俘和被扣押平民转移到安全地区,迅速登乘盟国运输船回国;对天皇制的归宿,复电称:“日本最后的政体应依照《波茨坦宣言》,由日本人民自由表述的意志决定之”;在复电中,美国表示盟军将进驻日本,“直到《波茨坦宣言》的目的达到为止”[3]。华盛顿的答复,给东京吃了一颗定心丸:天皇行使统治权得到了保障,尽管被“置于盟军最高司令官的限制之下”,但却免遭被废除的厄运;对于天皇制的未来,也给予日本政府足值期待的希望。
在盟国交换意见的过程中,英国的态度与美国最接近,认为让天皇签署投降书并不策略,建议改为日本天皇授权,由日本政府与盟军最高统帅签署投降条款,日本国民决定天皇的去留;苏联和中国采取了支持美国政府复电的立场;作为英联邦国家之一的澳大利亚,却致电英国和美国,表示反对宽恕犯下战争罪行的天皇,并强调:“天皇制不废除,日本人就不会改变,还将发动对太平洋的侵略,只不过把时间推迟,由后继者来干罢了”[4]1449-1450,美国则以促降时机紧迫为由说服了澳大利亚。经过一番紧急磋商,8月11日,中、美、英、苏四国以美国的回复电文为基调,对日作出一致答复。当日,美国国务卿贝尔纳斯即将复电交由瑞士驻美代理公使克拉斯里转致日本政府。
由上可知,有限制条件地保留“天皇大权”,是盟国在日本宣布投降后所采取的关键性步骤,从而加快了日本接受公告、宣告日军停战投降的进程。
3.延安总部的决策
8月10日24时,延安总部发布朱德总司令签署的《第一号命令》。其命令的第一句话,即强调“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在此前提下,朱德“特向各解放区所有武装部队发布下列命令”,要求各解放区武装部队向周边日伪军发出通牒,限其于一定时间内缴械投降;限令伪军在敌寇投降签字之前,率队反正、缴械并听候编遣;命令坚决消灭拒绝投降缴械的敌伪武装部队[5]。基于日本已投降的形势判断,自8月11日上午8时至18时,朱德又接连发布了第二至第七号命令,指示各解放区的八路军、新四军立即准备接受敌伪的投降,命令在华北的朝鲜义勇军部队与八路军同行,开进东北,组织东北的朝鲜人民,完成解放朝鲜的任务[6]48-49。各解放区的八路军、新四军奉令出动,限令敌伪缴械投降。其中,8月11日,太行军区发布《一号命令》,宣布“日本已于昨日既要求投降”,要求所属武装部队和民兵武装“全力行动”,执行朱德总司令的命令[7]。延安总部的决策和奋战在最前线的根据地军民的坚决响应,均以“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为前提,这是8月10日为日本投降日的又一佐证。
4.中国军民及国际友人举行首次抗日胜利狂欢
日本政府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投降的消息,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了世界各地,欢呼胜利之声响彻盟国,特别在抗战时间最长、牺牲最大、抵抗最惨烈的中国更是迅即掀起了首次胜利狂欢。8月10日,大后方和抗日根据地的军民彻夜未眠,欢庆胜利。在重庆,10日下午7时,美军总部的官兵开着吉普车“沿街直闯”,宣告日本投降,重庆居民闻讯“拥塞着,欢呼着”,不久“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号外》贴满公共汽车、商店门口,锣鼓声、鞭炮声响彻山城,到处是“狂热的呼叫,人全疯了,快乐啊”,日本投降让“大家都裂开嘴笑”[8]。在西安,“到处是人山人海,高呼万岁的声音直冲霄汉”[9]257。即使在敌占区的上海,中国居民也在纷纷传递着日本向盟国乞降的消息,市民中“有的庆贺胜利,有的为和平而喜悦,并发生了侮辱日本人的行为等,在全市的骚动中迎来了8 月15日”[10]27。
在华的韩国、朝鲜、日本、苏联等国友人,均开始欢呼抗日战争取得的胜利。8月10日夜晚,韩国临时政府主席金九在陕西省主席祝绍周家中共进晚餐,席间,祝绍周接了一个电话后,“回来喊着‘倭寇投降了!’这真是个令人兴奋快乐的消息”[9]257。8 月10日下午,在西安远郊区的杜曲,当美国教官沙增特少校告知接受培训的韩国光复军第二支队官兵“日寇终于投降了”的消息时,“兵营里霎那间溢满了欢声笑语。美军军官纷纷走出房间打开香槟酒酒瓶,相互拥抱、相互痛饮祝捷,兴奋得近于疯狂”,光复军的官兵“互相握手”,“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11]404-405。8月11日,在延安,与中国军民并肩作战的朝鲜独立同盟总盟发表声明,强调“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帝国主义已经被打倒”,欢呼“朝鲜民族翻身日子到了”,要求各地分盟“尽一切力量”,号召日军中的朝鲜士兵及朝鲜居留民投降投诚,参加义勇军,“打回朝鲜去”[12]。8月12日,在太行山区,朝鲜义勇军军政学校的学员们在得知日本要求投降的消息后,激动不已,聚会欢庆,“连病号也
爬起来”,要求打回老家去[13]。除此之外,8月11 日,日本人民解放联盟发出通电,宣布“日本政府接受7月26日同盟国在波次顿(波茨坦)发出的公告,向苏、美、英、中无条件投降”,欢呼“可恶的战争结束了”,呼吁日本士兵“立即带着武器到八路军、新四军和解放联盟来”[14]。8月12日,在中国东北,坚持了14年游击战争的抗联教导旅(苏联远东红旗军第88独立步兵旅),乘着日本宣布投降的大好时机,派出340名指战员组成的先遣支队,加入三路苏军的战斗序列,作为苏军先头部队的向导,反攻回国[15]816。
8月10日的抗战胜利狂欢,同样在盟国普遍举行。8月10日,向来以沉稳甚至冷漠著称的英国人,也因“焦急等待日本投降消息的突然迅速来临”而激动兴奋起来,伦敦人士着手制定庆祝“世界胜利日”的安排。据悉,英国政府将世界和平来临之日宣布公共假期,举行大规模的胜利游行,英王和艾德礼首相将发表广播演说,圣保罗教堂将举行感恩弥撒等;在华盛顿,得知日本乞降的消息,“全城鼓舞”[16]。8月10日的胜利狂欢,在盟国普遍展开,见证了一个基本事实:日本宣布投降。
5.侵华日军的反应
进入1945年,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已经“对战局的前途感到颇为暗淡”。8月10日,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情报课从欧洲、重庆等地的无线电广播中收听到有关日本投降的消息,主要包括:“1.杜鲁门就日本要求投降,正与英、苏、中三国联系中。2.日本皇室是独裁政治的根源,可能以天皇退位结束战局。3.日本通过瑞士、瑞典政府,向美、英、苏、中各国政府提出,如允许维持天皇制,则接受波茨坦宣言。”[10]23
8月10日夜,冈村宁次接到大本营的《大陆令第1378号要点电报》,要求:“关东军总司令官应将主要作战针对苏联,就地击破来攻之敌,保卫朝鲜。”[10]23-24自8月10日日本乞降,中国东北、朝鲜半岛和千岛群岛地区成为盟国对日军作战的主战场,关东军凭借沿乌苏里江、黑龙江南岸和大兴安岭修筑的自珲春、东宁、绥芬河、虎头、富锦、瑷珲、黑河至海拉尔、阿尔山等17个要塞拼命抵抗,战斗相当惨烈。8月11日,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收到陆相阿南和总参谋长梅津发来的《陆机密电报第61号》,获悉“帝国对最近苏联参加的波茨坦公告的条款,准备以不变更天皇统治大权为条件,予以接受”后,被这个“晴天霹雳”所震惊而不知所措[10]24。
发生在8月10日的上述诸多大事,均表明一个重大事态的出现:日本宣布战败投降。作为近代日本侵华史、中国抗战史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史的重大历史拐点,1945年8月10日,必永载入史册。此后,8月15日中午,东京广播电台播放了“玉音放送”,天皇裕仁在《终战诏书》中申明接受《波茨坦公告》,要求臣民勿“妄滋事端”、“扰乱时局”、“失信义于世界”[17]149。9月2日,盟国在“密苏里号”战舰上举行了日本政府和军队代表签署《投降书》仪式,至此,自8月10日启动的日本战败投降程序全部完成。
关于日本宣布投降是有条件还是无条件,学术界向来存在不同看法。如前所述,条件集中为一点,即“天皇统治国家大权”能否持续和如何持续,关键是美国对天皇处理方针的确定。为厘清美国的相关政策,这里有必要简略回顾太平洋战争期间若干重要节点演进的经纬。
当美军赢得瓜岛之战、掌握了太平洋战场的主动权之后,1943年3月10日,美国战后外交政策咨询委员会的政治问题小委员会在制订处理战后日本的政策中,首次涉及到天皇制的处理问题。当时提出的问题是:“一旦美国介入日本国内的政治发展,应该介入到什么程度?保存皇室是否值得赞许?”[18]51经过两个多月的研究和讨论,5月25日,形成了题为《天皇的地位》的正式文件。这个文件以12页的篇幅,谈及天皇的历史、法律、政治、心理及其在宪法上的作用和权限等问题,并列举了废除或保留天皇制的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废除论者认为:为了在将来防止日本国粹主义和侵略主义抬头,必须剥夺支持这些主义并利用天皇神秘性和权威的人再次把持政权的依据,据此应废除天皇制。保留论者坚持认为:天皇制是“具有极高利用价值的潜在资产”,因为它“不仅是促进日本国内稳定的手段,而且是盟国推行对日政策、实施各种改革的手段”,因为“非军国主义的领导人如果在天皇的名义下,运用天皇的权威来论证诸改革,能够比他们更有效果地实现各种改革”[18]51。双方争论不休,遂由国务院所属的国家及地区委员会(CAC)和战后计划委员会(PWC)提供处理天皇的多种政策咨询,以供政府选择与决策。
进入1944年后,伴随着美军在太平洋战场的节节胜利,天皇和天皇制问题成为美国制定对日政策的热门话题。3月21日,美国国务院所属的战后计划委员会(PWC)在综合各种意见之后,提出完全中止、部分中止或不中止天皇职权的三种政策建议,一致主张对天皇和皇族实行保护性监护,天皇的统治权完全由占领军司令官掌握,使之成为可资利用的工具,即“为了使民政官更容易地利用日本政府的高官,在得到占领当局的承认下,赋予其一定的行政权力,通过天皇或者在天皇的名义下加以行使”[18]54。在有意无意之间,日本的天皇制坐享了美国国家利益的红利。5月9日,美国国务院和陆军部、海军部联合制订了关于战后对日政策的第一个正式文件,通称《赫尔5·9备忘录》。其中强调:“日本人几乎狂热地崇拜天皇,从外界试图消灭天皇制很可能归于无效”,“仅仅废黜天皇是不会消灭天皇制的”,因而倾向于赋予天皇部分职权;强调占领军当局在处理天皇或者与天皇接触时,“应避免给日本天皇不同于其他现世统治者的优遇,避免默认或者支持日本人以为天皇神圣不可侵犯、是不可缺少的存在等观念”;“除了具有妨碍治安之虞的煽动性言行之外,占领军当局应当允许对其他各种问题,对政治问题,开展充分自由的讨论”[19]245。7月,美国国务院所属的国家及地区委员会(CAC)在其研究报告中,提出对天皇制和在位天皇裕仁应加以区别对待的政策构想:“即使军政当局容忍天皇制的存在,是否应强制天皇裕仁退位?”报告书对此问题的结论是:未必让天皇裕仁退位[18]55。这样,基于尽快结束战争和占领日本,以维护美国一国利益的考虑,在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形成了保留天皇和天皇制的结论。
在制订对日政策的过程中,美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和政策建议,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著名文化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利用在美国可能搜集到的各种资料,从研究“战争中的日本人”入手,分析了日本人对道德、义理、善恶、报恩、效忠、人情和责任的理解及其在行动中体现的价值观念,将日本文化类型归结为“耻辱感文化”,并集中研究了日军战斗意志、国民精神与效忠天皇的内在联系。本尼迪克特认为,“近代日本作了各种努力,使‘忠’归属于一人,把它专门奉献给天皇”,“军国主义者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利用对天皇效忠的号召力”,“正如许多战俘所说的,日本人‘假如有天皇的命令的话,即使只有一枝竹枪也会毫不踌躇地进行战斗;若那是天皇的命令,也会同样迅速停止战斗’”;认为不仅天皇对军人有绝对权威,而且“只有天皇的话,才能使日本国民承认失败,并安于为重建而生存下去”[20]109,107,29。显而易见,上述观点对美国决策班子制订对日政策产生了直接影响。
在上述过程中,有利于战后占领日本和减少美军伤亡,是构成美国决策班子思考的两个基本问题。在太平洋战争进行期间,美军惨重的伤亡,是首先必须解决的现实问题。1944年5月,美军发动收复阿留申群岛的战役,在阿图岛战斗中阵亡400人、受伤1135人,日军“玉碎”2300人、被俘者29人;6至7月的塞班岛之战,日军战死2.3811万人,美军战死3426人、受伤1.3099万人;在10月的菲律宾战役中,连遭败绩的日军,采用“特攻队”这一疯狂的机载人体炸弹作战方式,令美军感到“非常恐怖,非常危险”[21]110,146-147,212;12月,在西南太平洋的莱特岛战役中,日军战死饿毙7万余人、被俘者800余人,美军伤亡1.55万人[4]1394。进入1945年,太平洋战场的交战愈加激烈。2月19日开始的硫磺岛之役,苦战一个月才结束,日本守军2.3万人,被俘者200人、其余全部“玉碎”,美军进攻者6万人,受伤2万余人、阵亡500余人;冲绳战役历时两个月,至6月23日结束时,日军伤亡11万人,美军登陆部队伤亡3.09万人、海军人员伤亡9700余人[21]259,163,294。凡此种种,给美国决策集团造成强烈冲击。新任总统杜鲁门承认,在冲绳战役中,“我军生命的损失极为沉重”;对即将于1945年11月1日展开的对日本本土战斗“奥林匹克行动”,参谋长马歇尔也作出了“要牺牲五十万美国人的生命”的悲观估计;美、英两国参谋长制订的“日本本土作战计划”,预计战争将进行1年以上,直至1946年11月15日[22]239,355,314。由于美国决策班子过高估计了日本继续作战能力,尽快结束战争以减少美军伤亡的当务之急,成为保留天皇和天皇制方针的最大理由。
1945年1月,美国国务院所属的战后计划委员会(PWC)再次修订美国对日政策报告,并提交给国务院和陆海军部协调委员会(SWNCC)审议。陆军部长助理菲伊斯讥笑该报告道:“从整体上看,这个报告给人以星期天补习学校的不正规之感,因为它没有考虑敌人的本性、过去的行动,也没有预测将来的行动”;副参谋长哈尔少将认为:“不将天皇作为战
俘拘押,一切都无从谈起。”[18]57经过再次讨论,3 月,形成了国务院和陆海军部协调委员会题名为《远东的政治军事问题——日本天皇的处置》的第55号报告。此后,这个报告又被多次修改。在这个过程中,5月8日,也就在德军于柏林签署无条件《投降书》的当天,杜鲁门发表了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声明》,明确指出无条件投降的主体是日本军队而非日本国家和民族,且不包括天皇,并强调“无条件投降并不意味着要消灭或是奴役日本民族”[22]118。对无条件投降主体的确定,结束了美国政府的内部争论,在加快敦促日本投降的同时,也为保留天皇和天皇制找到了政策依据。
到1945年7月26日盟国发布《波茨坦公告》时,纳粹德国已败亡两个半月,轴心国集团只剩下日本还在垂死挣扎;美军攻占了琉球群岛,结束了外围作战,并通过对日本海军基地吴港以及物流中心城市大阪、名古屋、神户等城市的轰炸,加紧对日本本土登陆作战的准备;中国军队则取得缅北滇西战役、湘西会战的胜利,重振了军威,并被邀署名《波茨坦公告》。在同盟国的打击下,日本已是山穷水尽,战败投降指日可待。美国意欲通过外交战、心理战、舆论战,在加紧准备的对日本土登陆作战中不战而胜。因此,按照美国处理天皇制问题的既定方针,美国人在起草《波茨坦公告》时,有意回避了天皇问题。例如,《波茨坦公告》第六条宣布“欺骗及错误领导日本人民使其妄欲征服世界者之威权及势力,必须永久剔除”,其中采用了“必须永久剔除”的“威权及势力”的提法,其字义相对含混,并未明指天皇;第十三条强调“所有日本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也未涉及身为“大元帅”的天皇[23]53。美国政府灵活处理天皇问题,为日本天皇制“国体”的沿袭提供了一个尚可回旋的空间。因此,当8月10日收到日本提出的确保“天皇大权”的唯一要求后,美国政府随即在天皇和日本政府服从盟国最高司令官麦克阿瑟指令的框架内,接受了日本的要求。8月11日,在同中、英、苏等盟国协商后,美国国务卿贝尔纳斯借用瑞士外交通道回复了日本。
8月14日,日本外相东乡发出“略345号”紧急电报,要求驻瑞士公使加濑立即转告中、美、苏、英四国政府,表示日本政府在收到盟国8月11日的答复后,天皇将发表接受《波茨坦公告》的诏书,将授权政府和大本营签署公告规定的条款,将下令日本的陆海空军停止战斗、交出武器、服从盟军最高司令官的命令等[1]637。14日10时50分,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在皇宫的防空洞里举行。在会上,裕仁拒绝了陆相阿南和总长梅津“本土决战”、“一亿玉碎”的主张,强调“继续战争下去已不可能”;裕仁对盟国的答复心领神会,表示“通过这次的复文,我理解对方抱有相当的善意”,放下心来的裕仁,对“国体”问题“不愿意那么怀疑”;裕仁表示理解军队对“解除武装、保障占领等事”的“难以忍受”的心情,但“战争继续下去,最后将使我国完全变成一片焦土”,只能“忍所难忍,耐所难耐,同心协力,以期将来的复兴”;表示愿意“随时站在扩音器前面”,“向国民发出呼吁”[24]242,243。天皇一锤定音,会议在一片悲泣声中匆匆结束。14 日11时25分,裕仁来到宫内省,录制了内阁起草的《终战诏书》。15日凌晨,妄想继续战争的法西斯少壮派军官,夺取录音磁盘的阴谋破产,事态按照天皇“钦定”的停战方向进展。
上述事实表明,关于日本投降是有条件还是无条件,可以作两种解释:一种是以日本接受了《波茨坦公告》为据,强调公告第十三条规定“吾人通告日本政府立即宣布所有日本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而认为日本是无条件投降;另一种可以从日本在8月10日提出的以确保“天皇统治国家大权”为唯一要求接受公告并宣布投降,美国为尽快结束战争、减少作战伤亡并保证单独占领日本顺利实施等国家利益出发,满足了日本保留“天皇统治国家大权”的要求,因此日本为有条件投降。两相比较,后者的看法似更符合历史的真相。事实上,日本和美国均采用模糊手法,模棱两可地处理了“天皇统治国家大权”问题,继续结束战争的相关程序。今天再审视战后日本的70年发展历程的多样性表现,不难从中找到解释某些现象的线索。
8月15日中午,东京电台按照预订程序,广播了一天前由裕仁签署、各国务大臣副署的《终战诏书》。为便于分析,现将篇幅不长的诏书全文引用如下:
朕深鉴于世界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时局,兹告尔等臣民。
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愿接受其联合公告。
盖谋求帝国臣民之康宁,同享万邦公荣之
乐,斯乃皇祖皇宗之遗范,亦为朕所眷眷服膺者。前者,帝国所以向美、英两国宣战,实亦为希求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而出此,至于排斥他国之主权,侵犯其领土,固非朕之本志。然交战以来,已阅四载,虽陆海将兵勇敢善战,百官有司励精图治,一亿众庶克己奉公,各尽所能,而战局并未好转,世界大势亦不利于我。加之,敌方最近使用残酷之炸弹,频杀无辜,惨害所及,真未可逆料。如仍继续交战,则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并将破坏人类之文明。如此,则朕将何以保全亿兆赤子,陈谢于皇祖皇宗之神灵。此朕所以饬帝国政府接受联合公告者也。
朕对于始终与帝国同为东亚解放而努力之诸盟邦,不得不深表遗憾:念及帝国臣民之死于战阵,殉于职守,毙于非命者及其遗属,则五脏为之俱裂;至于负战伤、蒙战祸、损失家业者之生计,亦朕所深为轸念者也。今后帝国所受之苦难固非寻常,朕亦深知尔等臣民之衷情,然时运之所趋,朕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以为万世开太平。
朕于兹得以维护国体,信倚尔等忠良臣民之赤诚,并常与尔等臣民同在。如情之所激,妄滋事端,或者同胞互相排挤,扰乱时局,因而迷误大道,失信义于世界,此朕所深戒。宜举国一致,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而道远,倾全力于将来之建设,笃守道义,坚定志操,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勿落后于世界之进步。望尔等臣民善体朕意。[17]148-149
《终战诏书》的“终战”两字,意为终止作战行动、停止战争,其内容由四部分组成:(1)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2)解释战争的起因和接受公告的原因; (3)向“盟邦”和“臣民”表达对战败的痛惜和遗憾; (4)战后日本复兴的展望。
在通篇诏书中,既找不到“战败”的字样,也没有“投降”二字,只是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要求臣民不得“妄滋事端”、“扰乱时局”或“迷误大道,失信义于世界”,勿对“一君万民”的天皇制“国体”失掉信心,即“确信神州之不灭”。
在《大日本帝国宪法》规定天皇“统率陆海军”的框架内,由1941年12月8日向英美两国发布《宣战诏书》的裕仁,发布《终战诏书》,命令日军停止抵抗、缴枪投降,可谓顺理成章。
那么,在日本战败投降70周年的今天,应如何判读《终战诏书》呢?
1.为“终战史观”提供了依据
《终战诏书》称日本“向美英两国宣战”,“交战已阅四载”,是指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与英美两国已交战4年。结果,“战局并未好转,世界大势亦不利于我。加之,敌方最近使用残酷之炸弹”,哀叹“如仍继续交战,则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并将破坏人类之文明”。显然,裕仁是在世界大势不利的条件下,特别是美军向广岛和长崎投放两颗原子弹后,动摇了“继续作战”的决心,才被迫接受《波茨坦公告》、停止作战的。至于1931—1945年间中国军民艰苦卓绝的14年抗战,1945年8月9日凌晨150万苏军突击东北、横扫关东军的战绩,裕仁发布的《终战诏书》均略而不提,或仅被纳入“世界大势亦不利于我”一句含混不清的表述中。
开战对象为英美两国,交战时间自1941年开始,美国的原子弹迫使日本无法“继续作战”,此种对“大东亚战争”的表述,构成“终战史观”对战争进程的基本认识,并付诸于战后反思历史的媒体运作。在战后日本,每逢8月15日,均举行国家级别的“终战”纪念活动;NHK等大型媒体也会配合纪念活动,在电视台播放专题节目,而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镜头的,总是从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开始,接着是太平洋战争日军先胜后败的历程,最后以美国的原子弹轰击广岛和长崎的惨状,天皇发表《终战诏书》收场,形象化地图解了日本官方一贯坚持的“终战史观”。
悔恨对美开战、回避反省侵华战争、否认战争的侵略性质和殖民统治罪行、强调自存自卫等观点,构成“终战史观”的基本内容。之所以形成这些观点,根源在于《终战诏书》。首先,诏书划定的战争进程始自1941年,“九一八”事变以来10年间的日本侵华战争被一笔抹杀,日军侵占东北、蚕食华北、南京大屠杀、无差别轰炸武汉和重庆、731部队的活体实验、“三光”政策、非法使用生化武器和毒气弹等战争暴行遂因此忽略不提。其次,日本侵华战争激化了日美矛盾,最终导致日本挑起太平洋战争的内在逻辑关联,也因1941年的刻意划界而被割裂,消失不见。其效果,一方面,表现为淡化了日本作为侵略战争加害者的真面目,放大了作为原子弹轰炸受害者的“无辜”形象,长期宣传的结果是在日本国民中形成残缺不全、歪曲事实的历史观;另一方面,《终战诏
书》所宣扬的“帝国之自存”、“东亚之安定”、“东亚解放”以及“排斥他国之主权,侵犯其领土,固非朕之本志”等论调,在战后日本被右翼势力直接照搬,拼凑出所谓“大东亚战争肯定论”,右翼编纂的“新历史教科书”也借机奢谈“解放亚洲”、“自存自卫”等篡改历史、美化侵略的谬论,毒害日本的青少年。换言之,战后日本政府在历史认识问题上态度游移、右翼日益嚣张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源起于《终战诏书》的“终战史观”之谬种流传。
2.保留“国体”,以图东山再起
裕仁《终战诏书》在战后展望部分,宣称“今后帝国所受之苦难固非寻常,朕亦深知尔等臣民之衷情,然时运之所趋,朕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以为万世开太平”,“朕于兹得以维护国体”,要求“忠良臣民”“宜举国一家,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道远,倾全力于将来之建设,笃守道义,固定志操,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勿落后于世界之进步。望尔等臣民善体朕意”。在《终战诏书》中,裕仁要求臣民在“忍所难忍,耐所难耐”,全力“维护国体”;在“将来之建设”中,更要“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在300余字的战后展望部分,“国体”的字样出现两次,得到最大程度的强调。其基调是:停战出于无奈,《波茨坦公告》被迫接受,告诫臣民切勿“失信义于世界”;只要“国体”得以维护,就有实现复兴的希望。战后初期,在美国的主导和占领当局的运作下,天皇制被保留,裕仁的战争责任未被追究,这是战败70年来日本右翼在历史认识问题上兴风作浪、制造歪理、挑衅良知的一个重要原因。
3.《波茨坦公告》体现了盟国的意志
《终战诏书》提及的美、英、中、苏四国“联合公告”,即《波茨坦公告》。1945年7月17日至8月2 日,杜鲁门、斯大林和邱吉尔(后改新首相艾德礼)在柏林郊区波茨坦举行首脑会议,讨论战后德国处置、欧洲的安排和苏军尽快参加对日作战等问题。7月26日,在征得中国同意后,发表了《美英中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简称《波茨坦公告》)。
公告全文共13条。其中,前4条告知日本存在结束战争的一次机会;强调盟国将以强大军力和坚强意志对日作战,日本继续抵抗则必将毁灭;警告日本切勿一意孤行,选择理智之路。后9条为勒令日军投降的条件,包括第六条规定“欺骗及错误领导日本人民使其妄欲征服世界者之威权及势力,必须永久剔除”;第七条规定在完成非军国主义化改造之前,盟军“必须占领”日本;第八条规定“开罗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而日本之主权必将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人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第九条规定“完全解除”日军武装,人员遣散回乡;第十条规定对战犯“将处以法律之裁判”,保障言论、宗教及思想自由和基本人权;第十一条规定日本可保留“维持其经济所必须及可以偿付货物赔款之工业”,“参加国际贸易”;第十二条规定在实现“上述目的”并建立“倾向和平及负责之政府”后,结束占领;第十三条规定“吾人通告日本政府立即宣布所有日本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并对此种行动诚意实行予以适当之各项保证”[23]52-53。
《波茨坦公告》表明了盟国将对日战争进行到底的坚强意志,也给了日本选择出路的最后机会。经过为期两周的纠结与挣扎,8月10日,日本御前会议决定在盟国保障“天皇统治国家大权”不受侵害的条件下,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投降。在此后四天与盟国的交涉中,日本的要求得到回应。8月14 日,日本承诺接受《波茨坦公告》。在整个日本战败投降的进程中,《波茨坦公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年的今天,它同样凸显着其不可取代的价值和意义。
4.提示了中日钓鱼岛领土争端的国际法理依据
近年来,中日围绕着钓鱼岛(日称“尖阁列岛”)归属问题的对峙,牵动着国际社会的神经。日本以旧金山《对日和约》的国际法和实际控制为据,坚持对钓鱼岛“国有化”的立场,拒绝与中国展开对话。中国强调《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相关规定的国际法意义,认为美国片面召集的旧金山对日媾和会议非法,《对日和约》无效。这样,双方在国际法架构中的对话无法展开。
审视天皇裕仁的《终战诏书》则不难发现,裕仁在当时“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愿接受其联合公告”,这个“联合公告”即《波茨坦公告》。该公告第八条宣布:“开罗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而日本之主权必将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人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这是继《开罗宣言》之后,盟国再次划定日本领土主权范围。早在1943年11月,中、美、英三国首脑在开罗举行会议并发表了《开罗宣言》,该宣言强调:“三国之宗旨,在剥夺日本自从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后在太平洋上
所夺得或占领之一切岛屿;在使日本所窃取于中国之领土,例如东北四省、台湾、澎湖群岛等,归还中华民国;其他日本以武力或贪欲所攫取之土地,亦务将日本驱逐出境;我三大盟国稔知朝鲜人民所受之奴隶待遇,决定在相当时期,使朝鲜自由与独立。”[25]
《开罗宣言》宣布将台湾、澎湖群岛归还中国,并由《波茨坦公告》加以重申。钓鱼岛为台湾的附属岛屿,应该随同台湾归还中国。《波茨坦公告》表达了中、美、苏、英四大盟国的共同意志,也是1945年8 月10日日本御前会议、8月15日天皇裕仁《终战诏书》予以接受的国际法文件,具有当事国均予认可的一致性。因此,在有关国际法上的钓鱼岛归属争端中,重提《终战诏书》承认的《波茨坦公告》,重新审视公告第八条关于《开罗宣言》的条件必须实施的规定,可以提供反驳日方狡辩的一个国际法理的依据。
1.综上所述,日本战败投降的轨迹如下:8月10 日,日本有条件地宣布投降;8月11日,盟国发出认可“天皇统治国家大权”的“抱有相当的善意”的回复;8月14日,双方心照不宣地确认了完成日本战败投降程序的安排,天皇发表《终战诏书》,命令日军停止作战、上缴武器,美英军队随即占领日本。
2.准确把握历史真相,需要依据事实重新检点某些既成观点。二战结束后,8月15日已被定格为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日子。那么,是否有必要强调8月10日方为日本宣布有条件投降之日?笔者认为,其必要性主要有以下三点。一是不必将和平缔造者的桂冠戴在本应追究其战争责任的天皇裕仁的头上。事实证明,日本宣布投降是在本土登陆作战在即,日本统治集团为了免于覆灭所作出的无奈选择;天皇裕仁是在保留“统治国家大权”的条件下,
参考文献:接受《波茨坦公告》并发布《终战诏书》,目的在于维护天皇制“国体”,在主观上与缔造和平无关。二是弄清楚各盟国在日本投降进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1945年7月至8月之间,疯狂运转的日本战争机器突然停转。除了美国按照既定方针,有步骤地主导着日本投降的过程之外,其他中、英、苏等盟国均处于顺势而为的配角地位。美国主导日本投降和战后单独占领日本,乃至形成美日军事同盟的发展过程,影响极为深远。三是在日本近现代史的研究过程中,如何准确把握某个历史关节点,首先要求在时间点的表述上力求准确。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不断作出必要的辨析,避免出现似是而非的既定观念。
3.日本战败投降凸现了各当事国的行为方式特点。在日本向盟国乞降过程中,隔空对话的两个主角实际上是日本和美国。1945年8月10日凌晨的日本御前会议决定以维护“天皇统治国家大权”为抓手,接受《波茨坦公告》,找回一点宣布投降的“体面”。13日,日本在收到盟国的相应回复后,随即在14日承诺采取一系列实施投降的举措。日本统治集团在自觉不自觉地按照“耻辱感文化类型”的行为方式,乞灵维护“国体”的“体面”,完成了乞降程序。美国从早日结束战争以减少美军伤亡、有利于实施对日占领与改造等实际需要出发,按照既定的政策选项处理天皇问题,表现了美国人务实且灵活的行为方式。与此同时,与盟国打烂了纳粹德国的巢穴、彻底粉碎党卫军对抗不同,计划中的日本本土登陆作战并未实行,美军以和平方式单独占领日本,而《波茨坦公告》所强调的“永久剔除”军国主义势力的目标,也在美国主导下的非军国主义化改造过程中被大打折扣,留下了诸多难以消除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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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凌兴珍]
[25]开罗宣言[EB/OL].光明网-光明日报,2013-12-01(02:46).
Three Issues Related to Japan’s Surrender
SONG Cheng-you
(Department of History,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781,China)
Abstract:August 10,1945,Japanese government sent an urgent note to the four allied powers about accepting Potsdam Proclamation surrender on the condition of the understanding of no damage to the Emperor’s supreme authority.The Allies leader decided to accept it and discussed countermeasures.The same day,the Allies soldiers and civilians celebrated victory for the first time.Yan’an headquarters ordered to go forward in view of unconditional surrender of the Japanese situation.Japanese invaders scared.All above evidenced that August 10 should be Japan’s surrender day.Potsdam Proclamation demanded Japanese army’s unconditional surrender.The ruling group of Japan requested that the surrender clause should not include the imperial household conditions.Based on national interest,the United States tacitly acquiesced Japanese request. On August 15,Emperor Hirohito issued“The En d of the War Edict”,and Japanese army entered the surrender procedure.This imperial edict,as a Japan’s historic landmark document,not only provides evidence for“To commemorate the end of the war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but also sets Japanese government the tone of its history understanding,as well as the direction of Japan’s postwar reconstruction.Today,at the day of 70th anniversary of Japan surrendered and victory over fascism,it’s enlightening to re-interpret“the Im perial Rescript of Surren der”.
Key words:Potsdam Declaration;Japan surrendered;The En d of the War Edict To Commemorate(or The Im perial Rescript of Surren der);the end of the war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作者简介:宋成有(1945—),男,山东广饶人,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世界近现代史、东北亚史、日本史、韩国史等。
收稿日期:2015-07-28
中图分类号:K26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5)05-002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