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布、加密谈事件的初步考察*

2015-04-11 06:08:33徐隆彬
关键词:托洛茨基档案文件斯大林

徐隆彬

( 潍坊学院 学报编辑部,山东 潍坊,261061 )

对布、加密谈事件的初步考察*

徐隆彬

( 潍坊学院 学报编辑部,山东 潍坊,261061 )

1928年7月,已开始与斯大林产生路线之争的布哈林找联共(布)中央前反对派首领之一的加米涅夫进行了密谈,目的是让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等人不要因维护斯大林而攻击自己。加、季则认为不能跟布哈林搞在一起,应与斯大林结成联盟,因为他们的政治主张与斯大林较为接近而同布哈林则相差较远。次年1月,托洛茨基对所获取的布、加密谈记录写了“前言”,并指示其拥护者将“记录”和“前言”以传单的形式在莫斯科散发。布、加密谈由此浮出水面,变成了一起政治事件。斯大林先是以这一事件相要挟,逼迫布哈林集团就范,之后又以该事件为武器对布哈林集团实施了强力攻击,并很快在政治上摧毁了该集团。这一事件对加、季的命运也产生了负面影响,他们不仅未能实现与斯大林结盟的愿望,反而遭到了斯大林等人的怀疑。

斯大林;布哈林;加米涅夫;密谈事件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5.02.011

1928年7月布哈林和昔日的对立者加米涅夫突然就联共(布)中央内部的斗争情况密谈、半年后密谈记录被托洛茨基分子公开于世,这一事件被称为“布、加密谈事件”(又称“加米涅夫笔记事件”)。该事件不仅将当时已被联共(布)中央击败的几个反对派全都卷了进去,而且也对当时中央内部斯大林一方和布哈林一方之间正在进行的路线之争产生了重大影响。然而由于资料的限制,半个多世纪以来人们对这一事件只能管中窥豹,难知其详。随着有关档案资料的解密,已有可能将这一事件的基本情况和细节搞清楚,因此笔者试图借助这些资料,对该事件的全貌作一初步考察。

一、布、加密谈的背景

自1923年秋列宁病重后,联共(布)党内的斗争一直持续不断。从1923年秋到1927年冬,先是以季诺维也夫、斯大林和加米涅夫为首的中央多数派战胜了托洛茨基反对派,继而以斯大林和布哈林为首的中央多数派战胜了以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为首的列宁格勒反对派,接着以斯大林和布哈林为首的中央多数派又战胜了以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为首的联合反对派。1927年11月14日,联共(布)中央决定开除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的党籍;同年12月18日,联共(布)十五大又决定将加米涅夫等75名反对派骨干成员开除出党。

托洛茨基和他的坚定拥护者在被开除党籍后依然坚持强硬的反对立场,因而遭到了苏联专政机关的严厉镇压,不少托派分子被捕入狱,托洛茨基本人也于1928年1月被遣送到了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等原列宁格勒反对派成员在被开除党籍后就发表了认错声明,表示坚决拥护中央的路线,定将与托洛茨基等人划清界限,因而他们得到了宽恕。1928年6月,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均被恢复党籍,只是未将他们从贬谪地卡卢加召回莫斯科任职。

在击败了托季联合反对派后,随着1928年春粮食危机的发生,斯大林开始由联共(布)十五大所坚持的新经济政策路线向左转,其观点与他曾极力反对的反对派的观点日趋接近。这样,他便同继续捍卫新经济政策路线的布哈林、李可夫、托姆斯基等人产生了分歧。到1928年6月,双方在政治局内部已开始了争吵。

在1928年7月4-12日召开的中央全会上,斯大林进一步提出了两个理论:

一是所谓“贡赋”论。斯大林解释说:苏联工业化的资金不能靠掠夺殖民地和举借奴役性的外债来取得,只能取自农民。因此,农民不仅应向国家缴纳一般的税,即直接税和间接税,而且还应在购买工业品时多付一些钱,在出卖农产品时少得一些钱。这种故意造成的剪刀差是“向农民征收的一种额外税。这是一种类似‘贡赋’的东西”*《斯大林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年,第138-140页。。尽管这样做是不愉快的,但为了保证工业的发展速度,保证工业满足全国的需要,暂时不得不征收这种税。

二是所谓越是向社会主义前进,阶级斗争便越是尖锐的理论。斯大林指出:“随着我们的进展,资本主义分子的反抗将加强起来,阶级斗争将更加尖锐。”“向社会主义的前进不能不引起剥削分子对这种前进的反抗,而剥削分子的反抗不能不引起阶级斗争的必然的尖锐化。”*《斯大林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年,第144-150页。

对于斯大林提出的理论,布哈林感到意外和惊讶。7月10日,他在发言中对这两个理论进行了驳斥。不过,为了照顾斯大林的脸面,也为了让人们把斯大林的新理论与托洛茨基的一贯主张相联系,他在批驳“贡赋”论时故意把托洛茨基当成了靶子。布哈林说:“托洛茨基的口号是从庄稼汉身上拿取‘技术上能拿取’的一切,不给以发展生产力的可能性,这归根到底会打击到工业……我们应当看到,社会主义工业的积累是一种取决于农业积累数量的函数。”*《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297页。

观点上的分歧渐渐加剧了斯大林与布哈林的矛盾,以至两人在会场外相遇时已互不搭理。这种情况本来就让布哈林感到不安,而七月全会上发生的事情更令他感到担忧和恐惧。首先,原本指望能站在自己一边的伏罗希洛夫、加里宁和奥尔忠尼启则等人在七月全会上都站到了斯大林一边,自己这一派的力量已难以与斯大林那一派抗衡。其次,斯大林在会上提出的两个理论不仅会将国家引向灾难,而且因为这些理论与托、季反对派的理论大同小异,斯大林很有可能与他们结成联盟,而那样无疑会加速自己的失败。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七月全会召开期间,布哈林找原反对派首领之一的加米涅夫进行了密谈。

二、布、加密谈的内容

布哈林是通过他的、同时也是加米涅夫的朋友索柯里尼柯夫(曾在1924年6月党的十三大上当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与他原来的死敌加米涅夫进行联系的。所以,7月11日加米涅夫从卡卢加返回莫斯科后,先给索柯里尼柯夫打去了电话。根据加米涅夫所作的提纲式的通话记录,索柯里尼柯夫对他讲道:布哈林同斯大林已彻底决裂;布哈林对索柯里尼柯夫说,他现在愿意由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来顶替斯大林,同加米涅夫一起可以制订出正确的政纲;“布哈林自己想(同您)谈一谈。为撤换斯大林而结盟。你们对他来说是X,Y?”*《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18页。

通话结束后一小时,索柯里尼柯夫将布哈林带到了加米涅夫的住处。根据加米涅夫在谈话结束后所作的记录,可把布哈林的谈话归纳为如下几层意思:

第一,加米涅夫在今后的党内斗争中将发挥重要作用,因此目前正在斗争的两派都将会争取他。布哈林说:党中央委员会内的事情走得很远,以致您(也许还有托洛茨基分子)不可避免地要被卷进去,并将在解决问题时起重要作用。虽然目前双方都还害怕向您呼吁,但无论如何在两个月内将无法避免。所以我预见到斯大林分子也会来找您。“或者斯大林要尝试以高官厚禄来‘收买’您,或者任命什么职位把你们拉过去。”*《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02、306页。

第二,希望加米涅夫能够站到自己一方,至少是不要站在斯大林一方。为此:一来,布哈林说明了斯大林路线的危害。他说:在双方都将向您发出呼吁的情况下,您当然可以利用这个局势而“提高要价”,但我认为决定您的立场的还是政治路线,而“斯大林的路线对于整个革命是致命的。采用这种路线我们就会完蛋”。他的路线是:我们的基础是从农民那里收取的贡款;社会主义越是发展,反抗就会越大。这样的理论无疑“会毁灭一切”。此外,斯大林在共产国际问题上“奉行右的政策”。总之,他的“路线是致命的”,他的“政策正在导致内战”*《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02、303、304、310页。。二来,布哈林试图淡化以前同加米涅夫等人的分歧,并赢得加米涅夫的好感。他说:“我们同斯大林之间的分歧,比过去同您之间的所有分歧都严重许多倍。我、李可夫和托姆斯基对局势的一致看法是:‘如果我们现在在政治局里有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而不是斯大林,那就会好得多。’”*《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03页。三来,布哈林对斯大林进行了攻击。他说:斯大林“是一个毫无原则的阴谋家,他把保持自己的权势看得高于一切。千方百计地抢占我们的阵地”,“目的是要置我们于死地”*《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03、304页。。四来,布哈林对加米涅夫进行了抱怨和请求。他说:“你们的人(具体的有茹克)到处在为斯大林奔走效劳。这太糟糕了。您当然自己决定自己的路线,但我请求您不要用赞同斯大林来帮助他扼杀我们。”*《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10页。

第三,对自己一派的胜利缺乏信心,对自己今后将如何行动彷徨不决。布哈林一会儿表示,自己这一派的力量并不很弱,尤其是“潜在力量很大”。他将通过发表讲话和文章来阐明斯大林的危害作用,“并引导中间派中央委员同意撤换他”,“因为在中央委员会内撤换斯大林的主观条件正在成熟之中”,只是“尚未完全成熟”;一会儿他又无奈而痛苦地讲道:“遇到这样的对手——成吉思汗,而中央委员会文化水平又低,该怎么办?”“公开出击还是不出击。出击——就会按分裂的条款置我们于死地;不出击——则用小步下象棋的办法弄死我们。”“(斯大林)对我们作了让步,但把住了领导的关键位置,而只要他把住这关键位置,他以后就能置我们于死地。我们怎么办?”“假如我们——我、李可夫和托姆斯基——集体辞职,又会怎样?”“我是否避开一段时间——2个月——,不介于日常政治事务。而危机来临时(布哈林认为斯大林的路线必然导致危机的出现——本文作者注),再直接和完全公开地表态?”*《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05、309、308页。

第四,一再叮嘱加米涅夫,对这次谈话千万要保密。*《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06页。然而,加米涅夫并没有保守住秘密,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曾引起轩然大波的所谓布、加 “密谈事件”了。

三、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根据密谈内容而提出的行动策略

加米涅夫在与布哈林密谈结束后,立即根据记忆对密谈内容作了记录。他作记录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和与他一样作为原列宁格勒反对派领袖人物的季诺维也夫一起研究由布哈林的谈话所反映出的党内斗争形势,并据此来制定自己这一派今后的行动策略。所以在密谈后的第二天,他便通过信件将密谈内容告知了季诺维也夫。

加米涅夫本人从密谈内容中得出的结论是:“目前另一个阵营(指斯大林那个阵营——本文作者注)就会发出信号。”他提出的策略是:不要着急,慢慢来,平静地等待该信号的出现,“且瞧今后的发展”*《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07页。。

季诺维也夫从密谈内容中得出的结论是:目前的“局势对我们而言是最为关键的。也许正是现在将决定这个问题:我们(最终)将以什么身份(或者角色)进入党和革命的历史”*《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78页。。那么,他们将以什么身份或者角色进入党和革命的历史呢?他认为,对这个问题须再三斟酌,反复推敲,暂时可以提出的行动策略(方案)是:

第一,不能和布哈林—李可夫集团结成“新”反对派。因为“这个集团能够完成的唯一的进步事业就是免去斯大林的总书记职务”,但它成功的几率不会超过25%。即便是获得成功,那么也只有在接任总书记职务的是一位没有斯大林那些缺点的列宁主义者的情况下才是有益的,而实际上这个集团撤掉斯大林就意味着在总书记的位置上安排一名右派。“只要踢开斯大林就行”,但“这种‘策略’对我们并不合适”。因为“斯大林集团还有可能走上正确的道路,而布哈林—李可夫集团则永远不会”*《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78、780页。。

第二,在能够接受的(对党也合适的)条件下寻求同斯大林结盟。“从两个集团的观点看,我们的作用也许是很大的。”如果我们支持布哈林集团,他们便有理由宣称:不存在什么向右转,完全是斯大林个人不堪忍受;如果我们支持斯大林集团,斯大林便有理由宣称:“不是什么个人独裁,而完完全全是政治姿态。大家看,我斩断了‘极左派’,我也斩断了右派。我是中心人物。”因此,斯大林虽不会像布哈林那样热衷于寻求我们的支持,但肯定也会愿意同我们联合,“‘容许’我们坐在他的下面”。他对我们的做法可能是:“起初对我们表示‘冷淡’:用不着你们。然后他就会说:你们的‘名声太坏’,应当‘立点功劳’,先从小处做起吧,等到党代表大会开会等等。然后就说:政治局15个人中,13个是我的人,还有你们2个人”*《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81-782、779、780页。。

不过,在尝试与斯大林的联合以前,可以先尝试一下另一个、也是更理想的一个方案,即“大联合”方案。其内容是:恢复“中央委员会的‘老班子’和政治局或多或少的‘老班子’,也就是既包括李可夫和布哈林,也包括托洛茨基”*《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80页。。

如果这个方案不能被接受,那就实施“狭义的联合”方案,即我们和斯大林的联合。为此,须向斯大林提出一些条件,其中包括:(1)立即停止对托洛茨基的流放,而且一般而言,对反对派不搞监禁和流放。(2)让我们回到列宁格勒去,让我们集团和科马罗夫*科马罗夫时任列宁格勒州和列宁格勒市苏维埃执委会主席。集团在列宁格勒和解。(3)现在就在出版机构里安排我们的同志。(4)让我们有机会对过去的事情说出哪怕是百分之五十的实情。*《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81页。

第三,当前应特别注意和需要马上做的是:对于同布哈林的见面应严格保密,“这事一旦在莫斯科传开了流言,在政治上就非常危险”;尽快争取同斯大林见面;把自己的支持者组织起来,并在莫斯科聚集力量;尽快完成两份具有纲领形态的文件。*《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81页。

季、加提出的上述行动策略表明,布哈林的谈话对他们产生了严重误导,以致他们提出的行动策略竟如此的不自量力,自作多情。而且我们不难看出,季诺维也夫提出的行动策略是自相矛盾的。如果说他已经判定,即便斯大林愿意与他们结盟,也会对他们表现得高高在上,态度冷淡,甚至“用不着你们”,那斯大林又怎么可能接受他们提出的那些苛刻的条件呢?尽管如此,季、加却仍在为实现这样的策略方案而努力,而他们的努力还尚未取得什么成果,季诺维也夫所特别提醒注意保密的布、加见面一事就泄密了。

四、托派分子对密谈记录的利用和散发

曾困扰加米涅夫等当事人一年半、并且长期困扰研究人员的一个问题——托派分子是怎样弄到布、加密谈记录的?——现在已经搞清楚:加米涅夫在与布哈林密谈的两三天后,即1928年7月14日或15日,带着他的密谈记录原件从莫斯科返回了卡卢加。7月底,加米涅夫的秘书菲·彼·施瓦尔贝在卡卢加背着加米涅夫偷偷复制了一份密谈记录,并将其带回了他在莫斯科的住所,让与他同住在一起的兄弟米哈伊尔知晓了这份文件。那时,与施瓦尔贝还保持着联系的托洛茨基分子尤戈夫常到施瓦尔贝家中做客,而施瓦尔贝在将密谈记录带回莫斯科后不久就去了克里米亚。待他从克里米亚回到莫斯科后得知,他兄弟不仅让尤戈夫看了密谈记录,而且还让他复制了一份*《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70页。。施瓦尔贝尽管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但还是对加米涅夫作了隐瞒。所以,直到1930年6月30日苏联国家政治保卫局对施瓦尔贝审讯之前,无论是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还是布哈林、斯大林等人,都不知道这份记录是怎样落到托派分子手中的。

1928年夏末,尤戈夫将所复制的密谈记录交给了在莫斯科的地下“全苏托洛茨基中心”,并让该“中心”成员康斯坦丁诺夫又复制了几份,康斯坦丁诺夫则安排将其中的一份发给了在阿拉木图的托洛茨基,并在随该文件发出的附信中以“中心”的名义告诉托洛茨基,此文件在政治上非常重要,因此交给他全权处理*《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75页。。

已被开除出党且遭到流放但仍在与联共(布)中央领导人进行斗争的托洛茨基得此文件后如获至宝,决定要好好利用一番。1928年10月21日他在发给莫斯科的一封信中讲到了布、加之间的密谈,说“布哈林秘密地从后门跑去找加米涅夫,并答应‘交出’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用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来代替。……加米涅夫当然愿意这样搞,不过他明白,布哈林政治上的保证并不比他经济方面的预言更宝贵”*《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08页。。显然是对密谈记录还有进一步的打算,所以托洛茨基在这里只是点到为止,而没有更多地披露密谈的内容。

托洛茨基在这封信中谈的另一个问题是加米涅夫试图恢复与托派的联盟,说加米涅夫曾对托派分子表示:“应当一道工作。出现分裂是很可惜的。”1928年11月29日,加米涅夫写信给斯大林,就托洛茨基信中的这一说法进行了申辩,称托洛茨基完全是“凭空捏造”,“只有在政治发昏的时候才可能哪怕是暗示我似乎希望和托洛茨基分子‘一道工作’”*《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09页。。但他在申辩信中对托洛茨基关于他同布哈林密谈的说法则未置一词。布哈林也没有就托洛茨基信中的这一说法向联共(布)中央作出解释,而斯大林等中央领导人虽已与布哈林等人出现分歧,但还是不相信布哈林会寻求前不久的死对头加米涅夫的支持,认为这是托洛茨基故意造谣惑众,因而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1928年12月中下旬,托洛茨基决定公开加米涅夫的记录,但却遭到了莫斯科地下托派中心的抵制,以至12月26日托洛茨基的儿子谢多夫不得不代表其父督促该中心:“我再一次坚持希望公布关于布哈林同加米涅夫谈判的文件。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1页。托派中心的一些人之所以不愿马上公布这份文件,是因为他们认为该文件是一颗难得的“炸弹”,应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将其引爆,而托洛茨基之所以急于公开这份文件,则很有可能与下面这件事有关。

1928年12月16日,苏联国家政治保卫局(格勃乌)派遣其代表沃林斯基到阿拉木图,向托洛茨基下达了一个严厉的书面通令:“近来,你的政治支持者在全国各地的行动,显然已经具有反革命的性质,你在阿拉木图的处境对领导这个运动十分有利。鉴此,格勃乌决定,你要无条件地停止活动,否则(格勃乌)委员会将不得不改变你目前的生活条件,直至使你完全脱离政治生涯,还要更动你的住处。”*托洛茨基:《我的生平》(下),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年,第613-614页。托洛茨基从这个通令中得出的结论是:对他可能将以囚禁代替流放。*李显荣:《托洛茨基评传》,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466页。而一旦被囚禁,他将很难再对加米涅夫记录的处置问题作出指示和按照他的意图对这份文件进行利用。

托洛茨基在决定公布这份文件后,还为其撰写了一篇题为《党被蒙着眼睛引向新的灾难》的“前言”,并决定将文件与“前言”一并散发,从而使这颗“炸弹”能更好地为自己的目的服务。

“前言”告诉人们,目前正在开展的反右倾运动,已将矛头指向了布哈林、李可夫和托姆斯基。“布哈林与加米涅夫就结成联盟、撤换斯大林进行”的谈判表明,斯大林集团与布哈林集团正处于激烈的战争状态。然而,斯大林却一再向党宣称,政治局内没有分歧,并说有关分歧的传闻是反动派杜撰出来的*尽管从1928年夏开始,关于斯大林一派和布哈林一派的分歧已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但联共(布)中央却刻意隐瞒这种分歧。见《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第6、597页;《斯大林全集》第11卷,第248-249页。,那么,“就让党根据我们在这里提供的文件来评判吧”。文件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党已被斯大林欺骗和蒙住了双眼,并正在被他引向新的灾难。而党只能靠自己来拯救自己,为此,党必须撕掉蒙眼布,必须在即将召开的十六大上解决党的路线和领导问题,必须对三条相互斗争的路线,即布尔什维克—列宁主义者(即托派分子——本文作者注)的“列宁主义路线”、斯大林等人的中派路线和布哈林等人的右派路线进行自由讨论,“布尔什维克—列宁主义者”应该释放出狱,解除流放,返回党内。*《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16-617页。

从这篇“前言”中不难看出,托洛茨基想通过公开布、加密谈记录来达到这样的目的:使曾经联合击败他的斯大林和布哈林之间的争斗公开化和尖锐化,在全党面前破坏他们的形象和声誉,从而使党员群众能够同情甚至支持他托洛茨基。

1929年1月20日,沃林斯基向托洛茨基下达了将他驱逐出国的命令。同一天,托派分子在莫斯科以传单的形式散发了加米涅夫的记录(包括1928年7月11日他同索柯里尼柯夫的通话记录和同布哈林的谈话记录)和托洛茨基为其加的“前言”。而由于该传单的散发,布、加密谈也浮出水面,并变成了一起政治事件。

五、加米涅夫和索柯里尼柯夫就“密谈事件”对中央所作的解释

1929年1月23日,作为联共(布)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的奥尔忠尼启则得到了由下面呈送上来的托派分子的这张传单,并于当天传唤了加米涅夫和索柯里尼柯夫。索柯里尼柯夫确认了布、加谈话的事实,加米涅夫则确认了传单上所载谈话记录的真实性。1月24日,应奥尔忠尼启则要求,政治局召开了一次闭门会议。在会上,他提交了那张传单,并就此对布哈林进行了询问。布哈林表示,他确于去年7月11日同加米涅夫谈过话,但传单上所载的谈话记录有许多歪曲的地方。

加米涅夫在得知密谈记录被托派分子公布的消息后异常惊骇,担心中央对他产生这样的怀疑:1.与布哈林密谋结盟;2.是他将密谈记录交给托派分子并让他们公开的。而这样既表明他违背了曾做出的关于同托洛茨基划清界限的承诺,仍与托派分子保持联系;又表明他蓄意在党内制造混乱。于是,他在跟索柯里尼柯夫统一了口径之后,于1月27日写信给奥尔忠尼启则,解释了他同布哈林谈话的原因。说他和季诺维也夫在卡卢加听到了这样的传闻:政治局欲提前恢复他们的党籍,但布哈林等人表示反对。所以,在一次去莫斯科时他忍不住向索柯里尼柯夫讲了这些传闻,并对布哈林等人进行了攻击,不料索柯里尼柯夫竟将他讲的这些话告诉了布哈林。(1928年)7月上旬,当他再次到莫斯科时,索柯里尼柯夫告诉他,布哈林坚决否认那些传闻,并想当面向他解释清楚。而布哈林果然就找了他,并且布哈林也正是从驳斥传闻开始了同他的谈话。之后,情绪激动的布哈林又谈到了自己在中央的艰难处境和政治局的严峻的局面。他因感到这些消息非常新鲜和重要,便记录了下来,并让与他一样既心系党和国家又消息闭塞的季诺维也夫看了记录。信中还强调说,至于这份记录是怎样到了托派分子手中的,那只能用“盗窃”来解释,而托派分子公布这份记录,“是一个令人愤怒的罪行,只有那些毫不尊重党的利益、处心积虑破坏党的信誉并为此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的疯子和坏蛋才会这样做”*《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24-625页。。与此同时,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开始在其亲信中寻找将记录交给托派分子的罪魁祸首,他们提出了各种假设,但最终还是不能确定是谁转交的这份文件。*《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71页。

1月28日,同样为这份文件的公开深感不安的索柯里尼柯夫也致信奥尔忠尼启则,信中对布、加谈话原因的解释与加米涅夫的上述解释一致。而对加米涅夫的记录,他作了两点评价:第一,它不是谈话的“速记记录”,而是带有一定观点的叙述;第二,一些句子带有明显的标注性,是为了备忘而作的记号,其真实意义与字面意义并不相符。譬如,根据记录,1928年7月11日他在电话上对加米涅夫说:“布哈林自己想(同您)谈一谈。为撤换斯大林而结盟。您们对他来说是X,Y?”字面的意思似乎是,布哈林想同加米涅夫为结成撤换斯大林的联盟而谈一谈。而实际上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布哈林想自己跟你们谈一谈。是不是要谈结盟的事?不是,你们对他来说是X,Y,他不知道你们的目标是什么,他担心你们现在攻击他来积极支持斯大林。”*《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26-627页。

加米涅夫和索柯里尼柯夫之所以在信中都特别强调谈话不涉及结盟问题,是因为结盟就意味着搞派别活动,而自列宁时期的俄共(布)十大以来,是不允许在党内搞派别活动的。

六、“密谈事件”被斯大林等人当成了降伏布哈林集团的武器

(一)以“密谈事件”要挟、逼迫布哈林集团就范

在斯大林等多数政治局委员的要求下,1月30日举行了专门讨论加米涅夫记录的中央政治局和中央监委主席团联席会议,奥尔忠尼启则在向与会者作有关情况通报时强调指出,这份“记录”涉及了三个实质性的问题:一是政治路线问题。迄今为止我们发表的声明都说政治局里没有分歧,我们只有一条政治路线。但根据“记录”,布哈林却对加米涅夫说“斯大林的路线对整个革命是致命的。走这条路线我们就会垮台”。所以,布哈林“应该向我们公开说明,我们究竟有没有一致的政治路线”。二是结盟问题。布哈林否认谈话涉及结盟,“那就有一个问题了:为什么这一切要瞒着政治局呢?……很显然,这里面不太干净,所以要对党隐瞒”。三是辞职问题。还在那时,即布哈林、李可夫和托姆斯基一同向中央递交辞呈*随着斯大林和布哈林分歧的加深,斯大林开始动用组织手段向布哈林等人任职的部门“掺沙子”,致使后者感到在这些部门已难以开展工作。于是在1928年十一月中央全会前夕,布哈林、李可夫和托姆斯基联合向中央递交了辞职声明,在声明中布哈林请求辞去《真理报》主编和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的职务,李可夫请求辞去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的职务,托姆斯基请求辞去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的职务。虽然他们的辞职请求未获批准,但布哈林和托姆斯基却拒绝收回辞呈,并示威性地不再到他们任职的这些地方工作。之前几个月,布哈林就与加米涅夫谈到了辞职问题。“谈话”表明,布哈林和他的朋友“想通过辞职改变党的政治路线”*《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41-644页。。

作为“被告”的布哈林随即向会议发表了一份声明。声明承认,他和加米涅夫谈话是他的“过失和错误”,但又辩解说,加米涅夫的记录“整体上是不准确的,是虚假的”。而即使从这份文件中也可看出,“拜访的‘实际目的’是什么:请不要帮忙整某些人和某些人,仅此而已。……难道这可以被称为‘结盟’吗?”*《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33、634页。接着,他针对奥尔忠尼启则的上述讲话,谈到了政治路线问题,且不再顾及斯大林的情面,空前严厉地指出了他的错误。他说:我赞同党的十四大、十五大以及随后历次中央全会的决议,但路线的实际贯彻却违背了这些决议。斯大林提出的“贡赋”口号,实际上是要求“对农民进行军事封建剥削”。正是这个口号,“推翻了党早先的所有规定”。于是就“出现了两条路线:一条是一些文字决议,另一条是实际执行的路线”。他所反对的是目前正在执行的这条路线。共产国际方面的情况也是如此,共产国际六大制定的路线是正确的,然而由于实际执行的路线不正确,因而造成了它的“分裂、脱离、小集团”。声明还说,我们主张贯彻包括自我批评、党内民主、选举制在内的党的组织路线,而目前的情况却是:“出席会议、一致投票、通过官方的公式成为一种礼仪,一种必不可少的党内礼仪。同官僚主义的斗争恰恰应该从这里开始,而我们却在培植这种官僚主义”*《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34、635、636、637页。。最后,布哈林再次要求辞职。

布哈林所持的强硬态度令斯大林十分不满。于是,他在会上给布哈林扣上了一顶顶帽子,称布哈林“背着中央同前反对派进行反对中央的秘密谈判,密谋组织反对中央多数成员的政治联盟”;布哈林在会上发表的声明对中央极尽诽谤之能事,污蔑中央执行“军事封建剥削农民”的政策、“培植官僚主义”、“瓦解共产国际”*《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57页。。斯大林还称,党的路线就是目前实际执行的那条路线,如果布哈林反对这条路线,那就说明他赞成另一条路线,也就是党内右倾分子以放开农村资本主义分子的手脚为方针的那条路线。*《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60页。最后,斯大林提议,成立一个委员会,委员会应在交换意见的基础上拟定相关决议,决议应有三个基本要点:(1)谴责布哈林同加米涅夫谈判的行为;(2)就布哈林的上述声明对其错误给予政治评价;(3)拒绝布哈林和托姆斯基的辞职。*《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63页。

联席会议接受了斯大林的建议,成立了一个由斯大林、奥尔忠尼启则、布哈林、雅罗斯拉夫斯基等8人组成的委员会。委员会由奥尔忠尼启则负责召集,工作期限为一个周。

在对布哈林讲明了将要对他采取的措施,也即在对他施加了足够的压力和威胁之后,斯大林希望布哈林能在这样的威胁和压力之下主动就范。所以,在8人委员会工作期间的2月6日,斯大林提出了这样一个“和解”草案:

从委员会内部交换意见中查明:

(一)布哈林同志承认和加米涅夫同志谈判是政治错误;

(二)布哈林同志承认,他在1929年1月30日的《声明》中关于中央实际上‘对农民实行军事封建剥削’政策的论断,关于中央瓦解共产国际并在党内培植官僚主义的论断,都是他在激烈辩论中冒火时说出来的,他不再坚持这些论断,并认为他在这些问题上和中央没有分歧;

(三)根据这一点,布哈林同志承认在政治局内同心协力工作是可能的和必要的;

(四)布哈林同志不再辞去《真理报》和共产国际方面的职务;

(五)因此,布哈林同志收回他在1月30日的声明。

根据上述情况,委员会认为可以不向政治局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联席会议提出从政治上评定布哈林同志的错误的决议草案,并建议政治局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联席会议收回现有的一切文件(发言的速记记录等等)。

委员会建议政治局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为布哈林在《真理报》主笔和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书记的岗位上进行正常工作保证一切必要的条件。*《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91-692页。

但布哈林断然拒绝了这一“和解”草案。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决议草案。内容是:

政治局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联席会议决定:

1.注意到布哈林同志声明他同加米涅夫过分坦率的谈话是一个错误。

2.坚决否认党的统一的敌人散布的布哈林和加米涅夫结盟的谣言。

3.注意到加里宁同志声明他在鲍曼区党的代表会议上的讲话是错误的*加里宁在鲍曼区党的代表会议上的讲话中暗示布哈林、托姆斯基和李可夫是“右倾分子”。实际上在布哈林提交这个决议草案时,加里宁并未声明他的这次讲话是错误的。。

4.建议布哈林同志写出共产国际纲领的注释并拟出青年共产国际的纲领,为此在四个月内解除他各种日常工作(除政治局外)……

5.建议中央书记处和托姆斯基同志商量他的工作,按照他的请求解除他在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的工作。

6.本决定提请中央全会批准。*《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93页。

委员会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布哈林的这个决议草案,而最终通过了根据斯大林1月30日的讲话精神写成的从政治上评价布哈林错误的决议草案。该草案指责布哈林背着中央同加米涅夫就改变中央的政策和政治局的人员构成进行幕后派别谈判,秘密组织反对中央的派别联盟;布哈林为了替自己的派别活动辩护,便对中央及其执行的政策进行了令人不能容忍的污蔑,而这样布哈林也就滚到了联共(布)党内的右倾分子和共产国际内的调和分子的立场上。*《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95-596页。此外,草案还指责李可夫和托姆斯基把他们所知道的布、加密谈的事实对中央作了隐瞒。

(二)以“密谈事件”为武器对布哈林集团强力攻击

2月9日,已中断了一周多的中央政治局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联席会议再次开会,奥尔忠尼启则向会议通报了8人委员会的工作情况。他虽对布哈林在委员会工作期间的表现表示了不满,但仍然劝说布哈林接受斯大林在委员会提出的那个“和解”草案,因为“这是走出现有局面的最佳出路”。如果布哈林不打算这样做,那就请大家审议委员会提交的决议草案,“对所发生的一切做出政治评价”*《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93、695页。。结果布哈林又一次拒绝了斯大林的那个草案。不仅如此,他还针对委员会提交联席会议的那份决议草案与李可夫和托姆斯基一起向联席会议发表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

声明说,委员会根据“仿佛是托洛茨基分子的”传单通过的决议草案试图破坏布哈林等三位政治局委员的声誉。传单的内容是虚假的,因此“根据传单做出的结论(关于‘结盟’、关于宗派活动、关于另一条路线等等)自然百分之百是虚假的”。声明一方面谴责“‘攻击者’竭尽全力扩散‘托洛茨基分子的传单’”,一方面暗示斯大林等人早就得到了这张传单,之所以没有立即散发,是为了“供不时之需”。总之,“这张可疑传单的整个事件也就是一个德雷福斯案件”*《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72、674页。德雷福斯案件,又称德雷福斯丑闻。19世纪90年代发生在法国的军事当局对犹太籍军官德雷福斯的诬告案。。

声明谴责决议草案一再把斯大林和党及其中央混为一谈。而实际上,“无论是中央委员会,还是整个党都不曾宣布过‘贡赋’理论,是斯大林同志宣布了这个理论”,是“斯大林同志(不是党,也不是中央)爬到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同志的观点一边”,“爬向托洛茨基的观点”*《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76、677、678页。。

在以“密谈事件”相要挟,逼迫布哈林集团就范的尝试失败后,斯大林便以该事件为武器,在这次会议上向该集团发起了猛烈攻势。首先他针对三人声明中所讲的传单内容的虚假性,一再提到让加米涅夫前来对质。见布哈林等人对此始终不敢接招,斯大林遂咄咄逼人地质问道:“让人怎么理解你们害怕加米涅夫在会上出现呢?这是不是最准确地表明,你们内心里承认加米涅夫的《笔记》是正确的,现在害怕他进一步揭露你们的种种幕后阴谋活动,所以才竭尽全力反对召唤加米涅夫的建议呢?是不是应当由此得出结论:关于讹诈性的伪造的种种议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为的是掩盖你们幕后活动的事实?”*《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97页。

斯大林还将三人一起发表的声明当成了三人是“用一个特殊纲领结合起来的派别小组”的证据,称“三人的这份文件是一个基本上反对中央的政纲”*《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98、699页。,并再次谴责布哈林“和他的朋友们搞幕后阴谋,同昨天的反对派分子组织反对中央的派别联盟”*《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06页。。

在斯大林的带领下,其他与会者也都对布哈林集团发起了攻击。因而会议在最后顺利通过了委员会提交的那份从政治上评价布哈林错误的决议草案,从而使其成为了正式决议,题目是《关于党内事件的决议》。这表明,斯大林等人以“密谈事件”为武器对布哈林集团实施的强力攻击已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这次中央政治局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联席会议结束后,这种攻击本该暂告一个段落,但斯大林等人却趁答复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的来信之机而继续了这种攻击,且顺势将实施攻击的战场从中央政治局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扩大到了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

1929年3月14日,加、季写信给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全体委员,说他们在阅读2月9日联席会议的速记记录时,发现其中有一些对他们的毫无根据的指责。譬如,莫洛托夫在讲到布、加谈话时提到了加米涅夫不忠诚的问题。为此,信中驳斥道:难道“忠诚”真的要求加米涅夫立即将谈话内容告知中央?事实上,每当我们有机会同莫洛托夫等领导人谈话时,“都声明自己不赞同右倾分子的观点”,可是所有这些领导人却全都对我们回避党内分歧问题。“对此我们是这样理解的:政治局认为,我们不应当干预那些使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委员产生分歧的问题。”*《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11-712页。

在读过加、季的这封信后,斯大林和莫洛托夫马上起草了政治局对此信的答复草案。答复草案看起来主要是在辨析加、季对党是否忠诚的问题,实则把攻击的主要矛头指向了布哈林等人:“的确,加米涅夫同志在同布哈林同志谈判之后,为什么不直接到自己的党中央来,报告中央委员会的统一,因而也是党的统一受到加米涅夫同志和季诺维也夫同志如今在信中称之为‘右派’的那些人的威胁呢?这难道不是‘忠诚地’对待自己的党中央,并且准备在反对右派的斗争中‘帮助党’的党员的责任吗?”*《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07页。可见,在这里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已由过去称布哈林等人“滚到了右倾分子的立场上”,改借加、季之口而直接称他们为“右派”。

3月26日,政治局会议在布哈林、李可夫和托姆斯基投票反对的情况下通过了答复草案。之后,它被分送给了全体中央委员和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

3月27、28和29日,托姆斯基、布哈林和李可夫在分别向中央政治局或书记处递交的声明中,解释了他们投票反对这份答复草案的原因*《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13-714页。。尽管三人的声明是分别呈递给政治局或书记处的,但4月1日政治局却以致信全体中央委员和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的方式对他们的声明作了答复。答复信一方面坚称,三人的声明是他们“反对中央及其政治路线的斗争的继续”*《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15页。,另一方面对三人声明中解释的原因一一进行了批驳。

不难想象,已接连接到政治局对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以及对布哈林等三人的答复信、因而不能不受其影响的中央委员和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们,会在即将召开的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联席全会上对这些人采取何种立场。

这次联席全会于1929年4月16日至23日在莫斯科召开。几乎所有有机会发言的与会者都对布哈林与加米涅夫密谈一事、尤其是对他与加米涅夫的“结盟”企图进行了抨击。于是,布哈林愤怒地还击道:“所有这些关于同加米涅夫联盟的谈论,目的都是为了掩护正在准备的另一个‘联盟’,这就是政治局的某些同志同某些原托洛茨基分子目前正在缔结的联盟。”比如——他举例说——前不久托派分子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就这样讲过:“眼下出现了我们同左翼中央建立联盟或其他形式的协同行动的因素。”*《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95页。但他的这一说法马上遭到了斯大林一派的新的攻击。米高扬说他企图用这一说法掩盖他投入了右倾怀抱的事实*《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79页。;莫洛托夫声称,真正有可能与托洛茨基结盟的是布哈林,因为他曾反对驱逐托洛茨基,并喋喋不休地重复托洛茨基分子对党的制度的诽谤之词*《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10页。。

斯大林在发言中一方面继续声色俱厉地谴责布哈林同前反对派分子搞幕后谈判的行为,称布哈林集团不仅是党内新反对派,而且“是我们党内有过的一切派别集团中最讨厌的派别集团”。威胁说,如果该集团再不放弃派别活动,不服从中央的决议,那“我们就分道扬镳”;另一方面又表现得似乎很同情和可怜布哈林,说他分不清好赖人,让加米涅夫像狼玩弄兔子那样给玩弄了。*《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58、763页。

在这次联席全会上,布、加密谈事件不仅被斯大林等人当成了刺向布哈林集团的矛,而且也被他们当成了防御布哈林集团的盾。一旦该集团在会上的发言中略呈进攻之势,他们便举起此盾进行阻挡。譬如,布哈林在嘲讽斯大林的越是向社会主义前进,阶级斗争便越是尖锐的理论时讲道:按照这个理论,“阶级的消亡越迅速,阶级斗争就将越尖锐,显然,阶级斗争的火焰将在已经没有任何阶级的时候燃烧得最旺”。这段话一出口,全场不禁哄堂大笑,于是鲁祖塔克忙用下面这句话截住了布哈林:“而你是根据什么理论去找加米涅夫的?”*《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36、337页。再如,布哈林在发言的最后意味深长地讲到了列宁“遗嘱”中对中央的分裂和党的分裂的担心,说“列宁的这些担心应当引起高度注意,每一个党员都必须对此进行‘思考’”。与会者听罢似有所悟,频频点头。斯大林则忙抛出一句:“不要跑到加米涅夫那里去。”*《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8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391页。

4月23日,全会在对布哈林集团的一片谴责声中通过了《关于党内事件的决议》。决议指出,布哈林和加米涅夫搞幕后谈判是布哈林集团派别活动的最明显表现;该集团企图和前反对派加米涅夫一伙组建一个“反对中央委员会的、毫无原则的上层分子联盟”;该集团的观点“同党的总路线不相容,而同右倾的立场基本一致”*《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94、593页。。全会决定,撤消布哈林、托姆斯基在《真理报》、共产国际和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所担任的职务,“并警告他们:如果他们再有任何违反中央委员会及其各机构的决议的情形,就将被当作破坏党纪的分子而立即开除政治局”*《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94页。。这就是说,如果布哈林等人再不放弃自己的路线而站到斯大林的路线上来,那就以“破坏党纪”来论处,那就要被逐出政治局。由此可见,在这次全会上以斯大林为首的中央多数派已在政治上摧毁了布哈林集团,而这时距托派分子公开布、加密谈记录仅只过了三个月。

在本文的最后笔者想指出,密谈记录的公布不仅使布哈林集团迅速陷入了被动,极大地加速了其政治上的失败,而且也将曾被布、加密谈注入了兴奋剂的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置于了很狼狈的境地。

首先,尽管加米涅夫一再向中央解释,“记录”是被托洛茨基分子“盗窃”的。然而这一解释却很难令人信服。所以,在1929年4月联共(布)中央联席全会上,安德烈耶夫仍然讲道:“我不相信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放弃了败坏党的领导的声誉的活动。……这‘盗窃’在我看来是很可疑的!是不是同托洛茨基主义之间有什么传送带呢?”*《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26页。在这次全会上,斯大林更是直接把加米涅夫称作同托洛茨基仍有联系的人,并直接宣称:“现在查明,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把密谈内容)告诉了托洛茨基,同他取得了联系。”*《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58页。

其次,加米涅夫对于布、加企图结盟的指控当然必须否认,否则就等于承认他与布哈林在搞反对中央的派别活动。可是他要否认这一指控,就等于帮了同样否认这一指控的布哈林的忙,而站到了提出这一指控的斯大林的对立面。所以,斯大林一派不仅对他以及季诺维也夫进行了各种指责,而且1929年4月30日斯大林一派占多数的中央政治局还做出决定:对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严加审讯;撤消加米涅娃(加米涅夫的妻子)在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职务。*《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15页注401。

再次,布哈林对加米涅夫悄悄记录了两人的谈话内容、且主要是记录了他布哈林所讲内容的行为,以及对他将所作记录泄露了出去的行为气愤不已。因此,布哈林和他的集团也对加、季进行了挖苦、嘲讽和贬损。譬如,布哈林在1929年4月中央联席全会上愤愤地讲道:“我的错误在于过于坦率,过于轻信地谈论了某些内部问题,议论了一些人,等等。我从未料到会卑鄙到这种程度,会把这些谈话‘记下来’并‘加以利用’。”*《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95页。再如,李可夫在1929年3月29日递交给中央政治局的声明中写道: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的无原则性竟到了这种程度:“他们愿意为同那些他们企图给贴上右倾标签的政治局委员的斗争效劳。由于这份效劳,加米涅夫同志和季诺维也夫同志要求扩大他们政治活动的范围作为补偿。”*《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四),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14页。

如果说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对布哈林等人对他们的褒贬、嘲讽尚能理解的话,那么对斯大林等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则颇感委屈。所以,1929年11月7日加米涅夫在跟中央监察委员会党纪事件处理小组书记雅罗斯拉夫斯基谈话时忍不住抱怨道:“我们在政治上最接近的是现在带领党的那个集团,而我们却被抛到我们所敌视的人们的怀抱里去。”*《20世纪俄罗斯档案文件:新经济政策是怎样被断送的》(五),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00页。而这种抱怨也并没有改变“那个集团”对他们的态度,相反“那个集团”因认定他们常在背后搞鬼,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进一步加紧了对他们监控和打击。

Initial Investigation of Secret Talk between Bukharin and Kamenev

Xu Longbin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 Weifang College,Weifang Shandong,261061)

Bukharin, who had already started a two-line debate with Stalin, collogued, in July, 1928, with Kamenev, one of the former opposition leaders of the Soviet Union Communist Party(Bolshevik) with the aim to persuade Kamenev and Zinovyev not to attack him in defense of Stalin. However, Kamenev and Zinovyev believed that they must enter into alliance with Stalin instead of Bukharin, for their political views were nearer to those of Stalin than those of Bukharin. The next year, Trotsky wrote, in January, a “preface” to the minute of the secret Bukharin-Kamenev talk, and bid his proponents to circulate in Moscow the “minute” and the “preface” in the form of a leaflet. The secret Bukharin-Kamenev thus emerged, and was turned into a political incident. Taking advantage of the incident, Stalin first compelled the Bukharin faction to submit, and then made a brute-force attack against the faction with it as a weapon, and destroyed it quickly in politics. However, this incident exerted negative influence on the fate of Kamenev and Zinovyev. They not only failed to bring into their wish to come to an alliance with Stalin, but were suspected by Stalin and others on the contrary.

Bukharin;Kamenev;Kamenev ; private talk

2015-03-10

徐隆彬(1960—),男,山东潍坊人,《潍坊学院学报》编辑部研究员。

K512.5

A

1001-5973(2015)02-0119-13

责任编辑:时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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