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文人的政治热情
——对沈从文小说的再认识

2015-04-10 17:00王改宁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傀儡菜园沈从文

王改宁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52)

寂寞文人的政治热情
——对沈从文小说的再认识

王改宁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52)

风格的形成是根据作家多年创作经验来划分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一些作家的文学想象和审美特色,但风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个作家可以有多样的写作技巧和艺术实践。以标签式的创作风格来区分不同作家群体是有意义的,但我们不能由于某些特定的标签而遮盖对作家的全面认识。

风格;沈从文;小说;现实主义

风格是一个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形成的较为稳定的创作习惯,在某种意义上,具有独特文学风格的作家在对语言和文体的把握上趋于成熟。鲁迅的深刻犀利,废名的幽深晦涩,沈从文的诗意浪漫以及萧红的凄楚悲伤。他们虽同为乡土作家,但在对中国乡土社会的描摹与勾画上却各具特色,在他们笔下我们看到了乡土生活的不同面貌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悲喜与哀愁。衰败的乡村,愚昧的国民,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不幸的命运以及美好的人性都被印刻在他们的乡土记忆中。可以说,创作风格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在语言和文体等方面的不同,风格在某种程度上以快速准确的方式细化我们对作家的认识与把握,但与此同时也限制了读者对作家创作多元化与多样性的了解。沈从文便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一、诗意背后的社会洞察

翻读沈从文的小说,首先吸引读者的是语言带给我们的美感,独到的抒情、秀丽的文字、真挚的情感都饱含其中,用抒情文体家的身份来归类他的创作一点都不为过。其次,小说中平静优美的湘西世界,独具异族风情的传统习俗都让读者对凤凰古城心向往之。作为京派的代表作家,沈从文追求艺术的独立性,而文学需要自由的情感表达,因此,他反对“用个人权力或集体权力压迫其他不同情感观念反映方法”[1]127。在保持文学的独立性方面,有人认为他是真正具有文人风骨的作家,也有人批评他为政治上的保守派。以上就是我们对沈从文的基本认识:优秀的文体抒情家,美丽的湘西世界的代言人,极具风骨的京派作家,避世的政治保守派。这些标签是我们对沈从文的固定化印象,它帮助我们快速便捷地把握作家特点。但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也需要去重新厘定和考虑这些标签是否真的能帮助我们全面认识沈从文。正如王德威所言:“尽管在大多数作品中,沈从文表现出一种幽谧宁静、心向‘自然’的姿态,他的写作其实响应了1920-30年代动荡不安的文化政治局面,其激进处并不亚于台面上的前卫作家”[2]223。其实,从早年沈从文的经历也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超然于尘世的作家,他也有对动荡社会现实的描摹与思考。沈从文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少年时就效力于当地的军阀部队,残酷的战争经历让他的早年生活充满了乡野经验与坎坷冒险。20岁到北京之后,结识了一批浪漫作家,如徐志摩、丁玲和胡也频等,后来也曾牵连到胡也频被捕和死难的“五烈士”事件中,沈从文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保守派,他也有政治的狂热和雄心。本文主要通过沈从文的短篇小说《菜园》《生》来发掘他在抒情写作背后所蕴含的写实主义文风以及对“五四”时期社会的独特认识。

二、《菜园》:田园生活与动荡社会的交点

《菜园》是沈从文写于1930年的短篇,小说以玉家菜园里的玉太太和儿子作为描写对象,玉家菜园在母子两人的经营下,生意做得还算红火,安逸舒适的生活也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宁静、平淡。但渴望去北京求学的儿子却打破了母子两人舒适的田园生活,几年后求学归来的儿子从北京带回一个媳妇,这让独守菜园的母亲欣喜不已,然而这种喜悦却被突如其来的杀戮所斩断,儿子与儿媳由于暴露了共产党员的身份而断送性命,孤独的母亲也在他们去世3年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沈从文用清浅抒情的文字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凄美感伤的故事。在《菜园》中,沈从文引入了一个革命事件——“辛亥革命”,将小说发生的时间进行了较为清晰的背景预设,而这在他之前的小说中是较少出现的。小说中,玉家原本是北京的旗人,玉太爷在“辛亥革命”爆发以前携家带眷来到小城,清王朝被推翻后,流落各地的旗人生活变得贫困窘迫。由于玉太太掌握了一套种白菜的技能,才得以让母子两人在小城中过上小康生活。母子两人的生活有物质的富足也有诗意的享受,他们的田园生活是一种文人式的清闲寡欲和宁静祥和。正如文中描写的那样:“夏天薄暮,这个有教养又能自食其力的、富于林下风度的中年妇人,穿件白色细麻布旧式大袖衣服,拿把宫扇,朴素不华地在菜园外小溪边站立纳凉。侍立在身边的是穿白绸短衣裤的年轻男子。两人常常沉默着半天不说话,听柳上晚蝉拖长了声音飞去,或者听溪水的声音。”“动风时,晚风中混有素馨兰花香和茉莉花香。菜园中原有不少花木的。在微风中掠鬓,向天空柳枝空处数点初现的星,做母亲的想着古人的诗歌,可想不起谁曾写下形容晚天如落霞孤鹜一类好诗句。”过着舒适生活的母子也不因物质的富足而看轻其他人,他们在当地受人尊敬,母亲的贤良淑德也陶冶着儿子的品性修养,在母亲的教导下儿子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好青年。对知识的渴求和对外部世界的憧憬让儿子渴望进京求学,多年的求学所得让儿子看到了小城之外动荡的社会乱象,同时也唤起了他内心潜藏的革命热忱,加入共产党,投身革命的浪潮成为他奋斗的目标。在小说中,沈从文让田园生活与外部现实进行了一次糅合,依然固守菜园的母亲终于盼到了从北京求学归来的儿子,但平静的田园生活并没有给动荡社会归来的他们提供一个安居之地。沈从文“有一种难以自制的冲动,要将田园主题与现实中的恐怖、悲怆揉为一体,为幻梦在历史的混沌中保有一席之地”[2]228。抒情与写实并不是以二元对立的身份存在的,两者之间的界限可以在沈从文的作品中变得模糊。

在小说情节的发展下,“菊花”这一意象被引入。菊花是儿媳的最爱,母亲在菜园周围留出一片空地种菊花,看到儿媳与儿子共同料理菊花,母亲“便作着一种无害于事极其合理的祖母的幻梦”。但这种遐想终究只是一场幻梦,儿子与儿媳去世后,年老的母亲则经营起了菊园,并最后将玉家菜园改作玉家花园,秋天园中菊花开得繁茂也吸引了许多地方绅士和新贵借花园作为宴客之地。自古以来,菊花在中国都有独特的意象所指,它是高洁品性的代名词,也具有一种昂扬、暴烈的气势(黄巢的《咏菊》)。小说中从“白菜”到“菊花”,从“菜园”到“花园”的变化也隐含着作者对动荡社会现实的认识与体悟。白菜是玉家早期从北京带来的,同时也成了母子两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富足的生活依靠它,虽然没有菊花品性的高洁但却是他们活下去的基础。菊花是从北京归来的儿媳所钟爱的植物,它的到来也和北京有紧密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与小城闭塞文化相反的新颖思想与观点,这也暗指了儿子在求学期间所接触到的革命新思想,但最终正是所谓的“革命新思想”扼杀了两个青年的生命。小说中玉太太也曾告诫过求学的儿子:“做人不一定要多少书本知识。像我们这种人,知识多,也是灾难!”沈从文在小说中表现出一种彷徨的姿态,社会文明的发展需要革命新思想但是革命也让无辜善良的百姓无端丢了性命,在“文明”与“知识”新事物面前,沈从文并不认为这些新事物是拯救中国的唯一出路。恢复和谐、自然的人性才能使社会有真正的转机,沈从文的这一思想与新文化运动中重视人性、从人性角度重建社会的思想相吻合。小说最后,玉家花园流为了乡绅新贵的嬉闹之地,品性温厚的玉家太太在失去儿子的悲痛和花园变化的感伤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三、《生》:傀儡表演背后的历史忧患

创作于1933年9月的《生》,讲述了在北京城里60多岁的卖艺老人的故事。在北京城什刹海杂戏场,有一群没事可作的闲人,他们的生活乐趣就在于观看小杂耍和胡扯闲聊。卖艺老人的拿手好戏便是一对真人大小、连在一起的傀儡,两个傀儡分别叫王九和赵四。老人会用各种方法,“变动傀儡的姿势,跳着、蹿着,有时又用真脚去捞那双用手套着的假脚,装作掼跤盘脚的动作。”打斗的过程激烈、有趣,常常会吸引周围的闲人过来观看,但每场打斗的结果都以王九的胜利而告终。傀儡表演的有趣与刺激赚足了周围人的眼球,然而每次打斗中固定的输赢双方也让观众心生疑惑。作者在小说最后才告诉读者,王九是老人的独子,因为10年前在与赵四的打斗中死去。而“那个真的赵四,则五年前在保定府早就害黄疸病死掉了”。孤独的老人选择用傀儡表演的方式复制两人的打斗情景,而在一次次的表演中选择让儿子“王九”获胜也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复活死去的儿子,同时也通过这项傀儡表演技能来娱乐观众,宽慰自身。在卖力的表演中,老人不但将死去的儿子复活,同时也扭转了那场斗殴的真实结果。沈从文在这篇小说中采用了反讽的修辞手法,他通过时间的反转来完成前后的变动,并且有意对叙事的表面含义进行某种颠倒。在这种颠倒下,老艺人无力去拿起真刀真枪让赵四血债血偿,他用傀儡表演的方式让儿子与杀人凶手同时在戏中复活,他同时扮演儿子和凶手,在嬉闹和欢笑中对儿子的在天之灵进行宽慰,“他的复仇意志因而促生了意想不到的慈悲:儿子和凶手不断死里复生,活在老艺人的表演中”[2]253。反讽的修辞让文本在表层结构下得以生发出隐含的深层结构,看似悠闲的傀儡表演背后是一个命运悲苦老人的辛酸故事。年过60的老人要依靠滑稽的表演维持生计,巡警也要从这个老人身上收取额外的摊位费,周围看热闹观众的看客心理以及那个动荡社会中个体生命的卑贱都在沈从文的笔下表露无遗。沈从文“把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患,与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和欲望,来作朴素的叙述”[1]107。在平实的叙述下是对“民族过去伟大处”与“目前堕落处”的对比和忧思,更让我们认识到沈从文所感到的寂寥和怅然。

沈从文是湘西世界的叙述者与歌颂者,但这并不是他文学创作的全部意义,他不是远离政治与社会的寂寞文人。在他的小说中,无论是对文明的质疑还是对民族的怅然,都让我们看到身处“五四”运动时期的沈从文以独特的抒情手法来表现对现实社会的体悟,他没有逃避,而是以“最微妙的方式,表达出‘五四’运动的人文主义精神”[1]107。

[1] 沈从文.沈从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2] 王德威.写实主义小说的虚构:茅盾,老舍,沈从文[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 袁培尧]

Political Enthusiasm of Lonely Literati: the New Understanding of Shen Congwen’s Novels

WANG Gaining

(Collegeofarts,Zhengzhouuniversity,Zhengzhou450052,Hennan)

Formation of the style is divided according to the writer creation experience for many years. To a certain extent, it can reflect some writers literary imagination and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The style is not invariable, for a writer can have a variety of writing techniques and art practice. Rapid tabbed style to distinguish between different writers’ group is significant but we can’t cover the reader and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of the writer due to some specific label.

style; Shen Congwen; novel; realism

2015-03-22

王改宁(1990- ),女,河南巩义人,郑州大学文学院2013级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6.6

A

1671-8127(2015)04-008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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