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原典解读

2015-04-10 18:27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编年史主观历史

陈 晨

(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原典解读

陈 晨

(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意大利史家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观点有其特定的思想逻辑和内涵,只有仔细品读原典方能理解。实际上,克罗齐笔下的“历史”、“当代史”和“编年史”等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史学概念,而是其创新思维的思想结晶。理解这一点,对于我们辩证地理解历史的主观与客观的关系大有裨益。

克罗齐;历史;当代史;编年史;精神

意大利著名历史学家贝奈戴托·克罗齐(Benedetto Croce)在《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中提出的一个著名观点—“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引发后人的无数解读。大多数学者认为克罗齐的历史观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但同时也肯定其积极合理的主张。其实,克罗齐的表达有其特定的思想逻辑和内涵,让我们回到原典,仔细品读,体味其思想的创新性。

一、“历史”与“当代史”

解读历史人物的观点,首先要理解他观点中相关名词的特有含义,这是进一步解读其思想的基本前提。因此,不能在通常意义上理解“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中的“历史”和“当代史”,否则,解读之初便已陷入僵化的思维胡同。那么克罗齐眼中的“历史”与“当代史”有何特殊内涵呢?克罗齐清楚,在通常意义上,当代史“被视为最近过去的一段时间的历史,不论它是过去五十年的、十年的、一年的、一月的、一日的、还是过去一小时或一分钟的”,但是他认为,“当代”一词“只能指那种紧跟着某一正在被作出的活动而出现的、作为对那一活动的意识的历史”[1]1。由此可知,“当代史”并非与近代相对或者是距离现代较近的一段历史,而是“和其他一切精神活动恰恰一样,是在时间之外的,没有先后之分,是与其相联系的活动同时形成的,它和那些活动的区别不是编年性质的,是观念性质的”[1]1。“当代史”之于克罗齐已经上升为意识层面的范畴。

至于“历史”一词,读《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之余,不难发现,克罗齐并没有从历史本身去解析。在他眼里,时间刻度不再是划分历史的唯一标准,精神和兴趣等因素在其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这无疑是对传统史观的挑战与突破。当然,在肯定其大胆、创新精神的同时,也应保留理智,纵使历史有主观的特点,而在你承认其主观一面的同时,潜意识中已先一步作出了主客观的辨别。主观与客观,物质与精神,从来都是一个矛盾的两个方面,彼此依存。因此,在认可克罗齐历史观点的主观启迪性的同时,也应承认历史客观性的固有存在。就像秦兵马俑,20世纪70年代前我们尚未知晓,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在历史研究的全过程中,历史解释是其中一个‘主观成分’最多的环节。因此,这个环节若要取信于人,必须得置于‘客观性’的约束之下。历史解释可以突破证据的限制,也可以逸出真实之外,但不能不接受‘客观性’束缚。”[2]由是,主观与客观犹如一个连体婴儿,不可分割,认识的天平理应保持平衡。

克罗齐认为:“当代史固然是直接从生活中涌现出来的,被称为非当代史的历史也是从生活中涌现出来的。因为,显而易见,只有现在生活中的兴趣方能使人去研究过去的事实。”[1]2可见,克罗齐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是基于对现实生活的兴趣。兴趣的诱导促进了历史的挖掘,或出于现实的需要而着眼于历史。否则,历史将如一眼枯井,实质上否定了历史的客观存在性。正如克罗齐所言:“那些历史就不是历史,充其量只是一些历史著作的名目而已。”[1]3历史紧紧依存于现实需要,与现实所吻合的才是真的有用的历史。然而,众所周知,一个事件或者某段历史的影响,往往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得以凸显,“盖棺论定”同样并不能局限于字面,“盖棺”表明历史人物或事件已经结束,但后人的理解,需要时间的考验,“论定”的生成更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因此,既不能固守传统观点,也不能一味崇尚克罗齐的大胆。

二、“历史”与“编年史”

克罗齐笔下约定俗成的“历史”已被赋予特殊的含义,“编年史”亦然。所谓“编年史”并非一种历史记载和编写体例,而是特指历史的编年史,即对历史进行编年。“历史是活的编年史,编年史是死的历史;历史是当前的历史,编年史是过去的历史;历史主要是一种思想活动,编年史主要是一种意志活动。一切历史当其不再是思想而只是用抽象的字句记录下来时,它就变成了编年史,尽管那些字句一度是具体的和有表现力的。”[1]8这里道出了“历史”与“编年史”的特定内涵。同时,“并非因为它们是两种互相补充的历史形式,也不是因为这一种从属于那一种,而是因为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精神态度”[1]78。基于“历史”与“编年史”特有含义,他又提出“先有历史,后有编年史”的观点,即先有精神要素在内,才有后来的历史记载,否则,只是浮于纸张上的文字堆积,沦为“编年史”;只有被注入精神,它才会复生。可以说,“编年史”之于克罗齐只是毫无生机的代码而已。而“历史”较于“编年史”,才是“活生生的积极历史”[1]37。精神要素是克罗齐划分“历史”与“编年史”的重要分水岭。抽离了精神,历史犹如一潭死水而沦为编年史的范畴。当然,这潭死水并非永无生机,精神要素的参与与否乃是关键。“目前被我们看成编年史的大段历史,目前哑然无声的许多文献是会依次被新的生活光辉所扫射,并再度发言的。”[1]13可见,克罗齐眼中的“历史”绝不是“编年史”,而是真正的历史。其可贵之处还在于,他将现实因素引入历史,立足当前,回首过去。回首不是谋求为历史标榜创新,而在于为现代社会提供创新的思维指导与历史启迪,是一种古为今用的大智慧。因此,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可看成是历史和与现实因素的思维融合。

三、“历史”与“精神”

“历史”与“精神”在传统思维模式中,似乎处于毫不相关甚至相反的领域。毕竟,历史更倾向于客观真实的一面,而精神往往置于主观性之上。在克罗齐这里,“精神含有它的全部历史,历史和它本身是一致的。忘掉历史的一种面貌而记住其另一面貌,那只是精神生活的节奏表现”[1]37。从中可以得知,克罗齐眼中的“精神”就是“历史”,或者说“历史”就是“精神”,两者是一体的。“把历史看成人类的作品,看成人类意志和心智的产物。”[1]71“精神”与“历史”合二为一。将“精神”或者“精神”的主人,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他的眼中,是先有人,后有历史的,甚至大声地喊出了“自然界没有历史”的口号。[1]104然而,真理终究是有条件的。“历史的发源地不是在‘天上的云雾中’,而是在‘尘世的粗糙的物质生产中’。”[3]物质社会是一切生命的依托,也远远比人出现的社会要长得多。不过,如果以克罗齐的角度思考精神与历史的关系,那么“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似乎就变得合乎情理了。他认为人的精神是当前的,从属于当代人的思维,是对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有力论证。

同时,思维的创新离不开理性的参与。在获悉“精神”在克罗齐历史观中的至高位置之余,还应承认这种“精神”并不是绝对唯心的。“历史是有目的、有欲望和有意志的人们从事各种活动的成果,人类历史的规律是活动规律。历史规律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人的意志在塑造历史的过程中确实在起作用。”[4]4不妨理解为,克罗齐是在善意地引导历史研究者们,不要一味地埋首于文献典籍,以至始于考据而终于考据。“生活的智慧警告我们不要沉溺在荒谬的欲望中,如同思想的智慧警告我们不要沉溺在无益的问题中一样。”[1]38-39在这里,克罗齐道出了大多学者孤注一掷于史实的探索,难免造成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悲哀。追求历史客观真实的艰巨性也启迪人们另辟新径,变换角度思考问题、思考历史。史实固然可贵,但并不是唯一的,历史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往往高于那些冰冷的文字。学者们有必要也有责任拓宽历史的研究之门。“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实质上是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历史无法复原,“对于过去的历史能持客观、中立态度的历史学家是不存在的”[4]38。众所周知,历史研究由于受到诸如史料、史家、方法等众多因素的左右,难以呈现绝对客观的历史,然而这并非缺憾,毫不妨碍对于历史价值的继续探索。历史价值作为潜在的智慧元素,往往会产生一种对所属时代的人的思维潜移默化而又必不可少的引领作用。“借助于现在,我们才能理解过去”[5]与克罗齐“要向前看,不要向后看”[1]37的历史观不谋而合,彰显了解读历史的现代思维。

四、余论

解读史观,不应直截了当地盖棺论定,理应基于特定的基本内涵进行评析。适时地打破传统观念,创新思维,摆脱墨守成规的束缚,才能与时俱进。譬如历史,无法做到主观与客观的绝对分离,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注入自己的精神要素。那么,应当努力实现历史与精神天平的平衡,从而得以理性地解读历史。

克罗齐的历史观撕开了传统史学的思维之幕,他笔下的“历史” “当代史” “编年史” “精神”等都被赋予了特定的思想内涵。他所标榜的“历史”实质上是“精神”的代号。剥离了精神,历史将沦为毫无价值的“编年史”。客观的历史仍需史家之口。而“一个历史学家不可能对历史事实是完全中立的,他总会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和哲学见解(或信念)的支配”[1]157。因此,“历史是精神”之所以在克罗齐笔下得以成立,是历史与现实需要的挂钩与统一。

然而,“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6],并不是主观臆造,甚至恶意篡改。而克罗齐太过强调主观精神与历史的同一性,后人又不顾其本来的思想逻辑,教条主义地理解他的某些论断,只会走向创新的反面。这是应该引起我们警惕的。

[1] 克罗齐 贝奈戴托.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M].傅任敢,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 王学典.论历史研究的客观性问题[J].东岳论丛,2004(1):20-27.

[3] 马克思,恩格斯.神圣家族[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91.

[4] 韩震,孟歧鸣.历史哲学—关于历史性概念的哲学阐述[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5] 卡尔 爱德华 霍列特.历史是什么[M].吴柱存,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57.

[6] 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32.

(责任编辑:时 新)

An Original Interpretation of “All History Is Contemporary History”

CHEN Chen
(School of Sociolog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The Italy historian Croce’s view of “all history is contemporary history” has its specific logical thought and connotation, and only by carefully reading Croce’s works can we understand the original meaning. In fact, Croce’s “history”, “contemporary history” and “chronicles” are not in the usual sense of historical concept, but are about the ideological achievement of innovative thinking. It is of great advantage for us to dialectically understand the subjective and the objective relationship of history if we understand this point.

Croce;history;contemporary history;chronicle;spirit

K091

A

1008-7931(2015)06-0074-03

2015-09-11

陈 晨(1989—),女,江苏徐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社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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