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广
从1940年9月重庆确立为“陪都”至1943年12月中美英三国召开开罗会议并发表《开罗宣言》期间,我们称之为全面抗战中期。随着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虽然抗日民族解放仍旧是文艺界的中心话语,但严峻的现实环境已使广大文艺工作者由初期的乐观兴奋转入沉思默虑,由热情奔放转入静默观察。作家们笔触也开始向社会的纵深处开掘。一方面,书写英雄人物浴血奋战仍是作家们的重要题材;另一方面,大后方穷奢极欲、颓靡腐败的社会风气也成为作家们极力揭露与讽刺的主题。除此之外,由现实追思历史、由动荡局势批判民族劣根、由个体命运探寻精神启蒙等,也是这一时段不少作家关注的焦点。这就使得这一时期的抗战小说创作呈现出与前一阶段显著不同的特点。
抗战小说随抗战而起,随民族解放意识而兴。在颠沛流离的抗战岁月里,作家们无不感受到战争的烽火硝烟。山河破碎,身世飘零,满目焦土,满耳悲吟,但他们并不悲鸣,他们虽然是流亡者、迁徙者,但更是记录者、战斗者,就如同巴金读到丽尼的散文《江南的记忆》中写的那句话“江南,美丽的土地,我们底!”所涌起的坚定与敬佩一样,作家们面对英勇的将士所体现的无畏的战斗精神时,情不自禁地高扬英雄主义的旗帜,振臂呐喊,呼唤民族的伟力。靳以的《遥远的城》描写在伪满洲国统治下的哈尔滨,义勇军的奋勇抗战让日军感到仓皇紧张,包括以人肉生意为生的日本妓院也受到威胁,一次次的捷报即使是传言也会让东北民众欣喜万分,他们热切盼望着自己国家的军队能赶走敌寇,收复失地,然而,随着战事的进行,日报上每日渐多地记载着义勇军节节败退的消息,日本人的脸上重现快活而得意的样子,而中国人却觉着刺心的痛,只有在心中暗暗想着“将来等着吧,将来等着吧!”作者极力呼唤着“用拳头来回答拳头”的斗争精神,期盼民众觉醒,军民一心,给予日军沉重的打击,捍卫自己国家领土与尊严。作家说:“我写《遥远的城》,就只有描下一个真实的轮廓来,让那些还能生活在自己土地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的人们看。要他们知道那些受难的同胞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果想骗走敌人,把自己的弟兄们从苦难中救出来,就需要全国的觉醒,摒弃安逸的日子,消除自己弟兄间不应有的仇视。我们只有一张嘴,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和一颗热心,只要有坚决的意志,我们的敌人怎么还能使他们的狂想扩大?”①靳以:《遥远的城·序》,重庆烽火社,1941年版。同样,艾芜刻画的游击队员满天星也是一个在日寇屠刀面前威武不屈的英雄(《春天的原野》);而一个普通的农妇尹七嫂与投敌的丈夫决裂,挽救了全村的人民,表现出崇高的民族气节(《受难者》)。与尹七嫂的决裂不同,铁蛋的童养媳大妞,生活中处处受到铁蛋男权思想的压迫,过着单调而空洞的生活,抗日爆发后,大妞决心不再做丈夫的附庸品,她积极参加抗日会议,为前方战士做军鞋,并剪了头发,组织妇女救国会,铁蛋也在全村抗日救亡的号召下,勇敢参加了游击队,开始新的生活(《小夫妻》)。其他如梅林笔下的“小狮子”、“劳阿猛”之类的底层人物在生活的温饱线上挣扎,过着贫苦艰辛的生活,而抗战爆发之后,他们踊跃参军(《小狮子》、《劳阿猛》);田涛笔下的小女钟小鸡大义凛然,亲手枪毙了哥哥钟大全(《胞敌》),等等,都显示出中华儿女在民族大义面前的果敢抉择,张扬着各个阶层民众的抗日热情与民族伟力。
当然,将中国人民的觉醒与民族伟力的张扬写得最出色的是姚雪垠、欧阳山和吴组缃。1938年5月16日,姚雪垠在《文艺阵地》1 卷3 期上发表抗战小说《差半车麦秸》,轰动文坛。以至于多年后茅盾仍这样回忆道:“《文艺阵地》的另一篇脍炙人口的作品,是发表在第三期上的姚雪垠的短篇小说《差半车麦秸》。当时它引起的哄动不下于《华威先生》。所以,后来人们讲到《文艺阵地》,都要举这两篇作品为代表。”这是因为:“这是一篇写光明面的小说,但作者遵循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他没有去写那些天兵天将式的英雄,他只写了一个普通农民的觉醒,然而却有着撼人心弦的魅力,使人们看到了抗战必胜的源泉所在。”②茅盾:《在香港〈文艺阵地〉——回忆录(二十二)》,《新文学史料》1984年第1 期。1941年11月,姚雪垠又发表中篇小说《牛德全与红萝卜》③因印刷厂遭日本飞机轰炸,发表于《抗战文艺》第7 卷第4-5 期的《牛德全与红萝卜》为残稿,1942年10月重庆文座出版社的单行本为全本。,继续进行“差半车麦秸”式的人性探索,只不过牛德全比“差半车麦秸”的思想与阅历更为复杂,转变过程更为曲折。与“差半车麦秸”里王哑巴的不够数与不够聪明不同,牛全德是个农村流氓无产者,十几年的旧军队生活,使他身上沾满了封建落后的思想习气与作风。绰号“红萝卜”的王春富则是同村一个本分,胆小的农民。牛全德之所以参加游击队,与其说是一种直觉,不如说是出人头地的虚荣心。因此,他参加游击队后,吃喝嫖赌依旧不改,照样我行我素。他与王春富虽然有积怨,但关键时刻,牛全德深明大义,不仅保全了“红萝卜”和其他队友,自己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欧阳山的长篇小说《战果》写13 岁的丁泰由于家教缺失,成为泥螺村人人鄙视、人人提防的人,甚至直截了当地叫他“小贼丁泰”。他恶习不改,以至于抗日宣传队来村宣传时他都不放过。然而,他发现,偷了宣传队员的怀表被发觉后,宣传队员范沙、王嘉不仅没有打他,反而给他讲爱国的道理。他发誓不再偷东西,还跟随着他们去了广州以擦鞋谋生。“八·一三”后,广州再次掀起献金热潮,丁泰热心地捐出了自己六十多元的劳动所得,被范沙当众表扬,又被王嘉称作英雄,他十分激动,流出泪来感叹道:“一直到现在,你们才承认我是什么英雄! 你们……唉!”不久,日本飞机来轰炸,丁泰在救东乾母亲时负伤。临死前他说:“我对得起哥哥、范沙、东乾叔了! 我对得起中国了!”小说名谓“战果”,意在表明:日本人侵犯中国的战果就是:激起了全中国人民的反抗和仇恨,全国人民都知道日本鬼子是中国最大的敌人,我们要同仇敌忾,保家卫国。这一朴素的道理,就连曾经是小偷、被人视为无可救药、没有生命价值的人都明白。战争是可以感化人的。小贼丁泰的觉醒与转变、献金直至献身,就证明了这一点。它再一次说明,在中国,每一个中国人民都是一个特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日本人的“战果”,也是中国人的战果。小说选材新颖,构思别具一格,只是作品过于富有传奇色彩,人物的转变稍有些简单。
此外,吴组缃的《山洪》以章三官在民族矛盾激化与到来之际的内心波澜及其转变为中心,层次分明,细腻深刻地刻画出一位普通山民从畏惧到观望、从小心介入到积极投入的心路历程,谱写了一曲抗战初期民众觉醒的心灵史诗。①陈思广:《〈山洪〉:抗战初期民众觉醒的心灵史诗》,《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2年3 期。它与张恨水的《巷战之夜》、白平阶的《驿运》、布德的《赫哲喀拉族》、碧野的《乌兰不浪夜祭》等一起,成为这一时段抗战小说的佼佼者。
自1938年张天翼的《华威先生》刊出之后,那个自命不凡、刚愎自用的国民党官僚形象在文艺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关于抗战文学是否需要“暴露与讽刺”的论争愈演愈烈,但很快,人们认识到,这是抗战三年来文艺作品迈向现实主义道路的一个必由阶段。大后方官僚们“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腐败奢靡生活,奸商财阀大发国难财的贪婪嘴脸,底层民众被压抑的抗日民主热情,空谈救国的文人的软弱无聊等客观现实,不能不刺痛爱国作家的心,不能不成为作家们极力为讽刺和鞭挞的对象。
王平陵的短篇小说便刻画了这样一幅众生像,这里既有“娱乐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娱乐”,相信“中国的文化,常常能于无形之中给予外来的民族一种神秘的有利的教导”的“国学家”们(《救国会议》);也有描写底层人民贫困不堪,甚至要卖女为生,而奸商与日本人勾结,趁机压榨民脂民膏(《重压》);更有谢长寿这种封建地主,日军还未占领村庄,便期待着谄媚日军,当上维持会长,从中捞取利益(《暗礁》)。作者愤怒地指斥这类人是“反动的力量,中国的祸根,抗战的暗礁”。沙汀则将笔触则延伸到川西北的乡镇,他以敏锐的眼光对底层乡土社会权利结构进行了深度剖析,将喜剧趣味与讽刺目的相结合,融入新鲜活泼的民间口语,使其讽刺艺术愈加纯熟精炼。《模范县长》里的县长在当地横行霸道,下流无耻,甚至敢侵吞前方战士的优待谷和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最终被群众告发丢了官。可就在这位“模范县长”的劣迹刚刚被讲述完毕的时候,突然由成都方向抬进场来的几乘滑竿上,走下气派非凡的“黄泥制服的青年”及其家眷,读者一看便知,“模范县长”的接班人来了,“模范县长”的故事又该有续集了。艾芜同样把他的视野转向大后方小县城、小农村人民的苦难生活,以表达他对国民党统治的谴责。他在《荒地》的《序言》里说:“在荆棘里面看见长不起来的残弱果树,在茅草里面看见受不着阳光的稻粱,在刺藤里面看见宛转可怜的小花,我就不能不十分愤慨。”带着这种十分愤慨的情绪,他重拾“解剖刀”,对社会及人进行了深度的剖析。《意外》通过老张、老李两个穷庄稼汉的意外遭遇,暴露和讽刺了国民党政府的“役政”。《某城纪事》则描写了下层官僚以宣传抗日为名,搭起戏台消遣娱乐的丑态;《挟阄》在嘲笑中痛斥地方官员用抓阄的形式决定后方民政工作的愚昧;《山村》以一个落后小山村为背景,讲述了小村民陈石林想谋份差事却屡次受挫的故事,进而呈现出国民党军队军纪混乱、抢钱掠财、抓阄充军的内幕,以嘲讽的笔调揭露了后方军官、乡绅等沆瀣一气、不管百姓死活、只顾谋取私利的丑恶现象。张恨水的《牛马走》则从独特的经济学的角度切入,揭露了抗战期间重庆商界投机钻营的黑暗内幕。区庄正是一位信奉儒家道德伦理的传统知识分子,他旧学功底深厚,有崇高的道德感,在乱世中不愿随波逐流、蝇营狗苟,因而过着清贫的生活,他的两个儿子区亚英、区亚杰自幼受父亲教诲,也是恪守本分的知识分子,随着大后方的经济恶化,物价飞涨,区家的日子越来越难以为继,区家兄弟不得不弃学从商,做起小买卖来,他们虽然从商,但内心正气尚存,并未沾染商界的乌烟瘴气;而同样是面对“穷则变”的抉择,区家的邻居西门德博士却走上了大发横财的掮客道路,他凭借着自己精明算计和投机心理,如跳梁小丑般在商界折腾,最终竟也成为了大商贾。社会经济结构的畸形与混乱,导致了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各个阶层都涌入了这场“发财”浪潮,原本的修脚工、人力车夫、轿夫一跃成为暴发户,钱尚富、蔺二爷等商人则利用手中的资金、势力相互勾结,囤积居奇,欺行霸市,与此同时,教师、学生、公务员依旧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正如书中人物解嘲的那样“当今社会是四才子的天下,第一等是狗才,第二等是奴才,第三等是蠢才,第四等是人才。”后方社会的道德崩毁、奢靡腐败,在张恨水笔下化为沉重的叹息。①关于沙汀、艾芜与张恨水抗战小说艺术贡献的全面探讨,笔者另文撰述。
此阶段的抗战文学不仅仅局限于前线——后方这一单一的场域内进行,社会生活的复杂、人性的弱点以及作为个体的生命在时代洪流中的体验等,使得一些作者不再钟情于单一的宏大叙事与空洞呐喊,而是开始重新思考复杂的人生,对社会进行更为艰难的探索与剖析。于是,关注个体命运,批判民族的劣根性,呼唤思想启蒙以及宣扬民族主义文学成为抗战小说的另一维度,体现出抗战中心话语下的多元主题诉求。
首先应提到的是萧红。她未完成的长篇小说《马伯乐》便描写了这样一个可悲可笑的人物:马伯乐是东北一个乡绅的儿子,他胸无点墨,无所事事,全凭父亲的荷包生活。他开过书店,却赔光老本,整日怨天尤人,游手好闲,一边骂着“真他妈的中国人”,一边对洋人点头哈腰,这个集寄生虫、胆小鬼、钱迷、洋奴于一身的马伯乐,在战争爆发之前总是逃在万人先,甚至不顾妻女的死活,一味奔命,既狼狈又可笑。作者以辛辣的笔触将此类国民的畸形心理刻画地淋漓尽致,出人意料的显示出了萧红艺术才华的另一面。骆宾基的中篇小说《吴非有》亦避开了正面战场上火与血的斗争,转而刻画了知识分子在抗战背景下的苦闷、憧憬与彷徨。作品通过吴非有在抗战期间一场镜花水月式的爱情故事,勾勒出军、政、教育、新闻界各类人物昏庸无能、麻木倦怠的生活,纵使在民族危亡时刻,这些社会名流仍旧徜徉在一潭死水中而浑然不觉。小说落笔诙谐幽默,却带着果戈里般的尖锐讽刺,在骆宾基的创作生涯中具有重要意义。靳以的《前夕》经常被纳入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家族小说谱系中,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将救亡与启蒙的双重使命融合在一起,通过黄俭之一家的变迁来反观沦陷前华北古城的社会图景,描述了抗战爆发前后,家族中各类人物因为对家国取舍不同而走向不同的道路,以挣脱旧家庭的束缚、追随时代号角的青年们的抗争来激发广大民众的抗战热情,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张天翼的《新生》则描写了这样一个灰色的知识分子:李逸漠从沦陷的家乡逃离,来到一所中学当教员,并宣布要告别过去陶潜式的生活,成为墨翟般吃苦能干的人,真诚地立誓要开始“新生”,然而他总被模糊的精神矛盾裹挟着,一边制作抗日的宣传画,一边又认为宣传画不是“艺术”,暗暗鄙视这类活动;他声称自己早已不是过去的李逸漠,却又情不自禁地怀念往日的舒适生活;他觉得教书生活单调沉闷,愈发看不惯学校里的教员和学生;他从心底里厌恶那个满口汉奸腔的章教员,可那种复杂的孤独感还是把他一步步推向了这位老朽,到最后,李逸漠觉得师生们的宣传周刊讨论会毫无意义,于是悄悄和章教员喝起酒来……作者对李逸漠给予了复杂的情感,而非简单的漫画式夸张讽刺,李逸漠的灰色“新生”真实反映了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知识分子所面临的新境遇,融入了作者更深刻的思考。
故土沦陷,山河飘零,许多流亡后方的作家无时不刻不思念着远方正在遭受日寇铁蹄蹂躏的故乡,于是,一批追思故土,感怀忧愤的深情之作自然流溢作家的笔端。陈瘦竹的《春雷》便是其中代表。小说描述了日军占领石家镇之后的乡村百态:乡绅桂老爷和他的儿子荣少爷忙着通过当上维持会长,保住自己的家业,马郎荡、青郎、小红郎等人希望逃亡在外的校长王鹏重返乡村,率领大家打游击,而桂老爷的女儿凤小姐也盼望着情人鹏郎回乡完婚,与此同时,日军一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边又假意通过“免费看病”来拉拢人心,村民们苦不堪言又无处伸冤。终于,王鹏以游击队员的身份潜回石家镇,历数日军的种种暴行,鼓动不愿做亡国奴的青年们团结一致,积极抗战,在王鹏的带领下,青年们拿起武器,浩浩荡荡地向石家镇杀去……小说立足现实,刻画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乡村人物,如鲁莽勇敢的青郎,胆小可爱的马郎荡,见风使舵的王大户,刚烈不屈的梅大娘,阴险恶毒的荣少爷等,无不生动活泼、跃然纸上。《春雷》不仅是一部抗战小说,更是一部有着浓郁乡土特色的怀乡之作,作者对江南乡村的故里风貌、俚语方言、婚丧嫁娶的勾勒,使小说弥漫着文化与泥土交织的气息,饱含作者的忧思与惆怅。长篇小说《夜雾》则别开生面地以“九一八”到抗战初期的中国为背景,描写了京剧伶人白丽英从童年学艺、恋爱别离、到结婚生子、惨死监狱的辛酸的一生,表达了作家感怀忧愤的心情与战争环境下人性受压变形与不断反抗的基本主题。白丽英在动荡的时局下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一场婚姻曾让她看见幸福的幻像,但残酷的现实与伶人的身份又将她冲回原点,她被丈夫抛弃、与女儿别离,最终惨死在北平警察局的监狱里。作者借伶人之眼,勾勒出抗战背景下社会各阶层的面貌:宣传抗日救亡的青年学生、坚毅勇敢的爱国志士、腐败专横上层官僚……一幅逼真的社会图景在作者笔下渐次展开,在白丽英命运哀歌的衬托下,传统的梨园题材被作者注入了新的生机。
这一时期“战国策派”宣扬的民族主义思想颇有影响,陈铨的《狂飙》是其宣扬民族主义思想的文学范本。小说以四个青年之间的感情纠葛为线索,描写了在时代主题呼唤下,青年们从个人主义走向民族主义的转化。立群与慧英自幼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慧英的好友翠心却对立群一往情深,在她热烈的追求下,立群解除了与慧英的婚约,与翠心结为夫妇;慧英在失恋的哀伤中大病一场,最终在国刚的劝慰下接受了现实,并与国刚结为连理,迁居无锡乡下,过着农人的生活。在日军步步紧逼的侵略危机下,四位青年最终都选择了抗日救亡的道路,翠心在南京参加难民救护工作,南京沦陷后,她不愿被日军军官羞辱,引刃自杀;国刚在激烈的空战中英勇殉国;慧英被俘后不愿受辱而被逼发疯;立群在悲痛之际,奔赴无锡乡间,成为游击队领袖。这部充满“民族意识”的作品将“狂飙时代”与个人遭遇结合起来,强调个人情感与民族危机之间的抉择问题,表现出作者所极力宣扬的国家之上、民族至上的思想。
以群说:“抗战初期作家们都是非常热情的,只看到光明的一面,而且给以过分夸大的描写和表现。所以,作品中的人物都是英雄,都是英雄的故事。比较冷静一点的作品简直没有。跟着战争的发展,迎接战争的最初的热情开始冷静下来,慢慢的由浪漫的而趋于现实的。但这并不是在作品中不再看到光明,而是不像先前那样简单地去看光明,而是从光明和黑暗交错的全过程中去看现实。作家的观察已经抗战初期更加深入,更从大处,从全局上着眼。写作上所走的道路也比从前更加切实。这是抗战三年来文艺作品往前发展的一个动向。”①《从三年来的文艺作品看抗战胜利的前途》,《新蜀报》(重庆),1940年10月10日。的确,全面抗战中期抗战小说较之初期而言也呈现出这一特点。无论是抒写英雄人物,呼唤民族伟力,还是继续揭露后方丑态,讽刺黑暗现实,都显得更为理性,更为深沉,特别是沙汀、艾芜、张恨水等作家用现实主义的笔触描写大后方农村与城镇的社会生活百态,将尖锐的政治揭露与对社会黑暗的剖析结合起来,从不同的侧面表现出现实斗争中的迫切主题,将中国讽刺小说艺术提升到了一个新阶段。而陈瘦竹、萧红、陈铨等作家对个体命运的关注,对民族劣根性的批判,对思想启蒙的呼唤以及宣扬民族主义的小说创作,成为抗战小说的另一维度,体现出抗战中心话语下多元的主题诉求,也使得抗战中期抗战小说呈现出与抗战初期迥然有异的嬗变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