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锴 贺雪娇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从民谣看北洋政府时期的兵祸和匪患
贺怀锴 贺雪娇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北洋政府统治时期,兵祸和匪患猖獗,中国俨然成了兵祸与匪患的王国,兵祸和匪患是北洋政府统治时期极显著的社会现象。民谣既是人民抒发内心痛苦的方式,也成了反映社会基层民众境遇和舆论趋向的载体。民谣对北洋政府时期兵祸严重,屡禁不绝,匪患猖獗,剿不胜剿,人民生活痛苦不堪的情形多有描述,其与正式史料相互补正,有利于还原当时真实的历史面貌。
民谣;北洋军阀;兵祸;匪患
北洋政府时期,旧秩序被破坏,而新秩序又未建立起来。中央控制力较弱,军阀为利益而混战,这就为兵祸和匪患的发生提供了条件。在中国历史上,北洋政府时期的兵祸和匪患均十分严重。关于北洋政府时期兵祸与匪患的研究,学术界已经取得一些成果①,然主要集中在史学考据角度,以民谣为视角阐释北洋时期兵祸与匪患的研究至今鲜见。以民谣为视角,从下层向上看,可以捕捉到史学考据角度所不能阐释的民众情感,使历史研究更加生动。本文拟在不失史学考据真实的基础上,通过对民谣资料的梳理和分析,考察北洋政府时期的兵祸和匪患情况,并试图分析民谣背后所反映的民众情感和社会现实。
北洋政府时期,尤其是袁世凯死后,大小军阀林立,混战不已。北洋之中国,实为四分五裂,以古时分裂之形势喻之,北洋之中国略似春秋战国之分裂,中央政府对于各省,如东周对于各路诸侯。皖系段祺瑞虎视于北方,直系冯国璋、曹锟据长江而控江南,滇桂占西南半壁江山。各军阀割据地方,互相侵伐。从1912年到1927年,全国性军阀混战不断,大规模战争给交战区百姓带来了巨大灾难,使得无数黎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民谣“军阀混战日延长,工农群众苦难当。到处兵灾和战祸,几多家破与人亡”[1]56正是对军阀混战中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马队步队洋枪队,机关枪,嘎嘣儿脆,曹锟要打段祺瑞”[2]46便生动展现了民谣视域下直系与皖系军阀混战的场景。“两派将战时,其兵力之支配,在段一面共五万五千人,直派方面合计五万六千人”[3]26,正如井陉民谣所记:“军队无其数,个个如虎狼。”[4]254大规模战争对交战区百姓造成了毁灭性破坏。“惟干戈扰攘,迄天宁日,吾侪小民果何日能脱锋镝之苦而享太平之福也耶?”[5]113由直皖战争带给人民的苦痛可窥战乱带来的痛苦之一斑。
北洋政府时期,由于中央对军队控制力较弱,军队兵变时有发生,每次兵变都伴随着焚烧民屋、滥杀无辜等事件,致使人民怨声载道。1912年甘肃巩昌兵变,“借欠饷为名,忽起暴动,开放县狱,劫持税局、商铺十余家”[6]14。兵变发生后,百姓避兵,“着儿不敢站,山沟里家里爬着亮了”[7]234。北洋政府时期,兵变充斥于全国各地,北洋之中国俨然成了兵祸的世界。
军阀以军队为支柱,以地域为依托,目的是维持自己或集团的私利。北洋政府时期的军阀虽有了一定的近代意识,但通过强权来维持自己或集团私利这一目的并未改变。民谣“中华民国不一样,谁有强权谁能强”便是其鲜活体现[1]550。北洋政府时期,军阀为巩固和扩大地盘,不断扩充兵马。袁氏之后,各军阀谋求自己的势力范围,日趋扩大军队,乃成相互竞争之势。
军队人数膨胀,军费开支随之增加。北洋政府时期,军费支出占财政支出的比例不断增加,民国元年为33.87%,民国三年38.08%,民国五年33.81%,民国八年41.68%,民国十二年已高达64.00%”[8]156。由于财政困难,军队中普遍出现了拖欠军饷和士兵待遇低下等问题,以致出现“奉军的老总不吃香,破袜子破鞋破军装”[4]253之说。奉军如此,其他军阀亦如此。遇到克扣军饷的军阀,士兵生活更是难以维持,“阎锡山真混蛋,不让士兵吃饱饭,天天出去抢东西,等到回来一边站”[9]45,讲的便是这种情况。士兵由于待遇低下,加之军饷被克扣,出逃情况较为普遍。“宁吃一头蒜不吃一颗葱,宁当个老百姓不当兵。当个老百姓常常在,当了个兵的常开差”[4]297,描绘的便是这一现象。民国初期,战争不断扩大,“战争发生省份,民国元年一省,民国五年五省,民国十一年十省,民国十六年十四省”[10]609。战争的增加加剧了士兵的死亡,“一个炸弹不要紧,大兵伤了几百万”[2]46,虽说民谣中夸张了一个炸弹的威力,但是确实反映出了战争的残酷。士兵从军本为糊口,但是经常地战争所带来的伤亡,必会使得大量的士兵逃亡,逃兵又转为匪,祸乱一方。
北洋政府时期,中央控制力低下,权威较弱,地方军阀割据,这一复杂的社会背景为土匪泛滥提供了条件。“年年官兵战,到处土匪乱。战的中国真难看,乱的人民不安然。”[4]269这一民谣讲的便是当年的匪患情况。中国在那个年代几乎无省不匪,俨然已成为一个匪的王国。北洋政府时期匪患规模巨大,一般都是先纠集十数人拉杆子,然后渐至百人以上,这些初起的小股土匪,为了对付官军,往往投靠势力较大的土匪,同时继续招兵买马,待势大人多时,再独立出来,另起炉灶。如此反复,不用多久便会出现数支大股土匪。“由小而大,由少而多。竟聚成数万之众,破城劫寨,抗拒官军。”[8]637-638据统计,“到1930年,土匪人数的保守估计为2000万左右”[11]159。
北洋政府时期匪患的最大特色就是兵匪一家,兵匪难分。匪患发生后,政府派出军队镇压,但一般成效不大,继而又对土匪进行招安收编。“连年荒,连年歉,老攫到处吃饱饭。小杆兵不打,大杆招了安,又发财又升官,你看眼馋不眼馋?”[4]269此民谣正是土匪被收编的形象描述。北洋政府时期,土匪被收编,举其大者,奉系首领张作霖、张作相等,小土匪被收编的更是不可计数。匪首招安后,又复叛为匪者亦大有人在。官兵转化为匪者,大体有两种情况,一为溃兵逃兵,二为欠饷虐待而哗变为匪。“战争既久,士苦行军,一有溃亡,不思归队,合从缔交,遂成草窃。”[12]118北洋政府时期连年战争,出现大量溃兵逃兵也在情理之中。最难区分的兵匪是亦兵亦匪,“吾湘今日所谓匪者,内包外延,多难明析,有貌为兵而实匪,有形似匪而实兵,果孰兵而孰匪也,顾亦未遑深辨”[12]119。在历史上虽有兵匪一家、兵匪难分的现象,但却极少像北洋政府时期这般普遍。
大体讲来,匪患的产生需要考虑自然和社会两方面因素。自然因素方面,北洋政府时期,中国农村还处在自然经济形态之下,只能靠天吃饭,“水涨怕溺,水退怕干,不溺不干,还怕蝗虫飞来,终日提心吊胆”[13]209,这一民谣反映的就是这个现象。风调雨顺尚能勉强养家糊口,一旦碰上自然灾害,等待农民的就只有饥荒,“民国九年半,遭了大天旱,北山芋头籴不见,榆树皮儿磨成面”[14]32-33。当百姓无路可走之时,为谋生路,就会铤而走险沦落为匪,“民多失业,饥寒所迫,乃生盗心”[12]118,这是每个时期匪患产生的共性。地理条件也是匪患产生不可或缺的因素,如河南豫西地区、湘西地区、鲁东南地区都是匪患严重的地区,原因在于这些地区处于省份交界之处,“地势险要,地形复杂。山高势陡,纵横绵延不断,林木茂密,洞穴相连,交通又不方便,便于土匪盘踞”[15]114,地理因素就为其产生提供了一个滋长的空间。
社会因素方面,北洋政府时期,军阀割据混战,在动乱年代,有人铤而走险,振臂一呼,多有响应者,拉起一只小队伍也不是什么难事。“盒子炮,五眼钢,一阵乱响进了庄。先捐马,后捐枪,招起人来就把司令当”[4]265便是这一现象的生动描绘。社会的不公也是匪患产生的一大因素,“北方各省广大农民,由于皖系军阀连年大打内战,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人民生活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破产农民,被迫铤而走险,结伙抢劫”[8]629。与其说是民穷为匪,倒不如说是官逼民反。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使得北洋政府时期的匪患特别严重,几乎到了剿不胜剿的地步。
晚清时期,清政府腐朽不堪,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都希望能尽早结束满清王朝的黑暗统治,正如如下民谣所说:“大清国,是满清,宣统登基三年整,最末皇帝把基登,民国革命灭大清。”[16]302辛亥革命后不久,人民发现社会依旧和晚清一样黑暗,人民从希望中醒来,逐渐明白了“盼天亮,望天亮,‘天亮’以后多虎狼,到处吃人到处荒”[17]198。北洋政府时期,封建专制制度虽已被推翻,然而农村依然是地主土地所有制,农民深受地主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要说地主不坑人,除非苍蝇不扒粪,除非狗儿不吃屎”[18]3。农民受到地主的剥削,生活在一种极低的标准之下,“吃的什么?瓜菜豆渣。喝的什么?清水白菜。穿的什么?破衣烂麻”[14]2。即便不发生兵祸匪患,人民都已置身水火,若再遭遇兵祸匪祸,无疑是雪上加霜。
“老乡老乡你站站,脱下鞋来我试试,试试正好,穿上就跑”[4]253-254,军队抢百姓的东西在军阀时期是很普遍的,“那些丘八先生们,所到之处,真是鸡犬不留”[10]612。军阀战争,必然要求大量的劳役,“老百姓,真正苦,出钱出驴又当夫,抬伤兵送给养,说个不去就挨揍”[4]255,而这些劳役负担都是无回报的,所有的消耗都由百姓承担。“山东军队号称二十万,连年战争,除饷粮多半出自农民外,到处之骚扰、拉夫、拉车,更为人民所难堪。”[10]613如果说财产是身外之物,尚可忍受,那么兵祸最大的危害就是对百姓生命的威胁,“又来抢银钱,一时不凑手,性命还要遭危难”[4]255。以开封禹县为例,“此番禹县损伤,现已得知之数,房舍焚烧一万余间,男女尸骸七千余具,而乡中火中调查未周、搜寻未出者,尚不与焉”[19]621,可见当时兵祸之惨重。
面对兵祸,百姓除了躲避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以致十室九空,“枪炮子弹雨纷纷,路上行人吓掉魂,忙问俺家何处有,途人答曰已无村。”[4]2571924年,江浙战争爆发,“经过这一次战争,已变成为‘闾里为墟,居民流散’的情形了”[10]610。正如民谣所说:“说我乡道我乡,我乡原是好地方,自从兵战闹了灾,十年倒有九年荒,夫妻二人唱曲到他乡。”[14]35
在北洋政府时期极少土匪劫富济贫,绝大多数以穷苦百姓为抢劫对象,民谣“田产又有兵匪忧,做个农民不如牛”[14]24说的便是这种情况。农民耕作一年,到了秋收时,土匪就会下山抢劫。农民一年的收成几乎全部被抢走,而农民只能吃些糠草度日。“从前只抢银钱,现在连农具都要”[20]245,土匪对百姓无所不抢,农具是农民耕种生存的前提,农具被抢,何以耕作产粮?此外,抢劫的同时还伴随着屠杀,“土匪入城,逐户抢劫,搜掠一空,临去纵火,付全城于一炬,民之死于枪炮者甚多,死于火者,亦所不免,至于损失财产,则不可以数计矣。被架去肉票数百人,尚不知作何处分云云”[8]634。
匪患的发生,导致人口大量逃亡,南方多逃往南洋,北方则逃到西北和东北。清末民初的几十年,关内人为躲避兵祸与匪患,不断涌向西北和东北。“绥远五原全县仅有居民五千余户,人口约二万千余人,多系山西河曲籍。每岁由陇、秦、晋三省之北部农民来河套耕种者,约九千余户。”[10]638西北人少地多,加上相对内地河南、山西、安徽、山东等地兵祸和匪患少些,所以北方因兵祸和匪患而流亡的百姓,一般会流向西北地区,还有一部分去了东北。“苟全性命者,亦无法生活,纷纷抛弃田地家宅,而赴东三省求生。”[10]613东三省在清朝属龙兴之地,始终限制关内百姓前往,东北地区一直地多人少。民初时期,限制取消,北方人,尤其是山东人在面对兵祸和匪患时,主要流向了东北地区。
中国古代历史的记载都只重视上层社会,二十四史就是一部帝王诸侯的家谱。在中国古代士大夫精英意识形态的统治下,大众意识处于历史边缘。即使今天,人们依旧喜欢从精英大人物的事迹中构造历史,而忽视普通民众眼里的历史。当我们在历史再构造时,就不能遗忘民谣这种大众资源。历史一定是由精英和大众共同谱写的,缺少任何一方,历史都将是片面的。
在历史的再构造过程中,民谣有着正史文献所不能取代的价值,其最大的史学价值就在于它能真实、生动地反映出民众在当时的生活状态。仅以精英人物的事迹去认识历史的方法是不完整的,将眼光转向下层民众,从众多小人物的活动中可以发现更真实、更全面的历史。
从民谣里看北洋政府时期的兵祸和匪患,正是要从大众小人物眼里重新审视那个时期的兵祸和匪患。以往只从历史文献里去审视民初的兵祸和匪患,确实可以看到了那个时代兵祸和匪患的严重性,也可以概括出一个全面的、整体的兵祸和匪患的情况。然而那样看到的多是冰冷的数字,缺乏情感和血肉。当从民谣里看那个时期的兵祸和匪患时,读每一首民谣,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这是任何其他文献史料所不能取代的。正史文献和民谣从不同的角度,印证了一段共同的历史。
注 释:
①马烈:《民国时期匪患探源》,《江海学刊》1995年第4期;徐有威:《民国社会舆论对匪患之反应》,《江海学刊》2012年第5期;杜仕辉:《民国时期山东匪患严重的原因探析》,《聊城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牛敬忠:《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绥远的匪患》,《内蒙古师大学报》1993年第4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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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12
贺怀锴(1990—),男,硕士生,河南濮阳人,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贺雪娇(1991—),女,河南濮阳人,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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