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晓丹
(陕西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陕西汉中723000)
叙事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在学科的历史发展中,叙事学从结构主义叙事发展到新叙事理论;在逻辑上,众多学者提出叙事学的研究转向:即从时间维度转向空间维度。叙事文学都是在故事情节的展开中预先设置某一具体的时间和具体的空间,在时间和空间的环境中叙述故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超时空叙事是不可能被读者认同的。因此,在小说中,时间和空间作为两个不可或缺的元素具有着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关系。法国学者让·伊夫·塔迪埃认为:“文学作品构建了两种结构,即空间结构和时间结构,空间结构在展开的作品中为读者建构了静态和动态的组织和体系,而时间结构为故事情节的发生、发展提供了经历的时间,而且读者的阅读也不是瞬间阅读,而是在一定时间维度上才能完成的。”[1]125由此推断,叙事学研究既存在一个时间维度,也存在一个空间维度。纳撒尼尔·霍桑是美国心理小说的鼻祖,其代表作《红字》以深入的心理描写,个性独特的人物塑造以及隐喻空间的使用奠定了它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本文从小说独特的叙事视角出发,分析小说叙事的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深入挖掘人物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品味作品的多维空间叙事艺术。
一
纵观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时间和空间是人类物质形态存在的基本方式,也是人类认识自然、感知社会的两个重要维度。长久以来,叙事文学一直把时间作为主体去叙述事件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尾,从时间的脉络上去理解世界、观察生活、洞察社会的存在与发展,时间始终扮演着一种优越的、进化的角色。而空间往往被定格为一个固定的舞台、器皿或者一个人物单纯的生存环境,在特殊的空间环境下各种人物关系和历史事件得以呈现。由此看来,“空间被看作是僵死的、刻板的、非辩证的和静止的东西,恰恰相反,时间却是丰富的、多产的、有生命力的。”[2]因此,传统小说以时间为序,在时间的先后交替中将人物、事件关联起来,成为“线性叙事”。如果把这种线性叙事用更形象具体的事物来表述,可以这样认为,时间上的先后承续属于诗人的领域,而空间则属于画家的领域[3]211。这说明了时间在叙事文学中的重要地位,而绘画艺术更强调事物的空间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凸显出空间的艺术特质,叙事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将其研究的重心放在时间维度上。
“空间转向”的概念起源于法国哲学家亨利·列费伏尔,他认为空间是一个动态的实践过程,并赋予空间以社会、历史的特征。“空间转向”从不同角度开始进入文学研究领域,导致了叙事学研究的“空间转向”,即由时间转向空间。叙事空间作为人物活动的场所和故事发生的客观环境,由地域范围、景物设置、社会环境、文化氛围四个方面的因素构成。这四个因素彼此独立,又相互融合。地域范围设置着故事发生发展的景物,景物又渗透着社会时代的文化氛围和时代特点,社会环境又包容和表现着这一时代特有的浓郁文化背景。在叙事过程中,意与境和谐统一,情与景交相辉映,四因素水乳交融共同作用以呈现叙事文学要表达的内容,最终达到空间上整体统一的效果。叙事空间可分为两种形式:一是物理空间,物理空间为小说人物活动和情节发生、发展提供必要的空间转换场所,物理空间的建构要以人物个性特征、故事情节发展需要为原则,并随着情节发展巧妙的设置和转换空间。物理空间具有地域特征、景物特征和社会文化特征,它需要综合考量;二是心理空间,它是小说中人物心理变化的心灵空间,往往赋予了无限的想象力。在作品创作的过程中,作者把镜头聚焦于小说的人物,将特定环境中特定人物的心理空间深入挖掘,展示人物复杂矛盾的心理和丰富的情感变化。
二
纳撒尼尔·霍桑是美国心理小说的鼻祖,其代表作《红字》以深入的心理描写,个性独特的人物塑造以及隐喻空间的使用奠定了它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霍桑在《红字》文本的叙事中大胆抛弃了传统叙事文学的线性叙事模式,即以时间为序来展开故事情节,摒弃了“爱情罗曼司”中人物情感经历的发生、发展阶段,而是从物理空间的场景入手,频繁使用隐喻、意象、象征等手段,通过物理空间的转换,深入人物矛盾、复杂的心理空间,挖掘文本深层的意义。
小说《红字》全篇共分二十四章,从文本结构来看,各个章节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狱门、市场、总督大厅、森林,这些章节的标题为读者设置了多个物理空间,通过物理空间的转换来讲述一个“原罪与救赎”的故事,揭示人性、宗教、理想和传统,这些矛盾而又歧义的主题形成了复杂、立体的文本模式。
小说的开篇,作者为读者描绘了清教统治下阴森恐怖的自然环境,女主人公海丝特被几个狱卒押出狱门示众。“这所木质监狱的房门是用厚实的橡木材料打造而成,上面布满了颗颗铁钉,风雨的侵蚀和岁月的流逝增添了它阴暗狰狞的面目,穿过晦涩的羊肠小道来到街边的草地,那里杂草丛生,各种毒草野花显然在这块土地上找到了某些气味相投的东西,才使这块土地上早早盛开了文明社会的恶花——监狱”[4]57。这座木质监狱为小说营造了狰狞和阴暗的空间环境,读者仿佛已经感受到故事发生地的阴险恐怖,神秘莫测。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物理空间是森林和荒原,在这个空间环境下读者看到的是满目疮痍、荒凉阴霾。艰苦的自然环境成为愚昧落后、罪恶滋生的源地,这里是幽灵女巫实施巫术的场所,是魔鬼和幽灵相聚之地,是黑暗与邪恶的象征。这些空间场景的选择有利于小说故事的发展和主题的呈现,霍桑巧妙地将空间场景和隐喻空间相结合,小说所蕴含的主题被逐一呈现、标示和阐释。
美国学者约瑟夫·弗兰克认为肖像和社会画面是揭示主题的两种空间形式。“要密切注视一个单独的个体,就要广泛地注意他的思想,这种空间形式成为心理状态的记述”。[5]186霍桑作为美国心理小说的鼻祖,他善于深入人物的心理空间,聚焦于海斯特、牧师、医生和珠儿这四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展开其隐藏在外在形态和社会角色背后的思想挖掘与心灵探索,表现人物内在的精神空间。正是这种立体、多维的心理世界的构建,强调了小说的想象向度,通过语言、隐喻、象征等表征模式再现主体的深层心理,因此,霍桑作品也被称为“心理罗曼司”。
在小说的第二章,当海斯特被押上刑台,作者着力描述了眼前的旁观者,他们有严酷恐怖模样的狱吏,有面孔扭曲、满脸轻蔑的悍妇,眼前的人群奇形怪状、光怪陆离,人群中爆发出的阵阵哄笑、咆哮,此刻在海斯特的胸中化为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叫。在那年月,从牢门到市场并没太远距离,而对海斯特而言仿佛这是一段千里迢迢的路程,霍桑巧妙地设置了空间环境,为后文心理空间的置换做好铺垫。在刑台上,海斯特的思绪越过大洋想起了昔日和家人共度的美好时光:孩提时的学校生活;英格兰的乡村;年迈的父亲;慈爱的母亲,那些温馨的告诫,幸福地洋溢在她美丽的脸庞上。这些细腻温馨的心理描写与眼前阴暗残酷的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世俗的目光如一把利剑悬挂在她的眼前,这个原本美丽善良的女子该如何承受如此的重负,此刻她所能做的仿佛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只有通过这些变幻莫测的画面来把自己的精神从眼前残酷无情的现实重压下解放出来。
在小说心理空间的构建中霍桑笔墨颇多的另一个人物是牧师,他是霍桑着力刻画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在小说的第十一章大量使用梦幻式的描写,真实完整地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透过梦幻式的心理描写,读者可以审视作者笔下人物的内心真实,将牧师的性格特征刻画得淋漓尽致。在宗教统治的新英格兰,牧师心里的苦楚和矛盾无处诉说,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把自己置身于牢牢封闭的密室,一面苦笑,一面用皮鞭狠狠抽打自己的身体直到鲜血淋漓,颤抖不已。他彻夜难寐,无数次痛苦地向上帝忏悔和祈祷,在他心里那些面目狰狞的幻景在他的脑海中跳跃,如残暴的魔鬼般吞噬着他的灵魂。正是这些亦真亦幻的心理空间将牧师矛盾痛苦的内心和扭曲分裂的人格表现的惟妙惟肖。小说中多处心理空间的构建赋予小说神秘怪诞的色彩,形成巨大的审美张力,增加了叙事的艺术魅力。
三
罗曼·英伽登认为:“文学作品实际上拥有‘两个维度’:在一个维度中所有层次的总体贮存同时展开,在第二个维度中各部分相继展开。”[6]叙事文学的空间由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共同构成,作者在叙事中设置空间环境和心理环境,并通过优美的语言文字传达给读者,读者在阅读中运用理解、想象、复原的艺术手段重复再现原作的空间,形成了一个三维立体的动态空间。霍桑正是巧妙地从物理空间的场景入手,频繁使用隐喻、意象、象征等手段,通过空间叙事来表现时间的演变以及故事情节的发生、发展、高潮和尾声,使小说更多关注主题意义的深度,深入挖掘人物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使读者在阅读中品味作品多维空间叙事艺术。
[1]让·伊夫·塔迪埃.普鲁斯特和小说[M].桂裕芳,王森,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2]罗潘.卡夫卡与现代小说叙事维度的呈现[J].外国文学研究,2006(3):78-80.
[3]莱辛·拉奥孔.现代小说叙事研究[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4]纳撒尼尔·霍桑.红字[M].盛世教育西方名著翻译委员会,译.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
[5]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C].秦林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6]罗曼·英伽登.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M].陈燕谷,等,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