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鑫图/何林隆
白衣古镇繁华只待旧梦里
文/王鑫图/何林隆
古代的中国是一个典型的农业社会,传承千年的农耕文明已经成为国人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读书人同农业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举便能鱼跃龙门,成为古老帝国政策的制定者,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如此。家族的荣耀常常来自于寒门及第,而高官退居后往往也会在农村买田置地,发展家业。于是,这些被时代褪去光环的古老建筑就成为了现在仅供瞻仰的冰冷的秦砖汉瓦与火热的历史往事。而位于平昌县东南部的白衣古镇,正是人们对于这种难忘情愫的延续与寄托。
“小高楼台照白衣,凤凰展翅扑蒙溪。鲤鱼坂子回头望,步步登高入云梯。”始建于秦汉时期的白衣古镇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因其历史悠久,古朴自然,被誉为镶嵌在川东北的一块璞玉。我们沿着绵延流淌的巴河一路前行,天空中洒下细密的雨丝,清凉的微风拂过面庞,温柔而惬意。远处的河坝边生长着一丛丛茂密的竹林,竹林如依山势而起的滔天巨浪,那团团簇簇的绿叶,绿涛起伏,将远处染成了一片墨绿色。川东北的雨是晶莹柔细的,缠绵地飘扬而下,偶尔会有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投射下来,将晶莹的雨丝映照出金色和银色的光影,看上去就好似天空中布满了金线银丝。行走在初夏的漫天丝雨中,就仿佛走进了虚无缥缈的梦境。
走进古镇,满目青石,几只黄狗趴在一起,伴着阵阵细雨沉入了无边的梦乡;而远处,青石垒就的小巷宛如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蜿蜒向前,无限延伸。古镇人以石片为瓦,石块垒墙,石板铺路,光滑青溜的石头层层叠叠,好似岁月的年轮,一曲一曲地低吟着沧桑的古老歌谣,吟吟地唱着。古镇的阳光并不明媚,没有鸟语花香,没有邂逅艳遇,没有穿镇而过的涓涓细流,没有夜色下的霓虹闪烁,也没有太多借酒消愁的酒吧。白衣古镇是古朴刚毅而又悲情落寞的,它最引以为傲的只有这里沉重如青石一般的深沉历史——古镇曲曲弯弯、朦胧幽幽的石巷里,经过岁月打磨的青石板光亮可鉴,凹陷的印痕镌刻着小镇古老的历史文化。徘徊在古镇里,无论是在蜿蜒的青石板路上漫步,还是在波澜不惊的水上流连;无论是在古朴的小院里寻幽,还是在雄伟的古建筑上眺望,都会感到脚下的灵动,仿佛踩在厚重的历史书页上。
似乎每个落寞的古镇都有一段辉煌的回忆,如今的落寞也是为了凸显昔日的辉煌。若要探寻白衣古镇的昔日繁华,还是从370年前说起吧。370年前的明崇祯甲申年,崇祯皇帝在紫禁城北边的万岁山上自缢殉国,大明帝国随之灭亡。而在千里之外的白衣古镇,乡民们的生活并没有被大时代的变革所影响,人们生活依旧。也就是在这一年,乡民们在古镇开建大佛殿,并供奉白衣观音像,名曰白衣庵。然而,世事无常,到了清光绪甲申年,中法马尾海战的硝烟还未散尽,同样是千里之外的白衣古镇却被一场无名天火所吞没。漫天大火从铁匠滩一直烧到广佛寺,千年古镇被大火焚毁。时任云贵两省布政使、祖籍在白衣古镇的吴德溥奉旨重建,他取样故宫,动用通巴两河13年河道税银并募集银两十万,在全国调集能工巧匠,历时10年,建成了规模宏大、气象非凡的六庙三宫和庞大的吴氏宫邸、家祠,史载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梅开二度,焕然一新”。然而,时光总是如此无情,一百年过去后,昔日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古建筑终究还是未能逃脱红卫兵“破四旧”的厄运,在时代的悲剧中变成了一地瓦砾、半壁残垣。
据当地老乡说,当年的白衣古镇曾建有小角、文昌、禹王、万寿、广寒等六庙三宫,各式古建筑“勾心斗角”、雕梁画栋,蔚为大观。不过,经过百年的沧海桑田,昔日的辉煌宫殿群,如今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只剩一些破败的遗址在追忆着古镇往昔的繁华。如今,古镇内尚存的古建筑,最显眼的莫过庞大的吴氏庄园了。吴氏庄园包括官邸、家祠和孝节牌坊在内,加上书院、戏台,面积十分庞大,最辉煌时竟能占去半个古镇的规模。现存的吴氏宗祠静静地矗立于老街的一侧,宛如一位看尽人间风华的耄耋老者,默默地看着古镇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祠堂的四周用高大的青砖围墙,远远地看上去还颇有气势。当地人也称呼它为“荫字祠堂”,因为祠堂中堂的大门楣额“樾荫堂”三个大字是由文正公曾国藩题写的。先前庙内的三重大殿,包括栩栩如生的上百尊神像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靠近学校操场边上的风火墙,甚至被人为地涂成了红色,那上面依稀还可以看到当年“毛主席语录”的字样,那刺目的颜色,总能让人不禁地想起那段特殊的岁月。如今,一切都坍塌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昔日的繁华,过往的记忆,都随风而逝,只剩下墙头那几丛野草,悠悠地在风中兀自摇曳。
白衣镇上还有三座牌坊,两座石质,均为石质牌坊中的佼佼者。一座为吴氏诰封张太夫人,为五世同堂;另外一座是石质与陶瓷的混合建筑,也是五世同堂,上面有吴氏家谱,序文和联文均为当朝官员撰写。如今的古镇早已物是人非,百年的风霜雨雪,已将斑斓的色彩洗刷得斑驳,只有“节孝”二字依然鲜明。时间见证历史,中国传统的美好很多已经缺失。也许刻在牌坊上的不仅仅是字,更是一颗心,一种传统,一种信念,它向子孙昭示:美好的东西需要传承,过去的辉煌值得纪念。
②鳞次栉比的屋檐
繁华褪去,时光暗淡,绝代的风华转眼即逝,现在古镇老街上,留下来的人们依然继续着琐碎而单调的生活。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闲话家长里短,他们或者打长牌,或者搓麻将,手边总是搁着一杯盖碗茶。时光仿佛在这里打了一个结,将岁月的故事留在了老人们的皱纹里。一条条蜿蜒曲折且望不到尽头的街巷,将外界的尘嚣隔绝于外,剩下的只有那些古老的传说,而那些在斑驳砖墙上摇曳的野草,令人仿佛能嗅到来自古代的气息。
白衣古镇的每一条街巷都用青石板铺就而成,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把古镇装饰得雅致而简朴。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仿佛时间也放慢了脚步。老街的两侧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老屋,这些老屋大多都有着上百年的历史,老屋背面就是穿越秦巴山脉的千年古驿道,似乎每一块石板都浸透着锦袍麻衣的汗渍。站在老屋的房顶上向下望去,古镇的布局清晰可见:老街中间宽敞,两头逐渐收紧,像一条船,鳞次栉比的房屋以老街为主线铺开。隔着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是沉浸在迷蒙烟雨中的巴河,宛如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似乎还氤氲着淡淡水气。这些老屋虽然仅仅只是黑与白的韵律,却演绎出一个美丽多变的世界。黑与白是古镇人对纷繁世界的哲学思考,是二元对立中的统一。它们是对生与死,耕与读,农与商,仕与隐,幸福与痛苦,相聚与分离,贫穷与富裕的抽象体现。古镇人能泰然地看待这对立中的一切,他们也能在其中转换自如,穷极世界的终极奥妙。
一位建筑学研究者到过白衣老街后,写下这样一段话:“现代建筑的最大特征之一,就是它能够借助于技术手段突破地方的自然环境限制,所以它既不反映地方生态,也不延续地方文脉……它的主要弊端在于,在世界各地,它们都呈现出千人一面的模样。但是保留至今的那些古镇却正好相反,它总是和地方血肉相连,密不可分。它所传承的地方文脉赋予了它不可替代的特色,使它永远不会雷同。”
沿着幽深的石巷和陈旧的老街穿行,我们与卖麻糖的老者不期而遇,与温柔美丽的姑娘侧身而过,与牵着水牛缓缓而过的孩童相视而笑,那一幢幢古朴的老宅似乎对外地来客司空见惯,静静地站在原地保持缄默,只是让石片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来表明人间烟火的存在。透过它们,可以寻觅到祖先们生活的印迹。这里没有熙熙攘攘,没有喧嚣市井,也没有车水马龙,狭窄的街道两旁皆是小店铺,摆放着乡亲们日常生活用品和当地的土特产。那家庭作坊生产的纯高粱白酒会让人回味悠长,祖传秘方加工而成的炸蒸烧烹的白衣河鱼令人生津垂涎。
我们就这样穿行于古镇长长的街檐下,穿行于这跳脱出自己平常生活之外的古镇时光。在这里,每一条老街的底色上都带有隽永的诗意,这里没有装饰精美的深宅大院,没有放纵的激情,没有艳俗的浮华,有的只是完全被摊开在宽敞街檐下的生活图景,以朴实无华的姿态接纳了异地的我们。历经繁华的白衣古镇,如今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从容依旧。青砖、拱门、老街、小巷,不同的朝代在此演绎不同的传奇。我们穿行其间,仿佛循着历史的脉络一直前行。
白衣古镇,这静卧于米仓山下的千年古镇,就好像是一位白衣胜雪的书生,执一卷经,坐忘春秋,而我们从红尘俗世中穿越而来,甘心在他的经卷中就此遁隐而去。
③古镇的石牌坊记录了白衣古镇那一段逝去的荣耀与辉煌
白衣古镇是出美女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个远近闻名的“美女镇”。当地有一首民谣这样唱道:“太阳哟,照到柳州城,柳州城里出美人。”当地还流传着这样的民间俚语:“到了白衣,忘了家妻。”白衣古镇远离工业区的污染,因而山清水秀,这里的女孩也如出水芙蓉,笑靥如花,个个都是水灵灵的。与四川其他地方的美女(诸如“雅女”)相比较,这里的姑娘多了一份轻灵和水色,让人过目难忘,因而脑海中总是反复掠过那首传唱已久的古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美女养眼,美食养胃。白衣古镇的河鲜远近闻名,其中以各种河鱼最有特色。巴河盛产野生的鲢鱼、青波、青鳙、岩鲤、趴滩鱼、黄辣丁。当地人靠水吃水,所以在白衣古镇的任何一家鱼馆里,无论哪位寻常的乡里厨子做出来的鱼肴,皆是肉嫩汤鲜,味道悠长。它并没有特别的烹饪技巧,都是因为这河里的河鲜太好了。路过的游客每每都会在此停车,饱啖之余,还不忘记带走香脆的油炸鱼。吃着美味的河鲜,当然不能少了美酒助兴。平昌是有名的美酒之乡,啖鱼品酒,岂不快哉?河鲜是凝固的水,美酒是液体的火,水火交融,恰是碰撞出热烈的情愫。夹起一条炸鱼扔进嘴里大嚼一番,然后再满饮一杯美酒,如是水波荡漾,火焰腾跃,不多时便酒足饭饱,兀然而醉了。
我吃故我在。若要叩问白衣河鲜“食之甘味”的精髓,也不必去巴河边望着流水发呆,因为逝水无声,时光早已在波光里流向了远方。当我们离开白衣古镇的时候,我将那条鱼的记忆留在了胃里。一条鱼,就像一尾梦,在这个初夏的傍晚游入我的胃里,遁入我的味觉记忆。它不是水中的那一朵莲花,它是莲花深处的那一丝柔情,在我的味蕾上升起一缕平和的诗意,踏实、温暖、慵懒惬意……(责任编辑/三金设计/张籍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