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束缚的自由
——对我国摇滚乐兴衰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2015-04-09 19:03陈欣欣
视听 2015年8期
关键词:政治经济学商业音乐

□ 陈欣欣

被束缚的自由
——对我国摇滚乐兴衰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 陈欣欣

本文通过对我国八九十年代摇滚乐的引入、发展、兴盛、衰落历史的梳理,探讨摇滚乐与我国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关系。本文从摇滚音乐的商品化、音乐工业的变迁、城市中产阶级的结构性力量等方面解释摇滚乐的衰落,并认为摇滚乐的反叛精神与政治经济学有着精神内核上的相似性。

摇滚乐;传播政治经济学

一、摇滚乐

摇滚乐是美国白人文化受黑人音乐影响的产物,于20世纪中叶开始作为美国流行音乐里最具影响力的一支,成为了美国推行全球化进程中的一员。然而自诞生之日起,摇滚乐的血液之中就流淌着叛逆的基因,在美国人权运动风起云涌的20世纪60年代,摇滚乐成为美国反叛青年批判社会的载体和重要武器。摇滚乐传播了新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态度、生活方式,对当时的美国社会生活产生了重大的影响。①伴随着摇滚乐向世界各地传播的同时,资本主义社会强大的商业力量也与这种“暴躁的力量”进行了收编与反收编的博弈。作为统治阶级的国家机器和商业势力是如何一步步从政治经济的角度将反抗的摇滚乐纳入主流意识形态能够掌控的范围的呢?原先草根、独立的摇滚音乐又如何能在利用商业体制扩大影响力的同时,仍保持其对社会的犀利批判性?本文试图运用传播学政治经济学派的理论来关照中国大陆摇滚乐发展的历史脉络,考察九十年代初期中国大陆摇滚乐的发展、兴起和衰落,以加深对我国音乐产业与社会现实、资本力量之间关系的理解。

二、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摇滚乐的发展

西方摇滚乐在上个世纪随着改革开放传入中国大陆,而最早的传播渠道,恐怕是以非法的形式如走私光碟、盗版、打口磁带为主。而从这种边缘文化中得到了渴求已久的快慰、自由的当时的中国青年们,有意无意地把摇滚乐当成了回答他们困惑、表达他们愤慨、寄托他们批判精神的最佳工具之一。1986年崔健在首届百名歌星演唱会上演唱《一无所有》被看作中国摇滚乐诞生的标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崔健把中国带入了一个“摇滚时代”,在他之后,中国摇滚乐坛群雄逐鹿,风起云涌。②

重金属乐队“唐朝”以及大受欢迎的“黑豹”乐队开启了中国摇滚的“后崔健时代”,并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迎来了中国摇滚的“热闹”年代。一时之间,各种乐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到了1993~1994年,中国摇滚乐迎来了最兴盛的时代。当时有近400支乐队混迹江湖,③但在表面的繁荣背后,唱片业热衷于推出多而杂、大而全的拼盘专辑,音乐制作、理念创新等止步不前。在这个时候,商业力量对摇滚乐的影响已经充分显现出来。

到了被称为“中国摇滚历史上最为成功、最为重要的演出之一”的“魔岩三杰”与“唐朝”乐队“中国摇滚势力”演唱会,摇滚歌手与商业的关系就更加紧密。一方面,窦唯、何勇、张楚三位风格各异的独立摇滚音乐人,被魔岩文化公司包装成为“魔岩三杰”,向市场推出后打响了名号,显示了摇滚乐的商业运作更加成熟和完善。而魔岩文化公司,正属于当时台湾地区最大的唱片公司之一的滚石唱片旗下。1994年窦唯的《黑梦》、何勇的《垃圾场》和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三张唱片既获得了市场上的成功,也没有丧失对艺术的追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魔岩文化对华人摇滚音乐成为被市场广泛接受的音乐类型作出了一定贡献。但之后“魔岩三杰”却未能延续其商业化的成功,而是分道扬镳,并且随着中国摇滚乐一起转入了地下,甚少出现在主流文化中。魔岩三杰的相继沉寂,或许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中国摇滚乐已经被商业势力所操纵,丧失了最初的纯洁性和独立性。2006年窦唯在一次专访中就曾提到,“我不认为中国摇滚有过真正的辉煌,精品、辉煌这类词很多时候是被编造出来的”,“我觉得盛世也是一个阴谋,造出一个盛世便于他们来宣传他们的艺人”。④

在1996年以后,中国摇滚市场开始冷淡,摇滚音乐发展缓慢。直到21世纪的今天,摇滚乐在中国依旧没能恢复当年的辉煌。进入新世纪,“玩摇滚”似乎成为了不务正业、标新立异、暴躁不安的代名词。而火爆的各种摇滚音乐节,更像是一场消费文化的狂欢节,潮流青年来到音乐节放松自己、追寻自由,各种大众媒介对音乐节的报道、对参演乐队的追逐,依据的不是其音乐的质量而是名气。这模糊了摇滚乐与主流流行音乐的界限,在有意无意间丢弃了摇滚的批判和反抗精神。

三、中国摇滚乐兴衰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中国摇滚乐从80年代初引进到90年代中期的一度兴盛再到之后至今的沉寂,其发展脉络与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情况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本文试图从音乐产业的变迁、摇滚乐的商品化、城市中产阶级的结构性力量等三个方面来分析中国摇滚乐的兴衰史。

摇滚乐在中国的引进和发展,是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巨大历史背景之下进行的。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改革开放方兴未艾,经历了“文革”阵痛的的青年人对社会、历史和未来怀着一种迷茫,传统的意识形态、计划经济格局已渐渐失效,而对于自由的追寻、对时代变迁的思考使得摇滚乐这样一种追求个性与反叛的音乐形式与当时城市青年的社会心理不谋而合。整个八十年代

的中国社会正处于计划经济向商品经济转轨、双轨并行的时期,摇滚音乐的发展并没有得到太多商业力量的支持,市场化程度不高。因此,八十年代的摇滚音乐更多处于地下。

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国开始致力于建立市场经济体系,青年人在思想上普遍形成了更加独立、个人化的趋势,同时,市场经济的发展也使得唱片业迎来了“春天”。不同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流行音乐呈现大发展的态势,港台欧美的盗版磁带在内地大中小城市里随处可见。摇滚乐也乘着市场大发展的东风,从原先的地下音乐渐渐向主流靠拢。来自美国的摇滚乐所宣扬的生活方式和代表的价值观,通过影响青年群体中的“创新者”——即那些最早接触摇滚乐并进行再创作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作摇滚乐的“意见领袖”——进而影响城市青年群体。进一步而言,在当时的中国,能够接触摇滚乐甚至拥有创作摇滚乐的条件的群体,是社会经济地位相对较高的城市中产阶级家庭的青年。而中国社会中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广大的农村青年群体,则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被剥夺了接触摇滚乐的权利。这一点从早期中国摇滚乐队成员的家庭出身中可清楚显示。崔健的父亲是个专业的小号演奏者,母亲是朝鲜族舞蹈团的成员;窦唯是北京人,何勇是北京人,自幼学习中国民乐,小学参加学校各类文艺演出;鲍家街43号乐队,其成员全部来自中央音乐学院。由此可以看出,虽然摇滚乐号称是草根、叛逆的音乐,但是中国摇滚乐却在一开始就在阶级上排斥了经济匮乏、文化水平低下的广大农村青年群体。

摇滚乐毕竟是一种特殊的音乐形式,不同于流水线式生产的流行音乐。中国的摇滚音乐虽然在生产、分配和消费上受到资本市场的限制,但是他们也通过创作带有批判性、反思性的作品,对主流社会价值观进行葛兰西所言的“主导下的抗争”。例如,何勇的《垃圾场》就通过歌词对当时社会价值崩塌、拜金主义盛行、贫富差距巨大的现实进行了愤怒的批判。这种有力度的批判歌曲在九十年代中期能够广泛流行,与商品经济初兴、资本力量还未强大到一统天下以及20世纪八十年代盛行的反思、自由的思想潮流的余波有很大关系。

文森特·莫斯可在《传播政治经济学》中论述到传播的商品化过程涉及讯息(或者是一份资料,或者是有体系的思想)如何被转化为市场买卖的产品。⑤通过考察摇滚音乐在中国的发展历史可知,最初的摇滚音乐是在一个类似私人空间的小圈子里传播的,摇滚乐在中国要扩大影响力,从地下走入主流,不得不借助控制了发行渠道的商业公司,因此到了九十年代,摇滚乐手的创作越来越看重唱片公司的反应。另一方面,商品化的延伸还导致属于摇滚音乐圈公共空间的转变,原本存在于地下的“私人小圈子”渐渐被分属于各个不同的唱片公司的圈子所取代。正如莫斯可所言,“这些空间与行为曾经是根据另一种社会逻辑即以普遍性、平等、社会参与及公民身份为基础而组织起来的,虽然缺点历历可数,但却能扩大社会行动的基础;如今它们已被简化到市场逻辑,而权利被等同于市场力量了。”⑥

莫斯可在《传播政治经济学》中强调“结构化”,“结构化所描述的是一个过程,结构在这一过程中由人类能动性来组建,而它又提供了组建所需的‘媒介’本身”⑦。对于中国摇滚音乐来说,摇滚音乐人的创作、演出构成了摇滚音乐的广泛传播,而这种传播又是在以唱片公司、演出机构为代表的市场力量的影响下进行的。强调抗争、自由、独立的摇滚乐却又要在它所反对的商业体制下运行,摇滚与商业构成了一对充满矛盾与共生的关系。不论怎样说,中国摇滚乐的主要从业者来源、主要受众都是城市中产阶级青年,这样的阶级构成使它不可能拒绝商业运作,更不可能完全脱离体制。

经历了九十年代初期到中期的短暂辉煌期之后,中国摇滚乐似乎一夜之间开始走下坡路,曾经在主流音乐市场占据一席之地的摇滚乐产生分歧,一部分乐队转入“地下”,坚守着“非主流”的角色;一部分摇滚音乐人如汪峰、许巍等,主动改变自己的音乐风格向流行音乐靠拢,失去了曾经的愤怒和批判色彩。

进入新世纪,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中国大陆的音乐受众逐渐习惯了从网上下载音乐的“数字音乐”形式,技术的进步致使传统的唱片业遭受巨大打击,唱片销量不比从前。这也间接影响了中国摇滚音乐的发展。除了技术导致业界生态的改变之外,中国摇滚乐衰落的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社会环境。商品经济在九十年代的中国得到了极速的发展,GDP连年增长,经济发展已经成为了社会的第一要务,市场化的浪潮席卷了一切,社会拜金主义盛行。这一切都导致摇滚乐这个强调批判意识、强调自由独立的“异类”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环境下难以生存,如前所述,商品化侵蚀了摇滚乐的精神内核,又使得一批坚守摇滚精神的音乐人离开了摇滚圈。

曾在九十年代中期一度进入主流音乐圈的中国摇滚乐,得益于当时的商业化市场化潮流,又最终没能把握好自身与商业的关系,退入“地下”“非主流”。摇滚乐中含有的反思性可以增加听众思考的维度,将听众从千篇一律的流行音乐灌输中解放出来。摇滚乐追求的是自由、公正与人的解放,这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目标相差不远:“我们的知识活动应当组织起来促进社会现实的改革,争取使所有人都获得更大福利。”⑧

注释:

①郑春生,何苏芬. 摇滚乐与20世纪60年代美国青年的反叛[J]. 史学集刊.2009(4)

②③王大庆. 腐化与重生——中国摇滚乐20年[J]. 音乐生活.2006(5)

④网易娱乐专稿. 窦唯称不怕得罪摇滚圈 希望王菲注意身体,http://ent.163.com/06/0420/23/2F6ILMHO00031H0O.html

⑤⑥⑦⑧【加拿大】文森特·莫斯可著,胡正荣等译. 传播政治经济学[M]. 华夏出版社.2000:141,149,206,264

1.赵月枝.传播与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分析[M].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

2.洛秦. 摇滚乐的缘起及其社会文化价值[J].音乐研究.2003(3)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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