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总统朴槿惠的国家女性主义思想及其局限性

2015-04-09 04:32:27李进超
社科纵横 2015年8期
关键词:副总裁朴槿惠女性主义

李进超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天津 300191)

2014年12月,韩国总统朴槿惠在新年记者会上说,她愿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无条件举行会谈,这一说法随即引起朝方积极回应。的确,在对朝关系上,朴槿惠提出的“第三条道路”是别具眼光的,就是要在巩固韩美同盟的前提下,着实推进韩朝和解进程,这与李明博时代的“强硬政策”和金大中时代的“阳光政策”是不相同的。然而,几个月前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韩国,就日趋紧张的朝核问题同朴槿惠的会谈,却引起的是朝鲜国家媒体对朴槿惠的另一番态度,称她是“肮脏的慰安妇”、“ 卑劣的妓女”、“ 任性的婊子”、“ 穿裙子的阴险男同”等等,极尽侮辱之能事。对此言论和反应,从政治外交上来说,自是不值一提,但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却是赤裸裸的对女性的侮辱与歧视,尤其是在这个父权制社会,女性政治人似乎总难免受此侮辱,同样的话语也曾瓢泼在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身上。朴槿惠自从政以来对朝鲜发展核武器问题的确一直高度关注,这本不关乎性别问题,然而朝鲜媒体这些充满性别歧视的侮辱性话语,还是引起了人们对女总统朴槿惠女性主义思想的极大关注。

一、从家庭到政治:朴槿惠国家女性主义思想的形成

2012年12月19日,朴槿惠击败在野党总统候选人文在寅,当选为韩国第18任总统。朴槿惠的成功当选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这之中当然不乏女性主义的因素,因为朴槿惠不仅是韩国历史上首位女总统,更是近代以来东北亚地区首位女性国家元首,“韩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总统。朴槿惠也是现代东北亚地区的第一位女性国家领导人,这让她在世界舆论场上成为东亚‘妇女解放’的又一个符号。”[1]众所周知,东北亚内在于儒家文化圈,而儒家文化是典型的父权制文化,其重要特征之一就是男尊女卑,所以长期以来东北亚地区一直为男权文化所支配,而韩国在这方面较其他国家尤甚。朴槿惠的当选,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该地区女性文化从男性文化统治下的突围,“如果朴槿惠胜出,这在以儒家文化为支撑的区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突破。中国古代思想家孔子倡导妇女必须顺从自己的丈夫。其实,直到七年前,韩国妇女才获得平等的继承权。韩国的男女收入差距是全世界发达国家中差别最大的。”[2]实际上,纵观朴槿惠的思想历程,的确体现了鲜明的女性主义倾向,而且她本人对此也从不讳言。

家庭对朴槿惠的女性主义思想显然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军人出身,1961年通过政变推翻李承晚政权,当上了韩国总统,铁腕统治了18年,堪称韩国历史上最强势的总统。朴正熙的独裁专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父权制的缩影。按照朴槿惠自述,像所有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女孩一样,她对父亲所象征的男性权威抱着无限崇敬的态度,“每当看到母亲把用心擦得雪亮的军靴放在槿令或我的鞋子旁边时,就会有一种被军舰守护着的安全感。”[3](P11)这时的朴槿惠尚无所谓女性主义思想。然而,朴正熙由于公务繁忙,经常不在家,而男性权威的长期缺场恰好给予了女性权威以成长空间——朴槿惠的母亲陆英修成了家庭的主导者。作为第一夫人,陆英修不仅积极参与国家事物,在家中更是什么都能做的“女汉子”,“父亲常常不在家,家里的维修工作都是由母亲一手包办。……‘我母亲什么都会’的想法,让我无比自豪。”这种朴素的女性主义思想显然对朴槿惠后来的思想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多年以后,在一次访谈中,有记者挑衅性地问孑然一身的朴槿惠:“家里需要男人时该怎么办?”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问了一句:“什么事情需要男人帮忙?”[3](P11-12)这句反问中隐含的正是颇为激进的女性主义思想:男性能做的,女性也能做!而且这种思想显然已经内化为其自觉的意识,并深刻地影响了她的政治生活。

朴槿惠的女性主义思想从一开始就打上了“国家女性主义”的烙印。国家女性主义作为一个术语其历史相对而言并不长,大约在20世纪60、70年代才被女性主义者使用,只不过在全球化时代,在跨民族国家的使用过程中很快就获得了丰富的内涵,“早期指斯堪地纳维亚半岛地区女性主义者被聘为权力部门的官员或女性政治家推动了性别平等政策,后来被概念化,以便学者检查不同政治经济体系中政府部门女性主义机制化状况。”[4]一言以蔽之:国家女性主义的关键就是女性参政。国家女性主义就是要充分利用国家的政策制定机制,在其中提出女性的诉求,以达成提升两性平等的目标。因此,与之密切相关的一个核心概念就是“女性官员”(femocrat)。所谓女性官员指的是,在具有职权的制度位置上担任行政人员或行政官员的女性或女性主义者,或是推动妇女政策的女性政治人物。毫无疑问,朴槿惠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女性官员”。出身总统家庭,朴槿惠得以在学生时代就以“公主”身份出访,会见国外政要。母亲遇刺身亡后,更是以22岁的小小年纪行使“第一夫人”职责,成了国家最高政策的决策者之一。上世纪90年代末,朴槿惠以45岁年纪重返政坛,参加大国家党,随即迅速崛起,先后五次成功当选国会议员,并历任大国家党的副总裁、党魁,始终活跃在领导层。后又当选总统,成了国家政策的终极决定者。很显然,朴槿惠无疑是国家女性主义理想的女性官员。

二、男女平等:朴槿惠对性别歧视的突破

朴槿惠极其看重男女平等,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对女性的歧视。朴槿惠所津津乐道的重大政治事件之一——参选副总裁,就充分体现了其追求男女平等的女性主义思想。1998年,朴槿惠决定竞选大国家党副总裁。按照大国家党的规定,朴槿惠根本就不用竞选,因为有一席副总裁是留给女性的保障名额。朴槿惠对这份保障名额颇不以为然,“都已经是21世纪了,却还有给女性的副总裁保障名额,让人有要女性什么事都别做的感觉,我实在难以接受。同样是副总裁,保障名额的‘指名职’副总裁与竞选出来的‘选出职’副总裁,我相信两者说话的影响力一定会不一样。我不想因为是‘女性政治人’而被保护或受到特别待遇,也不想因为自己是女性而坐在保障名额的位子上,这并不符合我的政治信念。我认为,应该通过公平竞争由党员们选出的位子上,才能充满自信地说话。”[3](P159-160)大国家党是韩国有名的为男性主导的政党,给予女性副总裁以保障名额不过是迫于政治的需要而让渡给女性一点权力,其本身就是性别歧视的体现。朴槿惠清楚的了解这一点,“在政治方面也隐藏着许多关于女性的禁忌。……大家认为身为女性只要好好担任那个指定职,进入党内指导部配合即可的感觉,这也等于是一种禁忌。”[3](P213)于是,朴槿惠坚决要求参加竞选。她所追求的已不只是通常意义上的公平竞争,更是男女平等的话语权。最终,朴槿惠不顾党内众人激烈的反对,通过艰难的竞选活动成功当选为副总裁。整个事件完全可以看作朴槿惠国家女性主义思想的重大胜利!

她在担任大国家党党首期间,有一次要求下矿井视察,得到的答复是“女人不得进入”。这极大地触动了朴槿惠女性的敏感神经,“没想到竟然还有禁止女人进去的地方!”[3](P212)矿井方面的这样一句答复也许是出于保护女党首的善意,但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解读就成了性别歧视的典型。感到受了侮辱的女党首坚执要求下矿井,矿井方面只好满足她的要求,事件以女党首的胜利而告终。这充分体现了朴槿惠对男女平等的执着。朴槿惠也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为女同胞们争取权利。比如在其掌管大国家党期间制订了一系列有利于年轻女性的保育政策,在党舍设立幼儿园,把女性从育儿与保育方面的负担中解放出来,让她们能够放心地工作,提高工作效率,增强社会竞争力。朴槿惠也积极支持其他女性参政,她曾豪言:“我相信未来总有一天,大国家党通过竞选选出的指导部会有一半以上是女性。”[3](P214)然而,知易行难。朴槿惠虽然最终走上了权力的顶峰,对她个人而言真正实现了男女平等,男人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并且在做。但从国家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于普通女性群体而言却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成效,至少没能从根本上改变女性被压迫、被侮辱的男权社会的现状。执政两年,就是在韩国也没带来女性的解放——这个国家依然是儒家父权制文化的天下。

三、父权思想的阴影:朴槿惠国家女性主义思想的局限性

事实上,就个人而言,朴槿惠的生活颇多悲剧色彩。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虽如愿以偿地成了君临天下的总统,但却是“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儿女”的“三无”总统。面对普通韩国民众,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国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务的对象”,媒体也的确把她被吹捧为“嫁给韩国的女人”。从集体主义的角度来看,这些话颇多崇高的意味。然而,如果一个个体——对于朴槿惠来说特别是作为女性个体,其生命意义得不到完满的实现,那么所有那些宏大的口号就显得多少有些空洞了。一个没有父母、丈夫、儿女的女性,从社会性别的角度来说,还能称之为“女人”吗?就此而言,朝鲜媒体辱骂其为“穿裙子的阴险男同”倒也意味深长。而如果连社会性别的女人都不是,那么争取所谓的男女平等又有何意义呢。对于朴槿惠来说,无论她的权力有多大,一旦失去了女性之为女性的特质,其女性主义行为自然也就失去了为普通女性效法的价值。朴槿惠其实始终没能走出她父亲的阴影。她虽竭力宣扬男女平等,但这种女性主义思想对她政治生活的影响非常有限。相反,她父亲对其政治生涯的影响却是决定性的。20世纪90年代末,受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韩国经济陷入危机,生活艰难的民众怀旧情绪浓重,朴槿惠在隐忍近二十年后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才决心复出从政,她当时打出的口号就是“为完成父亲未完成的事业尽一点力”,其政治上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得益于父亲的影响力。朴槿惠在其简短的总统就职演说中两次提到“汉江奇迹”,就足以证明父亲朴正熙对她的重要性。

当朴槿惠舍去其作为女性本应实现的个体生活、立志完成父亲的遗志时,就注定了被异化的命运。漫长的从政历程就是被逐渐异化的过程。这种异化表现在“非人化”和“男性化”两个层面。一是非人化,按照与朴槿惠曾长期共事的韩国前环境部长的说法,朴槿惠就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冰公主”:“她不开放,不与任何人沟通。她不热情,也不冷酷,只是冷冰冰的,一直都这样。朴槿惠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这是她的标志。”[5]这其实就是非人化的标志,她已经被政治生活异化成了国家机器的一部分。二是男性化,当她在政治上取得一个又一个成功之时,其女性之为女性的特质也在逐渐丧失,最终成了“三无”者,当她如愿登上总统宝座时,人们看到的朴槿惠,其实更可以称为是第二个朴正熙,一如在她竞选期间的一幅漫画所画的,朴槿惠生出了一个貌似其父亲的婴儿[6]。她以女性的名义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继续以她父亲为代表的父权制文化。从国家女性主义来看,第二个层面的异化无疑是个令人沮丧的结论。个中的局限性其实不在朴槿惠本人,而在国家女性主义。国家女性主义主张女性参政,然而女性由于生理性别的特质,在本质上与男性就难以平等,而女性若想平等竞争就必须付出更多,一如朴槿惠所做的。

朴槿惠可以说把国家女性主义发展到了极致,但也放大了这种理论悖论式的弱点。男女两性的真正平等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命题,而不只是所谓的女强人能解决的——在父权文化中,本质上被异化了的女强人对女同胞的打击较之男性所给予打击往往更甚。只有在社会整体文化发生根本性转变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男女两性的真正平等,而这显然不是凭一人之力在短时间内能够实现的。

[1]马菲等.韩国选出东亚首位女总统[N].环球时报,2012-12-20:1.

[2]Chico Harlan and YoonjungSeo,“ In ‘ Madame Park,’S.Korea sees its first potential female leader”,See http://articles.washingtonpost.com/2012-12-17/world/35886252_1_genderequality-gender-studies-park-geun-hye December 17,2012.

[3][韩]朴槿惠.蓝青荣等译.绝望锻炼了我:朴槿惠自传[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11.

[4]Wang Zheng,“ State Feminism”?Gender and Socialist State Formation in Maoist China’,Feminist Studies 31,no.3(Fall 2005).p519.

[5]邱实.韩国女总统朴槿惠:爱看中国历史称初恋是赵子龙[EB].http://news.ifeng.com/history/shijieshi/detail_2012_12/20/20360543_1.shtml.

[6]朴槿惠漫画惹争议[EB].http://news.takungpao.com/world/people/2012-11/128357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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