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湖山四韵

张亦斌

很多时候，看风景其实是看自己的心情。心情好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山山水水充满了灵性;心情不好时，山非山，水非水，灵山秀水在眼里都成了惨不忍睹的枯枝败叶。所以，很多时候，朋友们邀我到外面去旅游，我因当时心情不好而婉言拒绝了。这一次，与文朋师友们一起游览家乡的几处景点，虽然这些景点在外界默默无闻，但我欣然前往——因为我的心情好。

山道弯弯

山，无名，与佘湖山同属南岳衡山余脉。虽无名，但从山脚往上走，却是一步一惊喜，步步心醉。

这座无名的山深藏水东江镇的芽江冲一侧。说它深藏，一点也不为过。同为南岳衡山余脉的佘湖山、莲荷山，山上都建有寺庙、道观，若论其佛教、道教的地位，在邵东地面上显然是声名赫赫，即便是在过去的宝庆府地面上也还是有相当名气的。旧日的宝庆人到南岳山烧香，路过佘湖山，还要上山去烧回头香，否则南岳山的香便白烧了。而这座无名山头藏在与佘湖山相距不远的地方，像山涧水边生长的幽兰，默默无闻，从不张扬。如果不是驴友偶然发现，它就可能一直这么深藏下去，到天荒，到地老。

因为山无名，所以驴友们可以随意命名。他们根据上山的道路由几百级石蹬组成的实际情况，将这里命名为“百步蹬”。让人惊喜，让人心醉的，就是这铺设在山间的石板组成的弯弯山道。

与名山大川相比，“百步蹬”委实算不得什么。它没有华山的险峻，也没有泰山的雄伟;没有黄山的陡峭，也没有庐山的俊秀。但在我的家乡，它却是不可多见的美景之一。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拾级而上，眼前不断变换着着一幅幅水墨丹青画：有峭壁上顽强生长的花花草草，有溪边自生自灭的幽兰，有奇形怪状的山石，有突兀生长的乔木……随着山势的抬升，一幅幅水净山幽之景便在眼前扩展、叠现、飘荡、蔓延……

铺路的石板是山间极常见的青石板，平淡无奇。让我感叹的是当初铺路人的艰辛。据山下的居民介绍，他们的祖先一直生活在山上，十几代，也许几十代吧，他们也说不清了。但我知道，邵东人的祖先绝大多数是六百多年前从江西迁徙过来的。他们为了躲避战乱，选择将家建在深山老林，躲进山林成一体。先民们胼手砥足，筚路蓝缕，火尽薪传，瓜瓞绵延。为了出行的方便，也为了生存，他们披荆斩棘，在陡峭的山间，用一块块青石板和坚韧的意志铺设着希望，铺设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山道弯弯，随着山势的变化而变化。苍狗红羊，沧海桑田，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岁月在青石板铺设的山道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也冲刷掉了历史的坎坎坷坷。曲折蜿蜒的山道上，许多先民们铺设的青石板有的已经没了踪影，还有的地方只留下半块石板，逼仄得只能容下一只脚板。

踏在先民们铺设的石板路上，我的思路和目光又回到了现实。我发现，青石板的两侧和缝隙间，哪怕是贫瘠的土地，也有茅草顽强地生长着，微风吹来，摇头晃脑，仿佛是在唱着古老的歌谣。茅草是卑微的小草，但它们不择土壤，不畏艰辛，田间地头，路边山间，但凡能扎根的地方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它们顽强的生命力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坐在石板路上，我凝望着四周，突然想到，那些顽强生长的茅草，不就是呷得苦、霸得蛮的邵东人的象征吗？不管环境多么艰辛，邵东人总能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眼前这几百年前的石板路不正好说明了这一点么？

泉水叮咚

这座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是比别的山更葱绿一些而已。也许就是因为多了这些葱绿，山间便有了叮叮咚咚的山泉水。“山无绿则穷，山无水则俗。”因为这些叮咚作响的精灵们，山便有了灵气，便有了灵魂，我们这一拨游山的文人骚客们便有了灵感。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鸣黄鹂。”天空飘着霏霏细雨，天气乍暖还寒，远处的稻田里倒是看到白鹭飞飞落落，却无缘听到山间黄鹂的鸣叫。我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清亮的泉水，手心感觉到几分清凉，慢慢送到嘴边，那清凉便从手心传递到脸颊，传递到舌尖，传递到咽喉，到五脏六腑。与清凉同时传递的，还有仿佛在静谧之夜聆听民乐的奇妙感受。微闭双目，那盈盈的清凉悠悠沁入心脾，如一曲古韵在心中流淌。恍惚间，那是九天玄女轻舞霓裳舒广袖，仙乐飘飘最摄魂。恍惚间，那是虚无缥缈的人间仙境，心神合卺，梦回九天。恍惚间，踏入幽静雅致的桃花源中，轻捻一瓣心香，醉人心间。

山间清幽，最活跃的便是这山泉了。泉水时而激越，自陡峭的山岩上直泻而下，撞击山石，溅起的水珠如玉屑，似珍珠;泉水时而婉转，随山势顺流而下，滋润着山涧的兰草，滋润着光洁的山石。泉水叮咚，如古朴典雅的古琴，如凄迷低缓的洞箫，如激越铿锵的琵琶，缠缠绵绵地交融在一起，更显一份旷远、幽深，将如诗如画的美妙意境托向极致。

山间清爽，最让人留恋的便是这山泉的叮咚之声了。侧耳细听，叮咚之声不绝于耳，如听天庭传来的阵阵仙乐，如闻深幽罄石钟鸣的亘古禅曲，淡远虚静中催人遐想翩翩。听着这恍若仙界的清音，那荡气回肠的旋律，那如泣如诉的音质，那催人遐思的意境，那恍若天籁的和弦，将人的全部身心带入一个洁净清凉唯美的世外桃源。

古代文人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说法，但在如今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人们忙得没有为赋新词的趣味，更遑论强说愁的心情。如今社会的现状是闲人多、闲情少;闲情多、闲心少;闲心多、闲趣少。文人骚客们迫于生活压力，几无闲情，少有闲心，更无闲趣。好歹逮住了一个纵情山水间的机会，便不约而同地将身心交付给这葱绿的山，交付给这叮咚水，让思绪随泉水飞泻。

如果有可能，我愿剪一段时光，徜徉在唯美曼妙的清音里，让这潺潺流水陪伴一生;如果有可能，我愿向春风借三亩地，在这里种禾，种菊，种明月，用一把锄头梳理三千烦恼丝;如果有可能，我愿寄情这山水间，结庐春风秋月，与清晨同饮山泉水，与黄昏同饮一壶月。

蒸水流彩

佘湖山云霖寺有一幅写景的对联。联曰：“日照蒸水水抱湖山山溢彩，云涌湖山山依蒸水水流光。”遇上晴好的天气，站在佘湖山巅，放眼望去，蜿蜒的蒸水河仿佛一条玉带，镶嵌在绿色的大地上。

蒸水河是湘江的一条支流，发源于邵东灵官殿，流经佘田桥、水东江，过衡阳金兰寺流入湘江。云霖寺的对联没有夸张，蒸水河确实是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

蒸水流域美景如画。但见蒸水两岸，青山隐隐沐黛霭，古刹巍然盘踞立，仙翁抚琴吟清音，恰如伯牙子期逢。蒸水河中，静则水流清泠，不疾不徐;动则气势泱泱，荡气回肠。春夏之交，白鹭翱翔于蒸水之滨，翩翩倩影，宛若彩袖轻舞;交颈和鸣于山林之间，如箫管演绎天籁之音，如歌如诉。至若秋冬之际，秋草萋萋怜悲叹，黄叶飘舞抒秋魂，碧空如洗漾清波，秋凉云透挽秋韵，冷月高悬碧空静，闲星璀璨河汉越。幽幽的万千愁绪，只在那长空中的一声声雁鸣。

蒸水流域地处衡山文化和梅山文化交界之地，受两种文化的共同影响，这里的人们自古思想活跃，文化底蕴深厚，喜好诗词的文人雅士颇多，留下了许多凭吊古今、托物言志的诗词楹联作品。这些精灵古怪的方块文字如悠然婉转的的巴乌，声声演绎虚无缥缈的幻景;又如孱孱流水，悄然滑过崖石深涧，荡漾出高山流水的千古之韵;如静夜中的陨石破空而出，照亮历史的天空;又恍若落霞孤鹜悄然而至，于一袭虚幻中，演绎高山流水之千古绝唱。

蒸水流域的人们自古勤劳务实，在肥沃的土地上播种希望，留下了享誉三湘四水的“佘田桥三宝”。“黑豆子，出白浆，打起豆腐四四方。”据说佘田桥自唐代起就有豆腐作坊。不过，那时候的豆腐没有现在这么美味。在佘湖山得道成仙的申泰芝回到家乡后，觉得豆腐味道不鲜，就请观音娘娘想办法，让老百姓吃上鲜嫩的豆腐。观音娘娘是菩萨心肠，见申泰芝提的要求是为了老百姓，就答应了。她用杨柳枝将净水瓶里的甘露洒到蒸水河里。从此以后，用蒸水河水做成的豆腐都鲜嫩无比。蒸水河的河水浇灌的莳菇和萝卜也变得无比鲜嫩。

申泰芝求观音娘娘洒甘露水的传说终归是传说，不可全信，但佘田桥三宝的赫赫有名却没有半点空虚。在佘田桥，“佘田桥萝卜不要油，筷子夹起两头流”是三岁稚童都能头口而出的赞词。

蒸水河的流光溢彩，得益于两岸人民的辛勤劳动，其实是邵东人民务实开拓的具体表现。

佘湖山赋

昭阳故地，邵东新城，山峻水秀，人杰地灵。佘湖一山，形若飞凤，居衡阳之西，栖宝庆之东，挟南岳之余威，携蒸湘之灵气，与帝岭相伴，邀九龙为友;东饮湘江水，西观资水潮;连衡宝，通南粤，接湘桂，素乃兵家必争之地，实乃商贾云集之所。

云霖寺乃唐代名刹，寺内香烟袅袅，香客如潮，晨钟暮鼓，不绝于耳;龙华寺为佛道圣地，寺外左龙右虎，寺踞狮峰，山势险峻，峰峦迭嶂。烟锁竹笼烟竹岩，洞里怪石嶙峋，流水潺潺，水连峡谷，洞通幽径;气势恢宏荫家堂，屋内八排横贯，形似棋盘，雕墙彩椽，叹为观止。仙人洞如厅如堂，朝迎旭日，暮接素月，面壁修身，何其幸哉;飞升石似鹰似船，上靠悬崖，下临深渊，沐雨栉风，千年不摧。更有金井银井仙泉灵水，狮峰莲荷金斗秀山，一年四季，美景不同。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蒸水两岸，晓烟涤荡杨柳绿;农舍一园，春雨浇灌杏花红。日出则云霞溢彩，千山竞绿，万木争秀;霖雨则雾绕峰峦，烟锁蒸水，泽流福地。盛夏时分，七月流火，明月三杯邀麴客，熏风一曲奏桐君。昼看千顷稻菽舞清风，夜观万只萤虫戏蛙鸣。秋风乍起，枫叶渐红，渔唱悠悠清水澈，樵歌杳杳碧苔新。登高望远，夫子争赋经天纬地之诗;临江濯足，农人闲吟国强民富之韵。瑞雪应候，如期而至，寺内笛韵和谐，仙管恰从云中降;江中橹声咿呀，渔舟正向雪中移。愿倾佳酿珍馔，宾朋共享;更有龙灯狮子，佳节同庆。

山水之美，在乎钟灵毓秀;人文景观，更赖底蕴深厚。昭阳侯国，汉帝子胄封疆之地;云霖祠庭，唐皇钦赐佛道之所;杨塘书院，硕儒俊贤倾心血，艰辛百年育桃李;天台山麓，湘邵儒林授贤徒，文人学者研经史。更兼物华天宝，民风淳朴，令人流连忘返。自东汉以来，文人骚客多会于此，念云山之苍苍，叹蒸水之悠悠，状山水之胜，叙友朋之谊;更有高尚之士，隐居山林水涯，修身养性，著书立说，抒情赋诗，以为乐事。白云居士申泰芝敏而好学，通六经，擅文史，玄教经典，一览备悉，云游南岳得佛旨，入住莲荷立丹炉;采药济世，名达京师，帝称仙翁，赐大法师。邹鲁统慕云山蒸水之美景，醉心山野，醉看芍药丛中蝴蝶舞，醒听海棠枝上子规啼;王船山携兄弟朋友同行，吟诗唱酬，闲爱登山穿谢履，醉思漉洒脱陶巾。周濂溪游昭阳而留洗笔池遗迹，曾彝仲寄情山水而忘朝廷征召。曾仪斋年过九旬而携生徒登高赋诗，陈与义醉情杉木而留千古佳构。

俱往矣。喜今日佘湖山下，华厦摩天，市列珠玑，政通人和，海晏河清，民心向善，安居乐业。当地政府顺从民意，延请高僧，重建垂教千秋之名刹;开发旅游，再塑万民游乐之景观。此诚盛世之盛举、万世之幸事也，必将彪炳千秋，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