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驴

2015-04-03 04:33姜宝凤
辽河 2015年3期
关键词:村里人儿子

姜宝凤

德汉爷的驴丢了。

每天早上起来,通常情况下德汉爷有两件事必须要做,一件事是倒尿盆儿,另一件事是趁着清晨露水牵上驴,上南山坡放到日头高。这天早晨,德汉爷刚走到驴棚就傻了眼,驴不见了。德汉爷赶紧把整个院子唤了个遍,就是不见驴。

驴丢了,德汉爷的魂儿也跟着丢了似的,一声不吭地蹲在墙旮旯里,旱烟锅叼在嘴上叭哒叭哒地抽。

邻近晌午还不见个驴影,德汉爷决定出去找驴,他用包袱背了半盖干粮和两壶水就出了门。德汉爷逢人便问驴,见村就打听驴,饿了就找个背阴的地方胡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壶水。一连寻了两天两宿,没有丁点儿驴的消息。德汉爷感觉两只脚掌像钉了马蹄铁,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痛。他绝望的回到家,往炕上一躺就像一滩泥沾在炕上。

有句话叫“风雨同舟渡,感情深似海”。说起这头驴,村里人都知道,德汉爷喂了它十六七年,拿着当家里的一口子对待。当年土地大包干后,德汉爷正要甩开膀子在自家承包的六亩负责田里大干一番时,他的老伴不幸得了癌症,数日便撒手人寰,当时他的儿子大星才8岁,在正是缺人手的节骨眼儿,不想走的却走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眼看国家的好政策在自家得不到施展,他心有不甘。思过来考虑去,德汉爷一咬牙,把压箱底的大星爷爷留下的八块袁大头翻了出来,喃喃自语道: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不兴留这个了,能换几个钱是几个,买个劳力吧!

就这样,德汉爷揣着这八块袁大头来到小银匠福贵家里,磨叽了半天才换了600块钱。随后他就用这些钱从牲口贩子麻三那里买回了一头灰不溜丢的小毛驴。驴绳递到德汉爷手上时,小毛驴像早认识德汉爷是自己的主人似的,虽然它瘦得皮包骨头,但驴性温顺,不住地用毛茸茸的嘴舔他的手。德汉爷心头很是滋润,一路上哼着小曲牵回了家。

德汉爷养驴有他自己的一套。什么时候填草,什么时候喂水,什么时候让它撒欢,他都做得井井有条。刚买回来时的一头干巴瘦的小驴儿,在他的精心呵护下,两三个月就变得膘肥体壮。

这头驴也好像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似的,犁地、耕种、拉庄稼不仅有板有眼,而且还狠下死力气,与德汉爷默契进行着良好的合作,小活儿干的那叫个利索,连村里人都说,这头驴真叫德汉赚着了。

驴虽然不那么娇气,但也有生病的时候。这时,德汉爷就会忧心忡忡,打听各种治驴病的秘方、偏方。记得有一次,德汉爷的驴病了,几天不吃草,嘴里含不住口水,一个劲儿地往外流。德汉爷的脸上几天都愁云不展,饭也吃不下,蹲在驴棚里一锅接一锅地抽烟。驴病的最重的一个晚上,他就在驴棚里守了一夜。等到驴慢慢好起来,又开始吃草时,他一颗心才掉到了肚里。

德汉爷嘴上总说一句话:驴是家里的一口子。所以每年过年时,他总会给驴吃几个白面饺子,以示对它一年来辛勤劳作的奖赏。当驴吃的欢时,德汉爷脸上会显出孩子般灿烂的笑容。在他看来,驴是除了儿子大星外最要紧的心头肉,那么多的脏活累活都为这个家毫无怨言地干了,几个白面饺子又算什么。

迷糊中,驴大摇大摆的从大门外走进天井,边走还边呲着牙咧着嘴笑。德汉爷大喜,刚要问你这个驴杂种跑哪去了,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德汉爷被惊醒,才发现自己原来做了一个梦,但又不对,桌子上的电话机明明真的在响。他愣了一下,透过窗户朝院子里很仔细的看了一圈,也没见个驴影,看来驴回来是梦,电话响是真。

电话是儿子大星打来的。大星是德汉爷的独子,当年大星娘死得早,全凭德汉爷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吃糠咽菜供应着上学。大星也争气,从小就是个学习的胚子,德汉爷家的房屋四壁被各种奖状糊得一片荣光。所以那时候,村里人教育自家娃子一般都会说:你看看人家大星那个省心,好好跟人家学着点。后来,大星果然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大学,而且是全县的文科状元,录取通知书是县长亲自送到德汉爷家门上的,那场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别提多轰动了,德汉爷脸上很是风光。

再后来,大星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县委宣传部。再后来,也就是大星第二次在村里引起轰动的一件事,是娶了县长的闺女当媳妇。

大星出息了,村里人见着德汉爷比自个儿亲戚还亲。有的人说,人家德汉门庭正,教子有方;有的人说,人家德汉老坟上有劲;还有人说,人家德汉房宅风水好。

不管人们怎么说、怎么议论,德汉爷听了心里都美滋滋的。没有驴,哪有现在这个家呀!德汉爷常常在放驴的时候,一边眯着眼看驴悠闲的吃草,一边自言自语。村里人每次看到这副情景,就对德汉爷说:“你别养驴了,受了一辈子累,跟大星到城里享享清福吧!”德汉爷就笑呵呵地说:“现在我和驴还能动弹,自己还能养活自己哩。”

大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虽然现在已当上了宣传部副部长,但还是和以前一样,隔个十天半月就带上老婆孩子大包小包提一大堆好吃好喝的东西回来看看。每次临走时,大星提出要德汉爷搬进城去跟自己住,可德汉爷很犟说:“我走了,驴咋办!”任凭大星怎么劝说他都不答应。

大星在电话里说:“爹,听说咱家的驴丢了,你也甭找了,还费那些劳什子劲干啥。”半晌,德汉爷一言不发,只是巴巴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儿一闪一闪,好像德汉爷烧灼的心。

电话那头的大星感觉这次爹听进去了,就把压抑了很久的心里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不就是一头驴嘛,丢就丢了,这不也正好,家里没什么牵挂了,跟我进城吧,让我们好好伺候伺候你。爹,你要是不去,咱村里人还以为我不管你哩……”

德汉爷的表情越阴越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突然,他打雷似的吼道:“丢就丢了?这十几年来,它给咱家出过多少力受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汗?要不是它,咱家能种那么多地打那么多粮卖那些钱,让你吃喝供你上学?现在它老了,走丢了,我这心啊是个啥滋味?”德汉爷爷的话像一阵冰雹,砸得连电话机都掉在了地上。

一连数日过去了,驴还是没回来。德汉爷蜷缩在炕上嘴里有气无力地反复念叨着:“驴啊,我的驴啊……”他的眼窝深陷,黄不拉叽的脸越发像断了秧子的瘪葫芦。村里人看望德汉爷后都难过地摇摇头说:“怕是德汉这回迈不过这道坎了,还是通知他儿子回来处理后事吧。”

后来,德汉爷咽气那天,他的儿子大星从城里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但令人蹊跷的是他的手里还牵着那头丢失的老驴。大星一进门就长跪在德汉爷的遗体前,捶胸顿足,痛哭不已。听说,自从德汉爷死后,他家的土院内整日整夜传出那头老驴“啊哦……啊哦……”的叫声,那声音悲怆而凄凉,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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